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胡千芙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看上去有些愣愣的。
姜今奕直接凑过去,轻轻扯了下她围巾的一端。
忽然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她又将手缩了回去,礼貌问道:“我可以吗?”
胡千芙忙不迭地点点头,直接微微仰起脖子,胸口向前一顶,把围巾送到她的手下。
葱白般干净修长的手指,在黑色的毛线间上下翻飞。
“过来。”
胡千芙乖乖地低了低头,更凑近她了一些。姜今奕双手环起,把重新整理过的黑色围巾又绕到了胡千芙低垂的脖颈上。
从外面看来,倒像是她将胡千芙虚虚抱在了怀里。
胡千芙动了动鼻子,好似闻到一阵若有若无的暖香。
离得太近了,甚至能感觉到阵阵热气从姜今奕的领口处爬出来,一下一下扑到她的脸颊上。
胡千芙内心顿时升腾起一种奇妙的感觉。
原来平时总是垮着个脸、说话也像个大冰块一样的姜神,身上也这么暖融融的啊。
“好了,起来吧。”姜今奕最后整理一下围巾,拍了拍依旧乖乖靠着她的胡千芙,说道。
没想到,胡千芙突然双臂一揽,抱住姜今奕。
两人的上半身紧紧贴着。
一向淡定的姜今奕脸上再也绷不住,露出一道裂痕,泄出一地羞涩和慌乱。
身子紧紧后缩,想要挣脱这个意想不到的过于亲密的接触,可嘴角处却悄悄地上扬着。
她脸红红的,声音也控制不住地拔高:“干什么!”
“抱一下嘛,我发现我没有抱过你欸。”胡千芙抱着她晃了晃,声线也黏黏的,软得不行。
周围的同学纷纷投来注目礼。
姜今奕从来没这么尴尬过。
啊啊啊天呐天呐这简直是如芒刺背、如坐针毡、如鲠在喉、如履薄冰。
这次,她认真起来,蓄力一顶,便把将胡千芙的胳膊顶到了两边。
然后扭过身坐正,又开始一言不发地做自己的事情,表情严肃极了,不论胡千芙在一旁怎么撒娇卖萌,她都不为所动。
这下子,胡千芙是真的有些慌了。
她平时确实有些欠,格外喜欢在别人的雷区上蹦迪,贴着朋友“将怒不怒”的底线游走。说白了其实就是恶趣味,就乐意看朋友气又气不起来,还总是忍不住发笑的无奈样子。
可她没想真的把朋友惹生气啊。
“姜神,姜神姜神,”胡千芙把脸凑过去,试探性地把下巴轻轻放在姜今奕弯起的手肘上。
姜今奕仍是不为所动,像是没看见似的继续翻开练习册。
见没有被推开,胡千芙瞬间有了底气。
“不要生气嘛。你生气了吗?没有生气吧?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真的真的,我发誓我再也不敢了。”
她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把右手的中间三个指头向上立起来,手心向外。
“……下次不要在大家面前这样。”姜今奕声音小得细若蚊蚋,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也不要搞突然袭击。”
这下能肯定了,姜神肯定没有生气。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有点害羞吧。
胡千芙霎时间喜笑颜开。
她乐滋滋地抬起头,正好对上一对深邃的眼睛。
江然正默默看着她,若有所思。
胡千芙冲他眨了眨眼睛。
他立马把视线移开。
速度快到胡千芙差点以为自己刚才看错了。
*
周六晚上最后一节自习课,按照惯例是班会。
鉴于班主任王老师是个非常有个性的中年胖子,一班的班会通常都不长。
一般情况下,是王老师坐在讲台上,言简意赅地总计一下这周的大事,顺带预告一下下周即将发生的大事。总体用时不会超过十分钟,余下时间便是自习。
偶尔,王老师想起来了,也会让班长提前去拷贝一集《新闻周刊》,大家就难得可以在教室里看一会电视。
今天便是少见的“电视日”。
耳边一响起那熟悉的片头,何月就收起了化学一遍过。
“哎呀,这次太突然了,我都没有买零食。”胡千芙在后面激动得手舞足蹈,连声音里也是压不住的兴奋。
“没事没事,我这儿有。”
孟子妍正准备扭过去,突然被胡千芙急促的语气打断。
“老班往这边看了!别看着我说,看着书说……啊不是,看着白岩松说。”
“知道知道。”
孟子妍边用气音说,边从书包里翻出两袋虾片,然后把书包拉链一拉,背过手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通过课桌底下的缝隙把书包塞给了胡千芙。
“拿到了拿到了。”
没见过偷递个东西还这么咋咋呼呼的。
