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汤的事，已经说了吗？”

祥安笑着复命，“回陛下，已照着您的话跟云珠姑娘说了，想来小主定会明白您的用心的。”

赵璟看着书案上累起来的奏章，长长地舒了口气。

朝堂的事情也算是略有定论，他能暂且有暇放松一下心神，也终于有空顾得上那边的事。

他抬起手，略揉了揉太阳穴，“这两日事多，是乏得很。”

祥安欣慰地笑，“陛下这般事忙，还惦记着清漪宫那边，当真是无上荣宠。”

陛下还从来没对哪位主子如此上心惦记，看样子这位苏小主，还真是走到陛下的心里去了。

“这些算得什么。”赵璟觉得好笑。

如今他的晋封给的都是苏云晴，到了云珠手里的东西，也不过是那随位而涨的几两月银，可能还随之伴有来自外人的妒忌和设计，实在算不得好，更算不上什么“无上荣宠”。

原本他也没打算继续给苏云晴这般扎眼的晋封，可——就算是他为自己争取一次罢，事成与否，总有退路。

“荣妃那边，可有什么动作吗？”赵璟抬眸问。

祥安收敛笑容，恭敬道：“洛美人这几日常去颐和宫见荣妃娘娘，只是那边口风向来很紧，不知都商议了些什么。”

*

颐和宫。

“娘娘，您可一定要救救嫔妾的父亲啊！”

洛美人扑跪在荣妃身前，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来颐和宫之前，她还不知道陛下不声不响，竟忽然就拿定了她父亲的罪证，眼看着就要被宣告罪名。

若不是来了荣妃娘娘这里，她还要一直被蒙在鼓里，直到她父亲被当朝宣判的那天。

荣妃给身边的采菊使了个眼色，将宫内的所有人都遣了出去，包括一起跟来看戏的江美人。

随后她走到洛美人身边，搀着她的胳膊，亲手将她扶了起来。

“妹妹说这话就见外了不是？”荣妃做出眉头轻蹙的模样，语气透露出万分的关心，“洛伯父与本宫父亲向来交好，如今遇到这种事，本宫自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洛美人眸中现出希望，“娘娘！”

荣妃让她稍安勿躁，在椅子上坐好，自己也在她身边坐下。

“本宫明白你的忧虑。”荣妃看着她道，“可如今本宫听闻，洛伯父的罪证在陛下手中，已经十分确凿，只是还没有全放出来，所以暂且只是羁押，却还没有定罪。”

洛美人着急道：“那嫔妾能做些什么？”

“如今伯父已经被看押起来，本宫会给父亲写信，请他多多相助，但正是风声鹤唳之时，本宫家中又也被陛下紧盯着，在外能使的力有限。故而陛下手里的证据还没有被放出来之前，本宫以为，你若希望做些什么，也只能在陛下身上下下功夫了。”

“娘娘何意？”洛美人追问。

荣妃眸光闪了一下，伸手轻轻握上了她的，指尖在她腕上轻轻摩挲两下，柔声问：“妹妹入宫后，可曾侍寝过？”

洛美人怔了一下，面色不受控制地染上薄红，目光略有躲闪，虽不解荣妃之意，还是答道：“妾入宫时日还短……并未有机会侍寝过。”

果然如此。

看来陛下对她们钱家一系的人，果然都是放心不下的。

她身为妃位，虽与纯妃一同摄后宫事，可有关陛下那边的彤史等物，却是并不许她们取阅的。

故而她们虽有掌事之名，许多事情却其实并不在掌握。

“这便是了。”荣妃勾了勾唇，慢条斯理地轻声劝慰道，“若妹妹在这上边下些功夫，将生米煮成熟饭，陛下也许便会看在这一场姻缘恩情的份上，网开一面。”

“这……”洛美人很久没有作声，像是因为心中疑虑，说话的声音有些缓慢，“可陛下是正人君子，行事也向来利落，就算事成，又岂会因此便放过嫔妾的父亲？”

“正因陛下是正人君子。”荣妃的手仍紧握在洛美人的腕上，看着她，“从前他不碰你，与你便是两不相干，可一旦有了夫妻之实，他便会担这份责任，至少会给你留几分情面——不是吗？”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主意太过大胆，洛美人听着荣妃细细的劝慰，觉得脑袋里涌起一股热意，烧得她面颊发红。

荣妃盯着她动摇的神色，趁热打铁，“如果不这样做，莫非妹妹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要么坐以待毙，等着被牵连而死，要么豪赌一场，搏一个生的机会，该选哪个？

“嫔妾明白了。”洛美人觉得心中有一团灼灼的火在烧，这一刻她已经不想再将这些事情想得一清二楚了，只觉得有一股强烈的冲动，和她说为什么就不能去博上一把呢。

“嫔妾该怎么做呢？”她问。

荣妃松开了握住她手腕的手，看着她，轻轻地勾了勾唇角。

洛美人惴惴不安、千恩万谢地走后，采菊随荣妃从外间回来，迟疑着问：“如今这般关头，娘娘当真要给家里去信，请老爷相助洛大人吗？”

