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九月，高热的日子少了许多，但天仍闷得让人心悸，不论清晨还是深夜，都没有让人惬意吹风的时候。

今天是高一年级第一次月考的日子，起床号还没吹，胡千芙早早地就没了睡意。

她边刷牙，边看着窗外的朝阳发愣，薄荷味儿的牙膏沫子不住地往下滴。

朦胧金光笼罩的垂柳还在依偎着晨风浅眠，不远处，太阳冲破云霄，霞光满天，天空很高，大朵大朵云彩追着阳光跑，不一会儿，天就渐渐阴了下去。

看来走的时候得带把伞。

高一学生要考九科，学校规定两天之内全部考完，这就意味着晚上也要考试。

考试期间，早读正常进行，听生物王老师说，就算是高考，早读和晚自习也得照常上。

第一天上午先考数学，再考政治，中间只休息二十分钟。

胡千芙往答题卡上贴条形码的时候，手还有点抖，不过拿到卷子看到题的那一刻，心反而缓缓平静了下来。

磨刀不误砍柴工。

她模仿着平时江然的神态和动作，没有急着看题做题，而是先把演草纸折叠、划分好区域，然后才开始浏览试卷。

选择题基本都很常规，倒是填空题有两道没见过的题型，一眼扫过去，大题里面也没什么奇形怪状的题，而且这最后一道大题……

胡千芙挑挑眉，心中一喜。

最后一道大题是她见过的原题，而且稍作改动之后，比原题还简单了不少。

好家伙，这不胜券在握了？不说150吧，考个140应该是希望很大的。

数学卷子写得很顺，即使有些乍一看不会的题，图一画，胡千芙福至心灵，马上就有了思路。所以她收笔的时候，时间还剩下足足半个小时。

这是她以前不敢奢想的速度。

胡千芙的做题习惯不好，一不喜欢演算，二懒得检查。

虽然这一个月，在江然潜移默化的影响之下，她的这些坏毛病收敛了很多，但是这次考试做题这么顺利，胡千芙不禁又有些飘飘然。

她翘着二郎腿，倚墙坐着，在卷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乱画，心早已飘到了九霄云外。

过了一会儿，胡千芙甚至抬起头来，观察起来这间教室的构造。

这次月考，全年级的学生打乱分配考场，胡千芙被分到了楼上的空教室。

五楼位于顶层，连教室的天花板都高了不少，墙壁的空白处贴着许多励志名言。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是北宋理学大儒张载的名言，因出自《横渠语录》，又被后人称为“横渠四句”，言简意宏，为后人传诵不衰。

胡千芙心中一动，有些出神。

这也许就是读书人的最高境界了吧。

“笃笃笃——”监考老师走过来，重重地敲了敲她的桌子，严厉地示意她不要东张西望，否则按违纪处理。

胡千芙连忙坐正，慌慌张张地看了眼正前方的钟表，发现竟然只剩下十五分钟了，浑身一紧，瞬间清醒过来。

快快快，按江然嘱咐的那样，再对照着演草纸好好检查一遍。

胡千芙的演算绝对意识流，旁人看起来就是一堆数字胡乱地叠在一起，偶尔中间还夹杂着几张简笔图，甚至分不清题号和答案。

但她本人表示看懂无压力。

为了防止自己在做题过程中跑神，胡千芙在审题的时候把每个数字都圈了起来，核对时，还真发现有几个运算过程牛头不对马嘴。

到了最后一道大题，她的耐心已经耗尽，只草草画了一遍图，确定自己思路没错之后，便停笔，开始扣手指玩儿了。

胡千芙边扣边暗暗估计自己大概能考多少分，越算越感觉不对劲。

嗯？怎么凭空少了六分？

她一翻卷子，才发现最后一题还有一个第三小问！

不是老师把这题改简单了，而是她没看到全部的题目！

她抬头一看钟表——只剩下一分钟了！

胡千芙连忙抓起笔，也顾不上演算了，直接开始在答题卡上边画图边写思路和过程！

“铃——”

“全体起立！放下纸笔！”两位监考老师大喊一声，便开始一前一后收答题卡。

胡千芙急得快哭出来了，她没有时间代数运算了，只能写上去大致的思路。

数学不比物理，物理时间不够，还可以把要用的公式列上去，因为公式也是踩分点，这样即使时间不够，会做的题也能拿一半多的分数。

但在数学考试里，数字本身就是踩分点，它甚至可能是推理到下一个步骤的关键一环。也就是说，没有数字，就基本没有分数。

胡千芙心态有点崩溃，再一次痛恨自己的浮躁和自大。

她先是懊悔，责怪自己为什么要浪费那十五分钟的时间伤春悲月；然后尝试鼓励自己，抓住下面的几门考试，好好发挥，其实也不怎么影响；又想到自己白白丢掉的那六分，很是惋惜。

啊！我本来有机会考满分的啊！

胡千芙现在特别希望能有一个情绪稳定、心态平和的人在她身边，同她说会儿话，不一定非要是安慰，只要能帮她把情绪变平缓就好。

但是，这不可能。

大家都要考试，都在抓紧这二十分钟的时间再看一个知识点，这时候找人叽里呱啦，不是平白惹人厌烦吗？

胡千芙决定用物理方法，洗了一把又一把凉水，给自己的脸降降温。

接下来的科目都很顺利，英语自不必说，至于政治，胡千芙根本没想过选文科，对此也不抱什么期望。她听政治课的时候都在一心二用写物理，只对主要知识点留了一个大致的印象，意思大概理解了，但原话肯定是背不下来的。

