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庙门前，几人从马车上下来。
左星剑搓着手抬头仰视，牌匾上写着华台庙三字，向里望去，来人络绎不绝，香火很旺盛。
“真的准吗？”左星剑向来不信鬼神，觉得求佛不如求己。
“不准。”林仓戴上遮面的薄纱，实话实说。
真要准的话，他身体早好了。之所以不信还来祈福，不过是为了让父母好受一些。
“进去吧。”林仓说。
左星剑散漫的跟在后面，朝两侧的庙宇左顾右盼。
大雪的第二日虽然寒冷，但来祈福的人仍然不少，大多数是来求子的新妇。左星剑一个毛头小子站在人堆里倒有些不好意思。
蒲团上的人念念有词，说完后朝着神仙雕像拜了三拜，起身离开。新妇扭捏，被婆婆拉着跪下，二人也和前面的人一样，叩拜完将线香插入供香坛中。
林仓身材高挑，虽被薄纱遮着半张脸，但仍能看出模样不俗，排队时引来许多艳羡的目光。
左星剑抬脸示意，小声说：“你看，他们都在看你哎。”
林仓顺着左星剑的指引扫过那些张望来的人，说：“嗯，但我还是不信。”
左星剑心中翻了个白眼。
得，这是要他必须穿女装。
左星剑：“......你放心，不反悔。”
世人多苦难，所以将一切愿景讲给神佛，希望他们能实现。林仓前面所有的人祭拜完后，已经过了大约半炷香的时辰，左星剑陪着他，小腿站的微微酸痛。
“终于到了。”左星剑长呼一口气。
林仓走上前，撩起衣摆，端正挺拔的跪在黄色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眼默念。
左星剑倚在雕像旁的柱子上，揣手盯着林仓。
林仓嘴上说着不信神佛，但左星剑觉得他的模样依旧虔诚，像求子的那些新妇一样，渴望神灵能够治好他的身体。
佛灵验不灵验已不是最重要的，他早已成为了人们悲苦情绪的倾诉口和美好希望的寄托。
念完后，林仓利落的起身，来到左星剑的身旁。
“不拜一拜？”
左星剑推回林仓递来的线香，笑着说：“不拜，我挺满足的。”说完，他转身挤过人潮向外走。
林仓愣在原地，他看着左星剑的身影，放在半空中的手迟迟未归。
他回忆起左星剑刚刚的表情，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泪光。
左星剑眨了眨微微酸涩的眼睛，自我嘲讽的笑了。
还是不是男子汉啊，男儿有泪不轻弹！
知道林仓方才看到他流泪了，他找了一个较为偏僻的地方，坐在长廊的栏杆上发泄情绪。
他不是一直不信鬼神之事，娘还在的时候他会叠元宝，和娘一起在晚上的时候烧给祖先。
但那场洪水，完完全全让他只相信自己。
山洪来势凶猛，娘和爹相继卷入洪水之中后再无踪迹，他也被冲入水中，醒来时漂浮在一块木板上，能活下来简直奇迹。
他们家的房屋早就被冲垮，木板散落在水中，早已分不清哪块是自家的，哪块是邻居家的。
他起初抱着找不到爹娘尸体那他们就还没有死的信念，日日在镇子上的寺庙中祷告，祈求自己的爹娘能完好无损的回来。他拖着小小瘦瘦的身躯，没日没夜的跪在神像前，跪到膝盖没有知觉。
可神仙好像听不见他的话，他的父母总是不回来。
最后左星剑失望了，他用锋利的石头划破了蒲团，在众人的捆绑下扔出了寺庙。
他说神仙不灵验，别人说是因为他不虔诚。
狗屁！他不信！
自此之后，他没有再拜过任何一个神，任何一个仙，只拜自己。
——
林府每年都会往华台庙捐献许多香火钱，庙中的主持则会用开过光的红绳和测算未来林府一岁的运势作为谢礼。
林仓知道左星剑想要散心，趁着空隙独自去拿全府上下的红绳。
“林公子，近来身体可有好些？”住持面容慈善，一双笑眼颇有佛像。当地有人说他能通灵，知晓未来将要发生之事，林仓却不以为然。
林仓微微点头，“好些，住持不用挂念。”
两人稍微寒暄后，住持便开始为林府测算。
住持将签筒捧到林仓前，等林仓随意挑选一个后，开始解签测算。
签语被工整的记在纸上，小和尚核算后，住持眉目舒展，嘴角微微仰起，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恭喜公子，好事将近，苦尽甘来。”
林仓接过签语，并没看明白。
住持解释道：“签语的意思是，困扰公子的一切将消失殆尽，接踵而至的是新生，只不过......”
