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年少起，君无咎就知道自己将来会成为皇帝。

父亲对他寄予厚望，母亲对他严苛管教，目的都是为了让他做一个仁君。

小时候，君无咎对“仁”这个字的理解，是仁爱，是以民为重。

在父亲的教导下，他成为朝内性情温和的储君。

越是长大，君无咎对“仁”之一字的怀疑越严重。

仁，让人欺。

父亲的朝廷之中，几乎没有几个言行合一廉洁奉公的官。

他们阿谀奉承，他们谄媚逢迎，他们私吞军饷，他们蛇鼠一窝。

大渊的朝廷看似清明，实则内里早已腐烂。

成为东宫太子之时，君无咎越发清楚这个道理。

他少年即位，众臣当中有的是不服他的人。

他囿于从小到大所学的仁义之道，又格外想要开辟一条新路。

于是君无咎暗中设计了很多朝廷大臣。

明面上的，暗地里的，他将朝廷看作棋盘，里面，全都是他的棋子。

没什么干净的棋子。

执棋的人棋子落下，每每成局，君无咎都感觉到无比厌烦。

他不愿意成为暴虐之君，可仁善救不了大渊。

于是，他杀人后，往往厚葬他们，并且会善待他们的父母。

每日宫里数不清的刺杀，都是冲着他来的。

君无咎不怕。

他身为皇帝，早在坐上宝座的时候，就把所有的仁慈全部收起，只留下冷漠和淡薄。

没有人能挡着大渊的未来。

任何人都不能。

——

在见到皇后之前，君无咎对她的印象空白。

只记得她是父亲指给他的人。

大婚当日，朝局动荡，一场君无咎在前朝精心策划的局顺着既定的轨迹展开。

叛乱者以为皇宫没有精兵守卫，率轻骑闯入前朝。

一夜之间，前朝血洗满地，君无咎派人保护好皇后和太后，在此时，他对皇后的印象，依旧单薄。

前朝要事多，需要清洗的余孽也有很多，君无咎忙到脚不沾地，每日在前朝，几乎不吃不睡处理事情。

这次过后，朝廷经过大清洗，短暂时间内翻不出什么浪花。

整顿朝纲后，君无咎并没有什么开心的感觉。

他想到近来太后提醒过的，皇后宫里，对他多日不见人影，已然有点微词。

彼时君无咎手下，刚刚杀死一个背叛他的暗卫。

他杀人时脸色并没有丝毫凶狠之意，表情淡淡的，眼底深处的情绪早已麻木。

“来人，厚葬。”

他说道。

想起皇后，心里莫名升起一丝倦意。

他并不喜欢女人。

天生无感。

再见她时，她跪在地上，低眉顺眼，君无咎莫名感觉她不一样了。

他将她扶起，看到她面容。

“皇后。”他这样称呼她。

她听到后，只是眸子动了动，并没有多少激动之情。

君无咎发现，她仿佛第一次瞧见他一样，盯着他的眉眼唇，细细看。

他脑海里模糊的皇后样子在此刻清晰起来。

脸是软的。

眼睛，也是柔软的。

他莫名多生出几分说话的心思，问她：“皇后看够了吗？”

她答，声线透着软绵绵的意味：“没有。”

她依旧盯着他看。

君无咎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这柔软嗓音拨动几分。

她的手很凉。

似乎是因为秋日冷风的缘故。

饭间她的胃口很小，仿佛是因为他的到来。

他拦住她，想让她多吃几口。

劝饭的感觉不错。

他并没有多排斥。

午间休息时，君无咎想告诉皇后，自己去勤政殿处理要务。

没想到怀里被扔进一团被子。

躺在皇后身边的时候，君无咎想，有个皇后，好像也不错。

外面下起第一场秋雨，是君无咎认识皇后的第一天。

她喜欢雨水。

她喜欢花朵。

她不喜欢别人为她撑着伞，而自己却淋雨。

有体恤之心，却并不多愁善感。

一下午的时间，君无咎了解良多。

她在他心里染上了色彩。

——

君无咎并没有想到，她会为戚白江求情。

戚白江心机深沉，有狼顾之心，戚少择并不想他为将，只给他在朝中安排一个闲散官职。

君无咎却要为了平衡朝局，用戚白江这颗棋子。

他想听听，戚柔柔怎么想。

她说：有舍有得。

有舍有得。

不经意的话，却让君无咎内心的阴郁消散不少。

母亲对他此举的评价是：疑人不用，万不可兵行险招。

君无咎不怕棋子反噬，棋子若是反噬下棋者，他会让他付出惨痛的代价。

他下令，让戚白江进入新兵营，两年后，他要看到他的成果。

——

君无咎遇见皇后第二天，她生病了。

夜里，她缩在床间，软软绵绵的一团，没有丝毫警惕心。

问了宫人，他才知道她不爱吃饭的原因是因为肠胃脆弱。

午间吐了一次，晚上根本没吃饭。

不会照顾自己。

任太医来去，她都没醒。

没有警惕心。

醒来时，居然还想洗澡。

没有常识。

吃完饭就想睡回笼觉。

难怪昨天吐了。

他看到她好多冒失的地方，以为她是个笨的。

笨，也好。

——

给她找来的鲁班锁是圆晴落在他那里的，没被拆过。

国库里的东西，一般都是顶好的。

她看到里面的明珠，眼神亮起来的样子，比明珠还要好看。

她想要拆下一个。

君无咎并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

却期望着里面有惊喜，能让他再看一眼她开心的样子。

里面什么也没有。

皇后很委屈，却并没有说出她的委屈。

君无咎感觉她不像是被宠着长大的。

午间的鱼塘边，他几句撩拨，就能让她眼里起了涟漪。

他惯是心机深沉。

一分情，能装出十分。

若他是个不想负责的，戚柔柔在他这里，怕是要栽个血淋淋的跟头。

他想到她可能会哭的模样，会委屈不说的模样，心下觉得不该如此。

他们之间，本就不必如此。

——

认识她第三天，他向母亲坦白。

他不需要后宫佳丽，他只要一个人。

母亲手边不远，就是将来的选秀名单。

朝局和后宫息息相关，若是戚柔柔进宫，也该有人能制衡她以及她身后的戚家。

可他不需要这种方式。

认识戚柔柔前，君无咎如此觉得，认识戚柔柔后，君无咎依旧如此觉得。

他来，是排除未来的可能。

母与子一夜谈话之后，名单再也没有出现过。

——

君无咎想追人。

他从小到大耳濡目染父母爱情，得出来的经验就是：送礼物。

她喜欢什么？

鱼。

从鱼塘开始，是他追人的第一步。

他想把人的心捞过来，心里才踏实。

人的心捞没捞过来，不知道。

人哭了倒是真的。

君无咎不喜欢抱人。

尤其是哭成泪人的人。

圆晴就占在其中。

可她安安静静落泪，仿佛连哭也不想打扰别人的样子，让君无咎感觉，抱一下似乎也可以。

于是他抱住她。

没有想象中的不适。

相反，自那天起，他感觉自己拥有了很多东西。

从心而起的，不能被称之为物质的，宝贵的东西。

那天，是遇见她的第四天。

四天的时间，对君无咎来说很短，但是却足够他明白自己的心思。

君无咎想，他找到了。

找到小时候梦寐以求的，可以听他说话的人。

可她并不怎么喜欢回应。

没关系。

他来听她说话好了。

她是他的皇后。

是他的妻。

他得承认，他喜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