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时节,院里新栽的花木将将长成,午后的日头便急不可耐地烧灼起来,催促着人们快些换上薄衫。
别苑新来的丫鬟端着刚煎好的汤药走进闲庭居,迎面碰上一人,低头福了福身,心里揣着初来乍到的忐忑:“李总管。”
“药煎好了?给我吧。”
李总管年纪轻轻,名唤寄松,却并不姓李。
他随口将送药的丫鬟打发走,端着汤药转身走进卧房,隔绝了一切窥探的视线。
纱帐影影绰绰,引人遐想,可惜闲庭居日日药石不断,便是别苑主人当真藏娇于此,怕也是个病美人。
且不说里头这位病得如何,美人一词,却是再妥帖不过了。
床榻上躺着的男人姿容秀丽,一头乌发铺散开来,倾泻如墨,和皓白的脖颈交织在一起,美得叫人移不开眼睛。
但寄松决计是不敢多瞧的。
这三天里,除了喂药,便是盯着人何时能醒过来。
这样一个令人不由心生怜悯的美人,却如同死了一般,连呼吸都微弱到难以察觉。
若非能够正常吞咽汤药,寄松险些要怀疑自己照顾的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死人。
他在心底默默叹惋,舀起一勺乌黑的汤药向美人嘴边送去,才入口,便听得一声剧烈的咳嗽,那勺不知价值几何的药汁一滴不剩全呛到了被褥上。
“咳咳咳……”本该紧闭的双眸不知何时睁了开来,美目混沌,带着些迷茫,“你是何人?”
寄松先是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又惊又喜:“薛公子,您总算是醒了!”
……
他叫李砚瑾,本该是东宫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子。
可现在,面前这位自称别苑总管瞧着有些面熟的少年,却唤他薛公子。
“劳驾,可否替我取面镜子过来。”李砚瑾温声笑道。
寄松无有不从,考虑到他刚刚苏醒,浑身无力,十分贴心地举着铜镜立在床前。
李砚瑾双手撑着床板支起上半身,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暗暗松了口气。
甚好,并不曾发生借尸还魂这样的诡谲事情。
既如此,“薛公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李砚瑾道了“多谢”,一手扶着额头虚弱道:“我这是怎么了?”
“您忘了?三天前您同王爷一道游湖,不慎落水,一直昏迷到现在。”寄松道,“谢天谢地,醒了就好,小的这就遣人去告诉王爷一声。”
“王爷?”
“王爷一颗心可全系在公子您身上了,若非这几日实在脱不开身,不然早就飞奔前来亲自照顾了,哪还轮得到小人在此献殷勤。”
王爷,落水,亲自照顾。
听起来像是个被养在别苑的男宠。
也不知是他哪位好兄弟。
李砚瑾嘴角挂着清浅的笑意,实则皮笑肉不笑。
他抱着脑袋“嘶”的一声,蹙起眉头:“抱歉,你说的这些我都没有印象,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你既称我为薛公子,想必知道一些关于我的事情。”
寄松傻了,愣在原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您不会是……失忆了吧?”
李砚瑾显然不这样觉得,但依眼下情形来看,姑且就让他这样认为吧。
于是眨了眨眼,微笑默认了。
寄松顿时一副天塌了一样的表情:“不过是落了个水,怎么会失忆呢?您是薛砚薛公子,是我家王爷的心上人心尖宠啊!”
李砚瑾被“心尖宠”三个字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不必忧心,船到桥头自然直,至少我还活着不是吗?”李砚瑾反过来劝慰他,甚至还同他开了个玩笑,温柔镇定的声音格外能安抚人心,“王爷不能前来,可是外头出什么事了?”
寄松全无被套话的意识,三两下就将自己知道的事情漏了个干净。
“还不是太子谋逆一案闹的。”
三天前,即景泰二十八年四月初八,据闻东宫六率府三千府兵深夜倾巢而出,手持兵刃,直奔紫宸殿而去,意图谋反。
东宫深夜异动,被禁军察觉。
夜半丑时时分,东宫六率府全军覆没,皇太子也兵败自焚,消息一经传出,朝野震动。
京城之中人人自危,这位王爷抽不开身也是在所难免。
至于他这个本该自焚于东宫的人为何会出现这里……
宫变当晚,皇后赵氏曾以探望为由,给他送过一碗红枣银耳汤。
莫非是那碗汤的缘故?
可赵氏分明说那是一碗穿肠毒药。
忆起那晚的事,李砚瑾眼底笑意尽失,耳边恍惚又响起赵氏满怀恨意的声音。
“不过是个野杂种,供你锦衣玉食二十多年已是仁至义尽,怎配坐享储君之位!别怪本宫心狠,怪只怪,你拿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狸猫换太子,李砚瑾怎么也想不到戏文里的情节竟会切实发生在自己身上。
偏他运气不好,演的并非什么明珠蒙尘的天之骄子,而是一只用来保住皇后中宫之位,随时可以丢弃的野猫。
“我叫薛砚?”他从风云变幻的那一夜中回过神来,将所有情绪压进心底,准备迎来前路未知的新生。
寄松不明所以,点了点头:“正是。”
“那么……”还有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薛砚弯起眼角,真诚发问:“你家王爷是哪位?”
-
李砚瑾“兄弟”众多,业已封王的只有三人。
但凭他怎么想,也想不到有谁能在那夜的局势中瞒天过海,将他悄无声息的带出东宫。
且不知为何,给他安上了一个男宠的身份。
不等寄松答话,门外人未至声先到,接着一片玄色织金的衣角映入眼帘:“阿砚醒了怎么也不遣人告诉本王一声?”