语文作文题是让以“论生逢其时”为题目写一篇议论文。既然题目上没法写出来什么花儿来，那只能从结构、引用和论证上下工夫了。

她盯着墙上那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一篇作文在脑海中缓缓成形……

第二天上午，考过物理和化学之后，班里的紧张氛围一下子消了大半。

高一生物的考察都很基础，再加上天天午读背着，大家的分数都差不了多少。一高重理轻文，实验班的这种思想尤其严重。

所以看似大家都乖乖地坐着上午间自习，其实课本下面压的都是杂志、故事会、言情小说。

胡千芙本来看历史书上的故事链接看得津津有味，忽然瞥到江然猛低着头，佝偻着身子，窝成大大的一团，好像在偷看腿上的什么东西。

她小心翼翼地把头凑上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越过他宽大的肩肘，瞧见一抹荧荧微光。

“手机！”胡千芙大为震撼，声音激动得有些抑制不住地上扬，“你带到学校里来？”

“嘘嘘嘘！”江然吓得一抖，校服往腿上一盖，连忙示意她噤声。

胡千芙马上反应过来，一手捏住自己的嘴巴，一手比了一个“OK”。

待四周没同学关注之后，胡千芙点了点他的腿，写了张纸条递给他：“看什么呢。”

江然的耳根瞬间红得像煮熟的虾仁，摇摇头。

胡千芙玩心大起，悄声说道：“你不说，我就直接抢来看了哦。”

江然看起来完全放弃反抗了，不说话，也一动不动。

胡千芙观察着他的脸色，手还是忍不住伸了过去。

“影视解说？”胡千芙确定手机是静音模式后，点开一看，无语极了，“洛丽塔？你不会是那天看到了我的那本书……”

“为什么要看这个啊？这真的不是小黄书！”胡千芙扶额。

“……我就是有点好奇。”好奇是什么书能让她看得如此入神。

他本以为了解这本书的内容之后，就能解答内心的好奇，没想到了解之后更费解了……

胡千芙解释道：“我是意外地了解到洛丽塔服装，进而对这本书产生了阅读兴趣……我先声明，我不是变/态。”

胡千芙感觉越描越黑，干脆闭嘴了。

江然沉吟了一下，接着她的话口反问道：“洛丽塔服装？”

“就是一种看起来比较繁复夸张的服装风格。”胡千芙来了兴致。

“你很喜欢？”

“不不不，我只是对它的来源和兴起比较感兴趣。说实话，我觉得就洛丽塔这本书的影响而言，虽然它成书是为了警戒后人，但是后来却不受控制地产生了许多过界的影响。”胡千芙若有所思，“说真的，为什么有人会对小孩子产生性/欲啊？而且还去诱导没有责任能力的小孩子与他发生性/关系！好病态啊……抱歉，我只顾着自己说了。”

“不会，挺有意思的。”江然说，然后弯下腰，从桌洞里掏出几张纸，“运动会的报名表在我这里，你有什么想报的就写上。”

胡千芙接过来报名表。

“你准备报什么啊？”

“嗯……”江然转了圈笔，思索道，“我补缺人的项目吧。”

“哦哦，这样子。”

胡千芙在表上签了字，又粗略地扫了一眼，讶然道：“跳高、一千米、一百米接力……陈辰疯啦？怎么报这么多。”

江然神色一沉，不再说话。

*

午间，一部分同学回了宿舍，还有一部分留在教室休息。

江然偏头看了看旁边的胡千芙，她趴在桌上，俨然已经进入熟睡状态。

他又小幅度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悄悄地从桌子里拿出运动会的报名表。

表上，女子三千米一项，赫然写着胡千芙的名字。

江然微微拧眉，犹豫再三，还是在表上涂画了几下。

*

茶水间。

何月正拧开雕有小白狗的瓶盖，往杯中蓄水，突然感觉自己的马尾被揪了一下。

“干什么？”

“嘿嘿，打个招呼嘛。”陈辰凑过来，露出两排大白牙，“你今年生日想要什么？我看官网上，这款杯子新出了一个小鸭子形状的。”

“哪有人送人杯子当生日礼物啊。”

“我这不是看你喜欢……”

何月接满水，迈步就要离开。

陈辰连忙上前一步拦住：“错了错了，我再好好想一个礼物。”

何月“嗯”了一声，刚一跨步，陈辰又是一拦。

“干什么？”

“嗯……”

何月看他支支吾吾不肯说，有些无语。

“就是，运动会，我报了好几个项目，可累了……你给我送点水吧。”陈辰摆出一副可怜的样子，“胡千芙玩那么嗨，肯定不管我。”

何月叹了口气：“就这事儿？”

“周六下午两点有一千米，四点有跳高，然后周日上午有男子一百米接力。你不要忘了哈！”

“知道啦，不会不管你。”

何月一拍陈辰，陈辰美滋滋地乖乖让道。

*

男生宿舍。

江然洗漱回来，正好撞见陈辰提着书包回到宿舍。

“回来了。”

“嗯。”陈辰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他正掀开床垫，准备翻出手机玩一会儿。

江然整整衣服，然后装作不经意地说道：“对了，那个运动会报名三千米的人不够，我把你的一千米改成三千米了。时间在周六上午，正好跟下午的跳高错开。你没意见吧？”

“行……不聊了哈，我游戏开了。”

江然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