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带雨,门外枝丫杏花又被打落几朵,粉白零落。室内倒是门窗掩紧,熏出一片暖烘烘的天地。
钟昭泽看似在认真听课,心思却早不在书卷上。
他坐得端正,微斜了视线望向旁边的梁玉笛。
小公子今天穿了件绿色圆领袍,青衣雪肤衬得整个人清凌凌得像朵盈盈的莲,徐徐亭亭。
他不会写,但识得字,家里自有先生教了读书断句,因此尚书房的课倒不晦涩,只是枯燥。此时小公子正睁着圆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前方的太傅,看起来乖极了。
梁玉笛姿势端正,旁人望过来也只能看到他圆润可爱的后脑勺,而近身钟昭泽却能发现他的小动作。
果然,小家伙忍不住了,从下向上偷偷看钟昭泽,眼底水光盈盈,像是困了。他试图瞄一下钟昭泽,想趁表哥不注意的时候偷懒。
却不想钟昭泽也在看他。
七皇子表情顿时柔和下来,眼神温柔,张嘴冲他做口型让他“乖”。被抓了个正着的小公子只能吐吐舌头,乖乖坐好。
钟昭泽看着他的表情动作,握拳抵唇好忍住揉揉脑袋的冲动。
梁玉笛偷闲没能成功,只能心不在焉地戳戳263:[33,我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呀。]
呜,读书好难。
263过了一会儿才回答他:[宝宝是来渡劫的。]
渡劫?
梁玉笛愣了一下。他是灵兽一族最小的孩子,从小受尽宠爱长大,这两个字代表的意思离他太远,他一时半会理解不了,也联想不到背后的意思。
但是,[那我渡劫成功了是不是会变成超级厉害的大灵兽,]他问263,语气兴奋起来,[嗷呜嗷呜那种。]
[宝宝,]263的机械音里带出一点无奈的味道,[你是猫妖,变成大灵兽也不会“嗷呜嗷呜”。]
梁玉笛有些遗憾,但没过多久他又问263:[渡劫是不是很困难呀。]
263这次很快就回复他了:[不会的,宝宝。]
梁玉笛眨眨眼,似懂非懂。
他这个表情落在钟昭栩眼里,就成了独一份的可爱。
四皇子比七皇子年长,但奈何不受宠,位置也只能被安排在钟昭泽后面,但钟昭栩毫无怨言,毕竟他入尚书房学习已属不易,还不急着求旁的。
况且,他透过书卷望梁玉笛,细雨初歇几缕阳光从窗缝里泻出来,落在梁玉笛的发上,玉娃娃似的人被渡了一圈金边。
况且,这样的位置还能看几眼梁玉笛,何乐不为。
钟昭栩目睹钟昭泽同梁玉笛的互动,看着弟弟眼神温柔得能滴水,在心里冷哼了一声。
近水楼台而已,若是他……若是他……
他握起了拳,又虚虚放开。
“四殿下,”太傅苍老严厉的声音自前方响起,钟昭栩也跟着被一惊,连忙收回心思,“尧舜之道何如?”
太傅姓周,当今圣上做皇子时便教导圣上,如今又来教皇子,学识渊博,为人严正。
钟昭栩忽然被他点到,连忙起身行礼回答问题。他有意藏拙,但又不想显得过于平庸,言语间周老的眉毛皱起。
“四殿下初来乍到,基础薄弱了些,还请今后多费些功夫。”
说着,周老走回到前方,将梁玉笛点了起来。
小公子站起来,毫不怯场,字句清晰地回答完问题,末了望向周老,双眸晶亮,一幅求夸奖的样子,就差用猫咪脑袋去蹭蹭对方了。
他的音色甜,又年龄小,脆生生的像极了水果,听得人心软。
周老果然很满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
钟昭栩在后面瞧得眼热,心头涌现出一个荒唐的想法:周老该不会就是为了摸摸梁玉笛的头,才将他点起来的吧?
周老授课并非多么严格,反而旁征博引妙趣横生,梁玉笛入迷后,转眼就结束了课程。
他跟在周老身后,小尾巴似的问问题,周老一个一个回答他,最后捏了捏他带着婴儿肥的脸颊。
余下的时间可供皇子公主们回住所休息,下午是骑射课,今上对子女并不严格,但该有的学习都不会少。
梁玉笛被钟昭泽按在座位上,看着表哥帮自己整理书箱。
“表弟好才学,竟还能和周太傅相谈甚欢,”钟昭钧见缝插针,来同梁玉笛搭话,夸奖的语气一转,“晨时却跟兄长说自己不会写字,倒让孤班门弄斧自讨没趣了。”
他笑得和煦,语气里也全是打趣,只是看着梁玉笛的双眸幽深,思绪翻扰。
他没想到梁玉笛这么好的才学,更重要的是,他还能让周太傅满意夸赞。
周太傅严正无私,不会因为你的身份尊贵就对你另眼相看,几乎对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的严肃,罕见他对谁和颜悦色的,像个慈祥的长辈。
梁玉笛身上似乎有种能让所有人都天然亲近他的魔力,钟昭钧暗忖。
真是的天地宠爱的人啊,身份尊贵,通才学,人还生得漂亮,简直是上天娇养出来的。
可惜,钟昭钧头一次这么嫉妒钟昭泽,让老七这个家伙占尽便宜。
这样的人,怎么不能为他所用?
