第7章
玄安师太离开的那天夜里,顾清音“又”做了个梦,以至于第二天去给老夫人请安时眼睛仍是肿着。
打发走其他人,老夫人问顾清音:“怎么回事?”
闻言,顾清音只知道流泪。
老夫人有些着急。
自从有了决断,不知是从三孙女身上看到了希望,还是知道了顾清音确切的作用,以前遮在侯府上方的阴云似乎突然散了,再看这些孙女,一个个都比从前讨人喜欢。
尤其她已经决定让大孙女回江城守长子留下的宅子,想她孤零零一个人,也会生出几分恻隐之心。
反正相处的时间也不多,老夫人难得耐心。
顾清音垂眸,哽咽道:“孙女昨夜梦见爹爹了,爹爹说他走了,不会再回来,嘱托我要听祖母的话,照顾好妹妹。”
这些话是顾清音编的,需要酝酿情绪才能哭出来,当她想起前世,自己独自坐在寿宁宫里望着高高的宫墙,那些之前似乎并不明显的心酸突然涌上来,海啸一般,让人几乎招架不住。
在老夫人眼里,她这大孙女一向安静乖巧,喜也好悲也好,从来淡淡的,这还是老夫人第一次看到大孙女哭成这样。
小巧的鼻尖红红的,手忙脚乱擦着眼角,都擦红了,眼泪还在一串接着一串往下掉,仿佛受了无尽的委屈。
“别哭了,”老夫人莫名觉得不落忍,但为了侯府的前景还是硬起心肠开口,“我让人送你去江城住一些时日,去缅怀你爹娘,也算全了这一番思念。”
顾清音擦眼泪的动作一顿,压下那些不断翻涌的情绪,惊喜看向老夫人。
老夫人看到了孙女眼底的雀跃,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江城没人了,大孙女回去看到的也不过是一座空宅子,她这样欣喜,显得京城这里仿佛丝毫不值得留恋。
顾清音看到了老夫人的不快。
在老夫人手下生活得久,她知道老夫人最喜欢的是什么,故作迟疑地开口:“孙女的确很想回江城看看,只是这样一来就不能在祖母跟前尽孝了,孙女……”
顾清音咬唇,以退为进,“孙女不去。”
这还差不多。
老夫人心想孙女还是乖巧识时务的,原本拧着的眉头松开:“你想去就去,我这里没什么放心不下的,只是这一回有一件事要交待你。阿时与谢家的婚约已有十年,你回去后顺便看看谢家的意思,别叫他们以为咱们侯府看不起商户,不肯履约似的。”
成了,顾清音在心里想。
当年爹爹出事,谢家愿意收留她们姐妹俩,只是于礼不合才没有那样做。
去年六月妹妹及笄,谢家送来丰厚的及笄礼,只是她这个姐姐还没有定亲,谢家才不好意思这么快提迎亲。
如此,她离开江城的计划已完成大半。
顾清音双手加眉,俯身郑重应承:“祖母放心,孙女定不负所托。”
老夫人心里的石头彻底落地。
玄安师太的意思是大孙女刑克六亲,让她越早离开越好,免得影响自己与即将进宫的三孙女的运势。
她当然知道大孙女不敢忤逆自己,但能让她心甘情愿将事情办了,比硬逼着强。
总之,先将人弄走再说。
*
琼华宴的日期定在三月初十,侯府收到了邀请,老夫人在初四这日公布了好消息,彼时各房女眷刚给老夫人请完安。
顾清晚第一个激动出声:“皇后娘娘邀请祖母参加琼华宴?”
老夫人是昨日收到的请柬,且已过了激动的年纪,泰然点头。
除了已经知情的顾清音姐妹,其他女眷脸上也都浮起浓浓的喜意。
顾家爵位不低,因为祖上决策失误,这些年不被上流世家接纳,在上京城里如同隐形了一般。
这回的请柬来自宫里,无疑相当于皇家已经表明对顾家的态度,自然值得欣喜。
老夫人看了眼顾清音,平静向众人宣布:“这一回每家允许带一名适婚的女子参加,我已同侯爷商量,由三姑娘随我进宫赴宴。”
声音不大,却犹如平地一声雷,炸出众人的各式表情。
元氏与顾清晚母女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浓浓的惊喜。
元氏其实有所耳闻,也想让女儿抓住这个一飞冲天的机会,可女儿上头有个顾清音占了长,才情样貌也都压着女儿,元氏心里没底,于是也积极从老夫人这边打听。
然而老婆子口风紧,一点确切的消息都不肯给她,她就是想使劲也不知道该从哪里使劲。
没想到惊喜在这里等着她们娘俩!
顾清晚的唇角怎么也压不下去,收到元氏的暗示后冲老夫人盈盈拜下:“多谢祖母。”
此事和三房无关,江氏看完顾清晚的笑脸,再看向如同韧竹一般淡然的顾清音,在心底默默叹气。
是人都看得出来这是个好机会,是人都知道按理应该让顾清音前往,但她父母不在,老夫人一旦偏心一点办法也有。
接下来,老夫人又说出另外一个决定:“你们的大哥托梦给我,江城的宅邸不宁,令他很不安生,我打算让大姑娘回一趟江城。”
闻言,众人更加惊讶。
虽说江城是大姑娘出生的地方,但好端端的,让一个未婚姑娘远走千里,这……
见两个儿媳都朝自己露出疑惑的表情,老夫人觉得当着顾清音的面说出让她作为棋子前往江城只会给板上钉钉的事带来变数,大手一挥:“老二媳妇和三姑娘留下准备进宫赴宴的事宜,其余人回去吧。”
老夫人是家里的话事人,她不想说,其他人也问不到答案,只好散去。
回到春明堂,顾清时想起离开曦和堂时顾清晚得意洋洋的嘴脸,气有些不顺。
顾清音看着妹妹气鼓鼓的脸:“谁惹你了?”