事与愿违,来的偏偏是薛砚最不愿猜想的那个人。
梁王李见瑜,他曾经一母同胞的弟弟。
他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抬眸对上来人的视线,已经萦绕在嘴边的“阿瑜”硬是被换成了不冷不热的一声“王爷”。
上回见面也不过是四天前,怎料一梦三秋,恍若经年。
骤然得知从小一起长大亲密无间的弟弟是母亲针对自己的缘由,任谁也无法保持全然的平静。
况且,他照顾疼爱了二十年的弟弟是否参与其中,扮演的是什么角色,还尚未可知。
总而言之,薛砚还不知该如何面对李见瑜。
可李见瑜却以另一种身份,和无法拒绝的态度,强势走进了他的视线里。
只见他粲然一笑,有些急切地上前握住薛砚的手,深情款款:“阿砚怎的这般冷淡,可是怪本王来的不够及时?”
“王爷误会了,是在下身体不济,醒来忘了许多事情,就连名字也是从总管那里知晓的,实在惭愧。”薛砚试着往外抽了一下自己的手,未果,于是放弃挣扎。
他流露出一丝失忆之人应有的不安,敛眸低首,借此避开了李见瑜的视线。
“忘了?”李见瑜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嘴里胡话连篇,“你我之间的深情厚谊,海誓山盟,难道阿砚也忘了不成?”
薛砚:“……”
深情厚谊也就罢了,海誓山盟是什么时候的事?
他的好弟弟莫不是得了癔症。
偏偏薛砚反驳不得,毕竟他失忆了。
李见瑜大约也是仗着这一点,愈发肆无忌惮地胡诌起来。
依他所言,薛砚此人原是名漂泊无依的孤儿,在冀州一处客栈做工过活,因生的貌美,被当地一位恶霸乡绅看上,将人强绑了去。
李见瑜外出游玩时恰好途经此地,就如话本里所说的那样,英雄救美,一见钟情,而后将人带回京城,养在了京郊的这处别苑里。
“这半年来,我与阿砚朝夕相处,心心相印,如今阿砚说忘便忘了,叫本王好生伤心呐。”李见瑜直直望着他,眼中仿佛有说不出的深情。
薛砚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心却愈发凉了。
今日之事,究竟是巧合,还是早有预谋?
若是早有预谋,他又是何时开始谋划一切的?
薛砚闭上了眼,不敢深思。
半年前,李见瑜确实一掷千金,在京郊买了处院子,那时候他说了什么来着?
他说:“钱若是不够花了,来找皇兄借就是。”
如今想来,幸好这钱没借出去,否则今日非得怄死不可。
薛砚有太多的疑惑和不解,为今之计,不过是将错就错,继续将失忆这场戏演下去而已。
抛去兄弟的身份,李见瑜的表现同一个色令智昏坠入情网的男人确然是一样的,体贴入微,柔情蜜意。
如果柔情蜜意的对象不是他的话,薛砚或许还会调侃一句“阿瑜长大了”。
怎奈世事无常……
李见瑜这个时辰过来,留下过夜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寄松不曾另外收拾房间,薛砚也没想太多。
这孩子打小就爱跑到他房间跟他一块睡,年纪渐长后,慢慢有了羞耻心,虽不再像小时候那样肆无忌惮,共枕而眠的情况却也不是完全没有。
可他没想到,往日听话懂事只是略有些黏人的弟弟,竟胆大妄为到这种地步。
床铺很大,两个大男人并排躺下绰绰有余,中间还留有一道缝隙。
薛砚睡在里侧,背对着李见瑜闭上眼睛,不知过了多久,倦意袭来,昏昏欲睡之际,一道极具存在感的热源缓缓贴了上来。
与平常的拥抱不同,李见瑜右手掌暧昧地紧贴着他的大腿根,此刻正顺着身体的弧度一点点往上游走。
所有困意顿时烟消云散。
“你在做什么?”
薛砚想要转过身去,却被更大的力气制在原地。
李见瑜贴得更近了。
他几乎严丝合缝将薛砚圈在怀里,说话吐息时正对着他颇为敏感的耳朵。
“阿砚未免太没有防备心了,这样可是会被吃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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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涧青山太师祖戚烨风飞升失败后,脑子开始变得不大灵光,时常觉得自己徒弟要害他,隔三差五离家出走。
于是弟子们隔三差五的看见掌门用各种方式把太师祖拎回来。
戚烨风频频逃跑失败,屡败屡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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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烨风作高深状:“你们不懂,这年头,师尊不好当啊。”
终于有一天,太师祖又双叒叕离家出走失败后,被徒弟酱酱酿酿教育了一顿。
戚烨风:“!!!你这个逆徒!”
他就知道,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易明川头疼扶额:“师父,你我结为道侣已有两百余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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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都道涧青山逸风仙君仙风道骨,出尘绝世,是修仙界的楷模表率。
谁知一次飞升失败,性情大变。
不懂事的小辈企图调戏,被他丢进水里。
魔修拦路,被他一掌拍飞。
妖王现出原形求爱,被吓哭的戚烨风打得半死不活,修为掉了一个境界。
事后还要哭着跑回去找徒弟告状:“他们都欺负我呜呜呜……”
所有人:到底是谁欺负谁?
时隔两百年,逸风仙君的名号以另一种方式响彻修仙界,令人闻风丧胆。
但只有易明川清楚,他家师尊一直都是那个出门会迷路,至今不会束发,连衣服都会穿错的大迷糊。
本文又名《失忆后,师尊每天都在崩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