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从郊外走到城内用了多长时间，我只知道天很冷，天上的小雨淅淅沥沥下了很久，久到我的心境都变了，它才稍霁。
围绕着云深不知处的山脚下，是姑苏城，还有很多繁华的镇子，只是自从云深不知处被烧后，山下的城镇时常被设在城中的温氏监察僚骚扰，镇子不如城中繁华，倒是得了份安宁。
“阿纯姐姐，这几天坊里来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人。”果儿大老远，就瞅见了我。身后还跟着一辆马车，似乎是从我住的小院的方向那条路上，正在往回赶，她还能赶着马车去找谁？至于我这身装扮，我教她学琴期间，她自然是见过我真面，对我的身材气质也已熟悉，一眼认出倒也不为奇。但是，我是女身这件事，还不能在那些王候之间捅破。
“怎么个怪了？”我上了马车，问道。
“往日里来看舞听曲的，都是些文人雅士，可不知何时起，来得尽是些修士，派头挺大，穿金挂玉，看着也不像是仙门世家的，他们还涂粉。”
“然后呢？”
“今日他们喝了酒，故意闹事。非要见您。”
“果儿，为我梳发吧。”我从乾坤袋中拿出梳妆盒。里面女儿家的东西，应有尽有。“梳个女修的发髻即可。”
“好的。”果儿现在十二岁了，简单发髻还是会的。这附近靠近姑苏蓝氏，以前她偶尔能看到姑苏蓝氏的女修，修士的发髻男女都一样。有一次还在街上见过大名鼎鼎的蓝二公子。阿纯姐姐要是个男人，绝对能把这世间任何男子都比下去。也没什么好梳的，今天阿纯姐姐本就是男子发髻，果儿只是稍微改动，将冷硬的银质发冠摘下，在原本白色的束发带上，又系上淡紫色发带，在后面打了个蝴蝶结。“姑娘今日可要点蒙脸痧？”
“不用。”
果儿为我系上了面巾，在车厢里换上平日穿得女子长裙。反正我的衣袍多以素雅为主，平常梳的本就是简单发髻，倒也不显得女修的发髻突兀。反而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清冷感。“果然，姑娘梳什么发髻都好看。”
“走吧。”果儿大了，会自己驾车了，也是有好处的。至少我的男装，这次没有被那个阿福看到。
马车经过一家酒楼时，二楼上探出两个头，年轻的道，“怎么办？”
“这群狐狸隐藏得够深，居然顺着我们找到了这里。利用我们做了引路石。”年老的愤愤道。
“是我等太大意了。”年轻人自带世族公子的派头，却眉宇间有着忧愁，“不知道表弟要怎么应付，他一向不喜欢这些争权夺利的。所以才——”随即轻叹道，“哎，也是我等无用。”
“多说无益。见机行事吧。”
果儿驾车到得仙女雅苑门口时，两个守门的还未等车停稳，便着急忙慌地跑进去禀告，“来了，阿纯琴师来了！”
当我闲庭漫步进了雅苑，一庭人的目光全被吸引了过来，有疑惑，有复杂不解，有鄙夷，还有势在必行的阴狠……
这才冬月底，还没到腊月呢，这些人动作未免太快了些。我昨日才让小黄蝶把玉玺的消息散出去，今天就有人按捺不住了？观气息，确实都是修士，只是大多是低阶修士，金丹境的仅两三个。那些修士的眼中带着审视，我也同样在审视他们，双方对峙，空气中透着浓浓的诡异和萧杀。这时，当然是识人情/事故的坊主出来打圆场，“我说，阿纯琴师，姑娘们都已经准备好了，不知阿纯今日想弹什么曲目？”
果儿从我身后跑出来，走向挂牌处，被打磨得光滑平整的紫檀木牌被挂在了曲目牌的广告板上。坊主是个会做生意的，来坊里的客人如果不喜欢当时坊里正进行的歌舞，可以提出想看什么歌舞，但是满足愿望的代价是一两黄金。当然，我是不受坊内这些条条框框限制的。
挂好曲目牌，果儿鬼精灵的萝莉音响起：“今日的曲目是《风华绝代》，下面请大家献上热烈的掌声，迎接阿纯琴师的精彩出演。”
说着，她率先鼓掌。秦青和坊内众人跟着鼓起掌来，那些修士也放下酒杯，敷衍地鼓了两下。精神却时刻不敢放松。听说，白雪阁那一战，连夔州恶霸薛洋都没占到什么便宜，这个人，神秘得很。他们虽然身在尘世王朝，但修真界的事，还是关心的。
只听二楼竹帘后清凌琴声袅袅传下来，
随后——
干爽纯净御姐音（念白）：“我此来澜州，素闻羽皇风天逸风华绝代，有澜州第一美人之称。
然，又何谓“风华绝代”？小女不才，还望诸位不吝赐教。”
灵动俏皮少女音（念白）：这有何难？
豪迈女王音：（唱）
“风是鸿渐之翼想望风褱
华是字里行间雕文织采
绝是算无遗策事半功百