住持压下嘴角，眼中混沌，“只不过，公子可能会被他人蒙蔽，伤害到无辜之人，一生得不到所求。”
一生得不到所求？他就从来没有拥有过，何谈得不到。
至于伤害到无辜之人，他手无缚鸡之力，又怎会伤害到别人。
林仓对这些东西不知可否，只道：“多谢住持解签，我会注意的。”
他敷衍了两句后，端起五十条编好的、在佛祖座下受过熏染的红绳走了，出门时，将签语撕碎放在了袖中。
住持看着摇了摇头，在小和尚的搀扶下慢慢跪在蒲团上，对着凌驾在面前的金色神像道：“一切自有运势，还望我佛慈悲待人。”
——
左星剑擦干滴滴答答的泪水，袖子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渣。
“斯哈，真冷。”他揉搓了揉搓被冻的硬邦邦的袖子，手指被冰的通红。
得赶紧找林仓，林仓本来就身子骨弱，再一直等着他，冰天雪地千万别着了风寒。
左星剑从栏杆上一跃而下，原路返回的途中，无意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小妞儿，给爷笑一个。”
“够傲，真是一点都不准备搭理爷？”
说话的人带了好几个人手，正围着一位女子调戏，谁知下一刻肩上吃了痛，“谁！谁打老子！”
赵虎恼怒地一转头，看到了老熟人左星剑。
“呦，原来是你小子！”
左星剑撸起冰凉不适的袖子，放肆道：“就是你爷爷我，识相就快把人放了！”
林仓被赵虎的人围在中央，红绳散落了一地。左星剑也不知他和赵虎怎么就冤家路窄，恰好又在庙里碰上了。你说碰上也就罢了，赵虎还正巧看上了男扮女装的林仓。
此时的林仓护着面上的薄纱，不为所动的垂眸盯着左星剑，他睫毛长而浓密，像小扇子似的，左星剑看着他楚楚可怜的样子，不知怎么被盯的有点热。
“咳咳，咳咳。”左星剑清了清嗓子，扭头对赵虎道：“快点的，赶紧将人姑娘放了！”
赵虎今日本是来求姻缘的，不想真被他撞到了一个合心意的女子，才不愿意因为左星剑的三言两语错失良缘。
“你说放就放？爷还没问问她闺名。”赵虎捧着肚子说。
其他小弟附和道，“就是，就是，嫂子还没说她叫什么呢！哪能轻而易举的放她走！”
左星剑咬了咬牙，知道这群人不是一般的难缠。
“问了名字她就能走？”左星剑问。
赵虎色迷迷的靠近林仓道：“我可没说过这话，除非......”
林仓退后一步，远离油腻腻的脸。
左星剑拽过赵虎，语调拔高问：“除非什么？”
赵虎一字一句道：“除，非，他，给，我，当，媳，妇！”
美得你！
左星剑气的一点感觉不到寒冷。
先不说林仓愿不愿意，两人都是男子，完全不可能成亲。
只要说出林仓是男子，赵虎就不会再缠着，但是不能说，说出来后林仓的面子可就全丢了。
左星剑急得团团转。
这可怎么办？
“想让她给你当媳妇，你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的上！”
赵虎虽然脾气不好，但非常有自知之明。
“男人丑点怎么了？我家有钱就行了。”赵虎舔了舔牙，他看着左星剑不依不饶的样子，忽然有些怀疑，“怎么，难不成你也看上她了？”
“没！”左星剑红着脸看了看林仓。
赵虎不耐烦的扣着耳朵说：“那你多管什么闲事，又不是你的人！”
“那又怎样？我就爱罩着别人，欺负弱小就是你的不对。”左星剑一口气道。
赵虎吹掉手上的污秽，搓了搓手指不准备继续和左星剑纠缠下去，他示意身边的小弟，“把他给我带到一边去，听着老子真烦。”
左星剑眼瞧着五六个人要把他架走，攥紧了拳头准备出击。这时，林仓忽然动了嘴唇。
赵虎和几个小弟愣了愣，看着方才哑巴似的美人拉住了左星剑的冰冷的手，捂着说：“我是他的人。”
此话一出，所有的人，包括左星剑都呆住了。
他不知道林仓竟然会当着赵虎的面说出这么肉麻的话，惊了惊。但是还好他反应的快，趁着赵虎没反应过来，反握住林仓宽大的手掌，拉着就往庙门口马车的方向狂奔。
庙中人多，两人穿过缝隙，紧紧握着彼此的手，吵闹声和赵虎的威胁声都被甩在身后，整个世界只剩下两人的喘息。直到越过华台庙的庙门，坐上马车，才停歇下来。
左星剑松开林仓，用干净的衣角给他擦了擦手，抱歉道：“对不起，我手出了很多汗。”
林仓头一次狂奔，他挡住了左星剑的衣角，喘着说：“不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