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添安略显沉重的两个字换来车里长久的沉默。

李维然看着程添安苍白的脸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既然没有办法替他拿主意，那就只能找点别的事情理清思绪。

虽然知道程添安是有主见的人，可是现在这个情况，他真的害怕程添安会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

看了时间，李维然轻轻叹了口气，说：“困困，你饿不饿，要不我们先去吃饭？”

“不了，没什么胃口。”程添安摇头。

他现在什么也吃不下去，程添安低着头，可就这么把车停在车里也也不是办法，他可以不吃饭，总不能让李维然陪着自己不吃饭。

程添安想了想说：“在医院路口的公交站台停一下吧。”

李维然一怔，连忙发动车子。

医院路口的那个公交站台有直达虞城疗养院的公交车，李维然知道他要去哪里，但还是不太放心。

车停在站台前，李维然说：“困困，要不还是我送你去吧。”

“不用了。”程添安冲他笑了一下，解开安全带，“你快回去吃饭吧，大中午怪热的。”

“困困……”

程添安干脆利落下了车：“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我只是需要一个人冷静一下。”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李维然也不好再说什么。

“那你路上注意安全，有事给我打电话。”

“好。”

李维然开车走了，站台没什么人，程添安坐在被太阳烘烤得发烫的长凳上，盯着远处翻滚的热浪发呆，班车从他面前一趟一趟过去，程添安就像尊雕塑一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好热。

中午炙热的阳光晒的程添安脸颊通红，他一贯不是怕热的人，从前大中午在外面发传单也没流过几滴汗。

程添安擦了把额头的汗珠，手掌下意识贴向小腹的位置。隔着薄薄的T恤仍然可以感受温热，软软的。

程添安不自觉微笑了起来，然而他转念一想，不对啊，自己是个人，不暖和才怪，程添安捏了捏自己腰间，震惊地发现自己居然长胖了。

在商嗣沉家里做了一个多月的厨师，肚子上居然都有肉了。

“哎。”

程添安又叹了口气，说到底他还是不知道该不该要这个孩子，情感上不管孩子的父亲是谁，程添安都是舍不得的，但是抛开情感，他要上学，未来还要上班，要照顾外婆，经营账号，不管是从精力和财力上，都不允许他要这个孩子。

不远处一辆绿色公交车闯进程添安的视野里，他犹豫了一下站起来，本来去疗养院只是支开李维然的借口，但现在，他真的想外婆了。

程添安上了车，公交车的路线固定，去虞城疗养院要经过一片院墙，墙边伸出来的桑树叶子让他想到从前在老家的时候，那个时候外婆身体还很健康，一道时节就喜欢挖野菜做青团和野菜团子吃，可惜大部分好吃的野菜要春天才有，现在想吃也吃不到。

有点馋。

等到了疗养院已经过吃午饭的点，只不过现在是午睡时间，院子里没什么人，很安静。

程添安去了外婆的那间房，通过门口的玻璃看见老人家在午睡。

他没什么远大的志向，一份稳定的工作，能多多赚钱，外婆身体健康就够了，毕竟外婆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一个亲人了。

哦不对，现在应该又多了一个。

程添安鼻尖一酸，默默低下头，他忍住了不去摸自己的肚子，下一秒，听见走廊里有人喊他。

“安安。”

程添安扭头，看见一个熟人，“郝院长。”

郝梅笑着走过来，问：“怎么这个时候过来啊安安，吃饭了吗？我带你去食堂。”

过了饭点好一会儿，明明刚才还没胃口，这会儿还真的觉得有点饿。

“没吃呢，正好有时间就过来看看。”

程添安跟着郝院长去了食堂，食堂还有一些工作人员在吃饭。

两人找了个位置坐下，程添安细嚼慢咽吃着饭，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吃吐了。

郝梅院长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程添安心虚地筷子一抖。他之前一口气交了疗养院的费用后，郝院长以为自己病急乱投医去借钱，吓得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确认。

“挺好的，”程添安说。

郝院长看着面前埋头苦吃的青年，不由得心下一沉。

“郝阿姨，我外婆身体还好吗？”程添安突然抬起头问。

“安安，我就是要跟你说这件事情。”

“怎么了？”听郝院长这么说，程添安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郝院长认真地看着他，说：“安安，最近你外婆的记忆力越来越差了……”

*

程添安坐在外婆床边的凳子上，按照郝梅院长的话说，他外婆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这就意味着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完全忘记自己。