“说辞而已。”荣妃扬扬衣袖，坐进圈椅，目光不甚在意，“她家如今是大厦已倾，弃车保帅才是正理，如何还能有回天之力？正好趁着这时机将先前钱家的事情也一并推给洛家一些，父亲静观其变，才不至于被殃及池鱼。”

“那娘娘为何还让洛美人去碰这钉子？”

荣妃捏起帕子，将沾着浅黄色粉末的手指细细擦了干净，随后捏起精工的护甲，慢慢地重新戴上。

采菊接过帕子，眉间了然了几分。

荣妃见她明了了，便笑笑道：“左右都是要死的人了，恰好是个合适的人选，且让她去试试看吧，万一真替本宫试出什么来了，本宫还要好好领她这个恩情呢。”

采菊恭敬地弯腰，“娘娘英明。”

翌日。

云珠又一次坐在冒着腾腾热气的砂锅跟前发呆。

这一回不再是从前紧巴巴到鸡肉都要炖上三遍的凄惨境况，因着苏云晴如今的“圣宠”，各式各样的食材调料无需她费心周全，只要往下吩咐一句，就有人为了巴结而巴巴地送上来。

不再食不果腹，也不用再担心缺衣，甚至还能不时涨一涨月俸，只要平时留心应付一下不怀好意的妃嫔，一切看起来都是欣欣向荣。

先前云珠都是这么想的。

她也不在乎自己荣华还是磕碜，只是想帮着苏云晴在宫里站稳脚跟，自己攒着钱出宫才会安心。

可是昨日苏云晴突然和她说，陛下可能是因为自己，才对她有这些恩典。

——那这可真是要命了。

如果赵璟真是为了她才有这番恩典，那苏云晴就还远远不能算是“站稳了脚跟”。

甚至可以说是被她一手推进了一个很尴尬的境况当中。

“这可如何是好。”云珠低声喃喃。

对她来说，出宫的念头是先前从来没有动摇过的。

她和母亲在苏家过得并不算好，如今她入了宫，母亲一人在苏府，也不知过得怎样。

这些日子前朝暗流涌动，她在后宫也稍有感受，苏云晴这般快速的升位，在后宫中早就已经很显眼了。

纯妃虽然这段时间没什么动静，但云珠总觉得，上回围场苏云晴的变化和她脱不开干系，而此时没有动静，定也不是在想什么好事。

即便她们也时常与怡兰宫走动，将做小伏低为纯妃所用的姿态做足，不至于让她们的姨娘受到牵连，可纯妃向来不是个好相与的，若是苏云晴没有陛下真心实意的庇护，只怕未必能在纯妃手中讨到什么好处。

为长远计，不然……她还是再去找陛下聊一聊吧？

既然都想好了，云珠也不拖泥带水，锅里的鸡汤已经熬好了，她将汤盛出来放进食屉，提起来，就准备往两仪殿去了。

走到院里的时候，她看见了站在偏殿门口的苏云晴。

“姐姐。”苏云晴走过来，不大放心地看她，“你要当心些。”

在苏云晴看来，如今的云珠是被天底下最有权势的男人给盯上了，这男人处心积虑，甚是危险，云珠的处境，没比自己好上多少。

“小主别担心。”云珠弯唇笑笑，“只是送个汤而已。”

云珠心里倒没有苏云晴想的那么多，只是想着如果能见到赵璟的话，可以当面问一问他的想法。

如果他当真是为着自己才做了这些事的话，不然还是不要再给苏云晴这么易落口实的恩宠了罢……

白日的天有些阴，到了傍晚，云层堆叠，零零星星落下些小雨点来。

两仪殿内，赵璟站在支起的雕花窗前，望着大殿前方光滑平实的砖路上偶尔晕开的深色，微微出神。

“今日落雨，窗边风凉，陛下请用盏热茶暖暖身子吧。”忽而身旁一阵香风涌来，一个衣着素淡却宫装打扮女子声音低软，不无关心地上前两步，执起青花御壶，替他倒了一杯烫度适宜的茶。

她的声音怯软小心，体格瞧着不大好的样子，放下茶壶时手腕还不着痕迹地轻颤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将茶盏奉到了赵璟面前。

这女子正是洛美人。

也不知为何，一听洛美人提起天凉，赵璟忽地就想起了那碗烫意适中的热鸡汤，随之想起了那个亲手做了鸡汤的人。

于是洛美人倒茶时，他刚巧目光便转向了窗外，自然也就忽略了洛美人不甚自在的动作，和从指尖悄然坠落的些许淡色粉末。

——看看天色，似乎她也应该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