梁玉笛闻言,睁大了圆眼睛,又轻轻眨了眨,“我确实不会写字啊。”
一旁的钟昭泽将披风给梁玉笛围上,在他胸口打上一个漂亮的结,“皇兄却是不知道,声声真的不会写字,盖因姑母觉得读书通晓其意便可,练字苦累,不想让声声吃苦。”
梁玉笛皱起一张小脸,语气闷闷的,“可是读书就好苦了。”
钟昭泽也顺势捏了捏他的脸颊肉,笑道:“古往今来多少名臣贤士都是寒窗苦读的——不过我们声声不读也罢,表哥自会护着声声。”
钟昭钧心头涌上股不舒服的感觉,“这里不都是声声的表哥。”
“不过学问却不能是说不学便不学的。”
他换了称呼,同钟昭泽一起叫梁玉笛的小名。
梁玉笛被钟昭泽一手穿好披风,整理好东西,牵着他的手,这才对钟昭钧拜了拜,“玉笛知晓了。”
钟昭泽看都不看钟昭钧一眼,视线全黏在梁玉笛身上,头也不抬,“皇兄不必操心这个了。”
“母妃交代要带着声声去见她,臣弟先告退了。”
说着,他拉着梁玉笛离开,出门时风雨已停,他仍习惯性地将梁玉笛护在身后。
钟昭钧凝眉看着,面上没有表情。
这厢钟昭泽带着梁玉笛到了贵妃处。
梁贵妃同梁玉笛的父亲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关系亲密,对这个侄子也是无比喜爱。
梁玉笛一到,贵妃连亲儿子都不顾,把梁玉笛搂进怀里,“乖宝,想姑姑没有。”
梁玉笛蹭蹭美人,“特别想。”
想姑姑小厨房的桂花糕……
贵妃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当即笑笑点他的鼻尖,“你啊。”
她一早就吩咐厨房备下,盖因知晓侄子爱吃,她一边吩咐将糕点端过来,一边冲婢女微微扬了下巴,“去将雪团抱过来。”
雪团就是贵妃身边外域进贡的猫了。
贵妃捂唇轻笑,她的相貌看钟昭泽和梁玉笛便知晓不会差,还因着久居高位自带威严,此时却笑得狡黠,显出对梁玉笛的宠溺。
“声声一定要来抱一抱姑姑的这只猫。”
这话不仅梁玉笛疑惑,被勾起兴趣,连钟昭泽也好奇起来母妃何出此言,他拦下婢女,兴冲冲地亲自去抱猫。
他前脚刚出寝殿,后脚梁玉笛就等来了他的桂花糕。他有些迫不及待,却还是先捏了一块递给贵妃。
他抿唇,期待地看着贵妃,这个表情就像是给别人展示自己的宝贝。
贵妃被他逗笑,接过来放进口中,语气配合他夸张起来,“确实是人间少有的美味。”
梁玉笛听出她话里的揶揄,双颊飞红,嘴却很硬,“就……就是。”
说着也往嘴里塞糕点,大有一副别给他抢的架势。
钟昭泽这才抱着猫进来,他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一丝不苟的发型有些凌乱,“母妃,这猫实在野性难驯,我抱来让声声看上一眼就行……”
谁知他话音未落,猫咪雪团便从他怀里跳了下来,飞扑到梁玉笛脚边,扒着梁玉笛的裤腿想要往上爬。
梁玉笛同她四目相对,把她抱了起来。
这一下,钟昭泽才明白母亲为什么非要让梁玉笛抱抱雪团了。
盖因一猫一人如出一辙的圆眼粉唇,双眸清清浅浅琉璃一般,可爱得让人心折。
钟昭泽恍然间看到了两只猫咪,矜娇无比地用粉红舌尖梳理毛发,时不时斜睨一眼一旁的人。
仿佛知晓自己是主子。
梁玉笛却来不及想这些,他完全愣住了。
猫咪被他抱到怀里的那一刻,他的脑海中瞬间出现了一道甜媚的女声:“哪来的小母猫。”
“我不是母猫!”
他下意识反驳,却不想这道声音出现在脑海中,只有他听得到,但他说的话一旁的人都能听到。
贵妃轻笑,敲了敲他的脑袋,“雪团甚少这样亲人,她这是喜欢声声,不是将你当成同类了。”
“况且,雪团也是只母猫。”
钟昭泽笑得更明目张胆,连叫了几句“声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梁玉笛脸红得像是能冒烟,头都快埋进猫咪毛发里。
他尝试在脑海里回复雪团:“我不是母猫。”
甜媚女声又响起:“不是吗……你的味道分明是只幼年母猫,诶……你不是猫?”
梁玉笛沉默。
她显然第一次遇到能听到自己说话的人,语气兴奋,也不管梁玉笛回不回答,只顾自己说,“你竟然能化形,那应该是修为高深的灵兽,但是我分明闻出来是只幼崽母猫。”
“我不会闻错的!”
她说着,语调扬起来。
“我是灵兽,但是我还没成年,修为浅薄,能化形只是意外。”梁玉笛细声细气地跟她解释,“你肯定闻错了,我是男孩子,不是小母猫。”
雪团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梁玉笛只好顺顺她的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