程添安想了想，掏出手机给林樊发了条消息，内容很简单，四个字：我想辞职。

合同里写的很清楚，一旦由于他自己的原因辞职，当月的工资他就拿不到了，本来程添安还想为钱坚持一下的，可现在不行了。

迟迟没有收到林樊的回复，程添安也不着急，实在不行，他可以明天去别墅拿东西的时候当面和张叔说。

程添安在房间坐了一会儿，没等到外婆睡醒就离开了。

他坐在院子的一片树影下，打开D站的账号，发了一则推迟直播的公告。

【醒醒怎么了？为啥要推迟直播？】

【补药推迟直播啊，补药啊！】

【醒宝，你不直播我怎么活啊，挺过周五的唯一指望:(】

【同事问我为什么工位上哭出声，呜呜呜…】

【我碗筷都摆好了，结果厨子请假了？！】

【饭饭饭饭饭饭，饿饿饿饿饿饿】

【醒醒，出什么事了吗？】

【……】

程添安挑了一条正经的回复：

【抱歉大家，最近三次有些忙，实在抽不开身，晚些时候会做一次抽奖，是之前我朋友帮忙准备的周边，很抱歉大家。】

屏幕那一头，商嗣沉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天天睡不醒”的公告信息。

请假了？三次有些忙？

商嗣沉立刻联想到他说早上的在医院检查，不会是身体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商嗣沉下一秒点开和程添安的对话框，当即发了条信息过去。

【不爱吃饭：怎么了？生病了？严重吗？】

一连三问，把程添安都给问懵了。

信息往前翻了一下他才发现，早上爱饭哥发来的消息他没有回。

程添安一边打字一边想，爱饭哥什么时候这么积极了，记得之前聊天他说话挺高冷的啊。

怀孕算生病吗？应该不算吧。

程添安回复：【不算生病，没事。】

他不太想和爱饭谈论这个话题，于是问道：【过饭点了，你吃饭了吗？】

【不爱吃饭：你呢？】

【天天睡不醒：我吃过了。】

【不爱吃饭：好。】

商嗣沉眉头稍微舒展了些，但还是不太放心，那边，林樊敲了敲门。

“进。”

林樊一进来，就看见他家老板脸色不太好看，林樊在脑海里迅速过了一边今天早上交上去的文件，应该……没有问题吧。

“商总。”林樊战战兢兢走过去，说，“商总，您昨天说的医疗团队已经找到了，明天早上会到别墅。”

“嗯。”商嗣沉淡淡应了一声

跟往常一样冷淡严肃的态度，林樊却嗅到了一丝不对劲。

接下来的话，他实在不知道该不该在这个时候说出口。

“还有事？”

林樊捏紧了手机，说：“商总，有件事情我想向您汇报。”

“说。”

“……商总，程添安先生刚才给我发消息，提了辞职。”

林樊话音刚落，商嗣沉的视线就立刻落在了他身上，吓得林樊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辞职？”

“是。”

商嗣沉面无表情，手上却默默握紧了手机：“什么原因？”

“不知道。”林樊实话实说，“程先生并没有说明。”

“通知一下，明天的体检，在别墅工作的所有人都要参加。”

林樊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哦，明白。”

汇报完毕，林樊正踌躇着要不要出去，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喊，吓得他又抖了一下。

安妮挂了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像一具被抽干了灵魂的行尸走肉，在办公走廊上飘荡。

只见她突然停下脚步，抬头大喊道：“醒醒啊！我该拿什么念想撑过周五啊！妈妈我的心即将碎成159xxxx2369片！”

好好的人突然就疯了。

走廊上路过的人纷纷被她吸引，停下脚步。

安妮维持着求雨的姿势站着，身边有人看不过去，过来轻轻戳了戳她的肩膀，生怕一个不小心给她戳漏了。

“安妮姐？”

“没错，那一串就是我的手机号码。”安妮欲哭无泪。

“不是的安妮姐。”女孩儿小心翼翼指了指着前方，提醒道，“商总办公室的门……好像没关。”

安妮：“！”什么！？

一秒恢复都市丽人状态的安妮小姐抬起头，对上里头抿唇憋笑的林樊，和办公室前微微皱眉的商嗣沉。

安妮（八颗牙齿微笑版）：完蛋，这下好了，要碎成身份证号了……

“公司也安排一下员工体检。”商嗣沉的视线从安妮身上移开，说，“……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