何月无奈地想,估计老班早就看到了,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只是看个无聊透顶的节目,胡千芙和孟子妍还能这么兴致勃勃。
明明是一档平时在家都想不起来去看的新闻节目,在学校了却摇身一变,成为了一周里最大的奔头。
何月双眼虽盯着白板,却什么也没看进去。
她的手开始不自觉地往笔袋里摸索。
一面小巧的手持折叠镜子,一根眉笔,一支唇釉,然后还有睫毛膏和眼线笔……
这是今天的最后一节课了。
好想现在化个妆啊。
何月有些迟疑,下意识抬眼环顾了一下教室。
为了专心看节目,教室里把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全都关了,只有最后端留了一排灯。
黑暗中,只有多媒体设备映射出来的彩光,在同学们的脸上跳跃。
大部分人都在认认真真地听白岩松侃天说地,还有相当一部分同学把头埋在臂弯里趴在桌子上,估计是在闭目养神。
扭头看去,老班也没在教室,估计是在隔壁办公室里摸鱼。
何月松了一口气,正要转回去,余光却突然瞥见。
最后一排,借着头顶上的那点光,陈辰正低垂着头奋笔疾书。封皮是□□相间的,看那个厚度,好像是本化学一遍过。
她心念一动,又看了眼胡千芙。
一如既往的,胡千芙正认真看着《新闻周刊》,手上攥着根黑色水笔,肘下压着的则是她见过很多次的语文积累本。
何月的心沉沉地坠下去,愧疚感像一洼深不见底的沼泽,毫无节制地扩大、再扩大,挤压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她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化妆品往前一推,又抽出那本化学一遍过。
合着白岩松的喋喋不休,纸张上的墨字好像成了一团一团的蚂蚁,蠕动着、爬行着。
何月看了一道又一道,却总是觉得好像看不懂题干一般,完全不知所云,思绪像是一团乱麻,拿起笔来也不知从何下手。
烦。
烦死了。
去你的,写什么写。
她自暴自弃似的把练习册往桌兜里一塞,旋即把镜子靠着笔袋立在桌上,拿出粉饼正大光明地化起妆来。
先是打个底,随后是眼影、眼线、下至、睫毛,带一下眉毛,最后是嘴唇……
这一套流程,刚开始做的时候生疏得很,可随着画的次数多了,也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何月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觉得有些陌生,有些不认识了。
几个月前的她,那个计算好每一分每一秒扎进无边题海中的她,看到现在这个上了一层又蹩脚又廉价的妆容的自己,一定也会觉得陌生吧。
她一时间竟然分不清自己身处哪里了,感官也钝钝的,好像隔着一团厚厚的乳白色的雾,搞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
开心吗?她扯出一个难看的笑。
也不想哭。
只是木木的,觉得一切都挺没意思的,像是在做梦。
化学老师说过,万物趋于熵增。
也许变得混乱和混沌就是世界的自然规律,就像人无法抑制住自己呼吸的本能一样。
也许学生自律地学习其实是熵减的过程,所以自然而然地便会痛苦。
那为什么即使停下了学习,痛苦依然如影随形呢?
何月仍旧呆呆地看着镜子。
忽然,镜子中闪进来一只小鹿般晶莹剔透的眼睛,无穷的生机和活力在其中流转。
是孟子妍。
她凑过来看何月妆容,倒是新奇极了,不住地小声感叹道:“月月,你的眼睛好漂亮!怎么化的啊!”
“你想学吗?”
孟子妍连连点头。
何月淡淡一笑,说道:“我先给你化一个。”
她托起孟子妍的下巴,另一只手轻柔地在她脸上舞动。
*
放学的时候,何月几乎是第一个从教室中消失的。
陈辰只看见那双熟悉的帆布鞋从自己的座位旁边掠过,下一秒抬头时,却只能看见一个匆匆闪出教室后门的身影。
他顾不上收拾书包了,连忙起身迈着大步追出去。
“月月!月月!”陈辰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前去,一把握住何月的手腕,“何月!怎么了,今天走这么快?”
黑越越的天空,城市里,一点月色和星光也没有,只有夜色沉沉地压在过客的头上。
她转身,陈辰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撞进那双如星星般璀璨的双眸,黑亮、莹润,又像是流转着像月亮一样温柔朦胧的光晕。
她轻启红唇,问道:“有事儿吗?”
陈辰的脸唰地一下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