顾清时:“她得意什么,若不是姐姐主动相让,她连赴宴的资格都没有,还跟我显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顾清音:“知道她是这样的人,何必再和她一般见识。”
顾清时:“就是气不过嘛。”
顾清音摇摇头,走到美人榻榻尾的立柜前,整理要带回江城的书册。
顾清时跟过去,拉住顾清音的手,令她看着自己:“姐姐当真一点都不会后悔错过琼华宴?”
顾清音笑:“为何要后悔?”
事实上,一想到能远离京城远离萧惟凛,她整个人就有种轻盈自在之感。
“太子殿下,”顾清时紧紧盯着顾清音:“姐姐不想再看一眼?”
虽说这事已经不容更改,祖母将姐姐离开的日子都定下了,且顾清时明知道自己将来出阁后与姐姐离得越近越好,可她不知是因为舍不得和姐姐暂时分开,还是忘不了姐姐之前谈论是太子的模样,她突然犹豫了,很怕姐姐离开并非出自真心。
顾清音看出了妹妹表情中的凝重,也认真回望她,镇定道:“你高估他了,他于我而言并非了不得的人,回江城才是我日夜所盼。”
顾清时确定没看到任何勉强之意,松开顾清音:“那我就等着同姐姐团聚。”
顾清音弯起眉眼。
妹妹与谢家毕竟有婚约,有堂而皇之离开京城的理由;但她不一样,只能步步为营。
在她的计划里,她先利用编造的爹爹托梦之事回江城,利用前世的记忆帮助谢家避开那一场形容灭顶之灾的劫难。
等江城稳定了,谢家将妹妹迎娶回去,有玄安师太的那些预言在,祖母不会想她回去,那她也可以省去很多麻烦,她们姐妹就此在江城定居,再也不用卷入京城的烟云。
光是设想离开后的生活,顾清音就感到无比新奇,充满干劲。
思索间,顾清时从柜子里抱出来一沓写过的宣纸:“这些姐姐打算如何处理?”
顾清音一下子就认出来,那是她练字的废纸,内容是有一阵在京城流传甚广的《治国十思》。
萧惟凛那厮写的。
“烧了吧。”
*
同一日,前往东宫的路上。
萧惟凛刚从衙署出来,心情颇好。
得益于前世的记忆,如今在处理政事上简直称得上得心应手,再棘手的案子,也不会有焦头烂额之感。
伴着夕阳,萧惟凛看着自己映在青砖上的影子,内心一派从容闲适。
抵达东宫门口,心腹听风行色匆匆迎出来:“太子殿下,皇后娘娘病了。”
萧惟凛心中咯噔一下。
前世母后这几日似乎也病了一场,重生后他早早寻了借口让凤藻宫里的人注意,没想到还是没能避免。
萧惟凛:“去凤藻宫。”
王皇后不是萧承渊的生母,他的母亲是元后,在他不到一岁时病逝。
母亲病逝后,外祖从族中另选了一名女子进宫,论起来,王皇后是他的远房姨母。
他虽是嫡长子,因为父皇子嗣甚多,没有太多精力关注他。
而姨母对父皇没有感情,也没有要自己的孩子,一心抚养他长大。
就这样,他们一个是不受宠的太子,一个是皇上看不见的续弦,在滔天富贵与危机四伏的宫中相互陪伴,有着比普通母子更深的情义。
萧惟凛进凤藻宫不用通传,很快见到王皇后。
王皇后很意外:“你怎么来了?”
萧惟凛面色凝重:“儿臣听说母后病了,来看看。”
前世母后就是自知时日无多,才着急给让他成亲,免得将来婚事被别人拿捏。他当时并不知道这一点,但也知道母后都是为了他好,虽不愿过早成亲,还是听从了母后的安排。
所以在重生后明明提前干预了,母后却还是病了,萧惟凛心里沉甸甸的。
王皇后人虚弱,笑容却很明朗:“都是老毛病了,没什么大碍,修养两天便好。这是哪个好事者告诉你的,真是大惊小怪。”
老毛病……萧惟凛心中一派凄凉,前世母后就是被这老毛病要了命,母后没来得及看到他登上那个位置就撒手人寰。
萧惟凛:“母后放心,儿臣一定找人治好您。”
王皇后自己知道的情况,虽然治也没用,但还是大感安慰。
既然人都来了,她也不是起不了身,王皇后让宫女取来琼华宴的名单,指着圈出来的三家:“我打算重点看看这几家的姑娘,如无意外,从这几家里选出太子妃。”
前世萧惟凛一心扑在政事上,对他而言,娶谁并无差别,母后看着合适便可。
事实证明,母后的确给他选了位好皇后。
萧惟凛看到了承恩侯府,这一次萧惟凛很好奇,母后选人标准是什么。
“这几家有何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