代是气凌霄汉民安国泰
灵动少女音（唱）：
六出奇计八方呼应
春风得意世事洞明
一眼万年初写黄庭
争锋相对动心忍性
九合一匡传檄而定
醉玉颓山霞明玉映
君子好逑人之常情
负气含灵含灵
女王音（唱）：
风是桃花雨下浮一大白
华是腾鸾一舞初心不改
绝是逸辈殊伦闳识孤怀
代是万世荣华浓墨重彩
风是剑指扶额征战高台
华是日炼夜习露往霜来
绝是运筹帷幄隐鳞藏彩
代是名闻遐迩九州四海
少女音：
南羽霜城入战图
一将功成万骨枯
白云苍狗坐云雾
河清海晏山河固
御姐音（念白）：“风华绝代，就是一顾倾城，再顾倾国。”
少女音（唱）：
多情之人必至寡情
任性之人终不失性
长享盛世恪谨天命
风华绝代含灵
女王音（唱）：
风是冥空葬礼炎凉世态
华是天命难违情深似海
绝是步步为营韬光敛彩
代是玲珑棋局白往黑来
风是水袖拂面舞榭歌台
华是嫁衣如火盛宴难再
绝是十面埋伏龙战鱼骇
代是韶华难驻暮去朝来
少女音（唱）：
南羽霜城入战图
一将功成万骨枯
白云苍狗坐云雾
河清海晏山河固
御姐音念白：“风华绝代，就是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写这歌词的人也是有才，我是一个字都不想改。而且在这个仙女雅苑，也不是第一次唱【九州天空城｜风天逸角色曲】风华绝代。
只是这一次，听的人可不是什么文人骚客，瞧瞧那些诡异的眼神，我都有些想笑了。这些人指名要见我，一定投了不少银子，今天坊主又大赚特赚了吧。
房顶上，飘着小雪花，一老一少通过掀开的瓦片看着里面的动静。虽然那二楼廊桥四周都是被遮挡着的，但还是给了他们不小的打击。
“表弟这是经历了什么啊？声音咋还会变的？”年轻人抹着额头上冷汗，渗得慌。城郊破庙中的小乞丐可是说表弟已死，可这活生生出现在这个天仙雅苑的是什么？鬼吗？只是这声音，他都想哭了，这到底是经历了什么呀？
那老人安慰道，“少年人，变声期，不足为奇。”
“可是，这必须得纠正啊，导向正途。再不阻止，我表弟就废了。”
“急不得。看情况吧。”
“不是见机行事，就是看情况，你还能说点别的吗？”年轻人抱怨道。
“阿纯琴师，有人送来拜贴，邀您和仙女雅苑于腊月初三赴潭州城清谈会，负责开场的献艺热场。”初三？那不就是我说要卖玉玺的日子吗？
果儿接过门口送信人手中的请贴，给了打赏，把帖子送到我手上。那些修士见我从二楼下来，本已手握剑柄，蓄势待发，这横插一脚的请贴，让他们犹豫不绝。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我堂而皇之走出了天仙雅苑。自从结丹后，我的耳力是极好的，身后，有人在小声说话，
“可看出什么端倪？”
“是男是女都没法分辨，从声音上，倒更倾向于女子。可是，那白雪阁里的道士说，那日救他们的明明是个年轻男子。”
“也许是我们搞错了，容成纯那种如谪仙般的人物怎么可能会落魄到在这里弹琴娱人呢？”
果儿驾着马车送我回山脚小院，路过甜点铺子时，“果儿，停下。”
“姑娘，怎么了？”
我递出一两白银，“去帮我买些糖果。”
回到小院里，已是戍时，天已黑透，院中玉兰树早已成秃枝。“姑娘，魏婴，他正在剖丹给江澄，已经一天一夜了。一直清醒着，叫得好惨，直到喉咙里再也发不出声。他咬着牙，不让自己昏过去，怕金丹会排斥温情的刀，更怕与灵脉相连的金丹被分离出他体内时，随时会消散。所以，在金丹被安全移入江澄体内之前，整个过程，他都要清醒地”
“不要再说了。”也就是说昨天晚上我还在十里镇赶回云深的云路上，剖丹就开始了。
“姑娘不是一直很欣赏魏婴吗？”
“别说了。”怪不得今天一大早我就心神不定的，怪不得这天又是打雷又是下雨，还下雪的，往年姑苏的雪会推迟到腊月。最好这只是一个劫。我安慰自己，这只是一个劫，过了就没事了。“我对虐美人一点兴趣都没有，尤其是看虐美人。”
“那姑娘你，为什么不救？难道魏婴没有晓星尘美吗？”
“这——，还是阿婴好看。”
“那为什么？”
“我自有道理。”
“那个薛洋长得也可以。姑娘为何不喜？”
“他太坏，算不得美人。”
“啊？美不美，跟好坏搭边吗？”
“心性不好，会拉低颜值的。眼睛看到的美是短暂的，心看到的美才是永恒的。短暂之美到处都是，我干嘛非得稀罕他。我看这河里的鱼都比看薛洋顺眼。”
“那你为何还留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