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里斯决然的背影映在德维特眼睛里，他对方才佩里斯说的小公爵有些不习惯，不过转念一想这才是她该说的话，那点别扭也就烟消云散了。
因为佩里斯的离开，庭院陷入寂静，朱利安不安地看向德维特，德维特拍拍手向大家笑道：“一个小插曲，让我们忘记它吧，宴会就此开始，祝各位度过愉快的夜晚。”
杂耍艺人举着火圈，小丑紧随其后，场面又热闹起来。
朱利安扯了扯德维特的衣袖：“哥哥，我想去看看佩里斯。”
“看她做什么？”德维特将朱利安垂落的鬓发别到她耳后，“她只是个不重要的人，今晚是你的欢迎会，将注意力放在这里吧，难道你不想多交几个朋友？”
“可佩里斯她很难过的样子，我刚才说错话了对吗？”
“你没说错什么，她难过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你只是感谢她。去和其他小姐聊一聊吧，今晚是你的主场，哥哥会在这看着你。”
德维特放手将朱利安推出去，金色的人鱼纱随着朱利安的动作流光溢彩，她忐忑不安地看向主楼，又对德维特说：“等结束了我可以去看看她吗？”
“当然可以。”
德维特向她允诺，端起一杯冰酒，示意她加入小姐们中去。
篝火在地面燃烧，火光闪动如振翅的鸟羽，德维特看着妹妹的背影，抿了一口香醇的酒。
阿伯特靠过来：“怎么一个人喝？”
德维特微笑：“我得看着全场。”
“你这几天笑的次数比这几年还多，”阿伯特靠过去，“那家伙就那么走了，没事？”
“能有什么事？”德维特讽笑，“她早该把这些还回来了。”
“朱利安不是说那家伙是她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德维特摩挲着酒杯壁，“救命恩人把母亲给的护身符戴自己身上，然后顺势一步登天成了公爵家小女儿？说什么不记得，不记得还能认定那条项链是她的东西？我和父亲因为这个东西错失了最佳的寻找时机，真有什么救命之恩，十几年里对她的供养早就还清了。”
阿伯特不置可否：“她刚才的样子可真有趣，看样子还以为今晚是给她办的，现在估计气得在房间哭了吧？”
“她有什么房间？”
“不就三楼……你什么意思？”
“她下楼的时候管家就去收拾东西了，抢走的，都得还回来。”
“少爷。”威廉姆走过来，“罗纳德烟花店向您确认今晚要放的烟花，您订了两个，两个都做好了，只不过您最后只付了一个的钱，他们干脆都带过来了，现在正布置位置。”
“我去看看。”德维特一饮而尽，放下酒杯，“你在这里看着小姐，有什么麻烦上去处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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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利安在人群里走来走去，最终怯怯地选择和一位卷发的小姐打招呼，那位小姐在一群人的包围圈中心，她上下打量朱利安，最终不甚在意地说：“日安，冕下。”
“您好，”朱利安生涩地打招呼，半天没说出对方的姓氏，“小姐。”
“噗嗤。”
四周传来哄笑。
朱利安红了耳朵，不知所措。
“道格拉斯小姐，您不看家徽的吗？”那小姐扇动扇子，颇有些调笑的语气，“那可太失礼了，您该称我为韦尔奇小姐。”
“抱歉，韦尔奇小姐。”
盯着被打量的视线，朱利安紧张的攥着裙子。
“放轻松，道格拉斯小姐，哦，我可以这么称呼您吗？毕竟您还是圣女，但我估摸着家宴还是不要按教廷那一套，您说对吗？”
“叫我朱利安就好，”朱利安觉得自己算是加入了对话，“之前的朋友们都这么喊我。”
“哈哈哈。”一旁的人忽然笑起来，怪模怪样地说，“朱利安，哦，朱利安。”
朱利安手足无措，看向中心的韦尔奇，韦尔奇小姐却笑着看同伴捉弄她，最终不痛不痒地说：“你不介意吧，朱利安？毕竟我们都觉得这是个好名字。”
这时候不知道对方的恶意，自己就是个傻瓜了。
朱利安僵硬着笑脸说：“我还有事和哥哥说，你们先玩。”
她逃也似的快步走回去，却发现哥哥不在，只留下老管家。
威廉姆贴心地上前：“小姐，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朱利安欲言又止，最终摇了摇头：“没什么，哥哥呢？”
“少爷去检查烟花了，您要去看看吗？”
“不了，我去主楼歇一会儿，可以吗？”
“可以的。”
朱利安提起裙摆走入主楼，四下无人时她长叹一口气，觉得这短短一小时带来的痛苦还不如在教廷跪下祈祷来的痛快。
贵族的生活真让人难以理解，今天光这条裙子，她就穿了有三个钟头，加上去量体裁衣的步骤，一件裙子而已，居然花了两天不止，还有项链、手镯以及戒指，甚至头发与指甲都在伊莎贝尔花了大价钱，甚至因为没有耳洞，差点当场被扎出来两个。
朱利安对此疲惫不堪，然而哥哥一意孤行，就连路德维希都非要自己走完全部流程。
什么精彩绝伦的上流生活，看来只存在给孩子们讲的公主童话里。
朱利安扶着楼梯向上爬，高跟鞋磨得她脚痛，她左看右看，偷偷把它们脱下来提在手里，脚掌隔着袜子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虽然有些冷却比刚才好受。
她决定去找佩里斯。
发现佩里斯就是道格拉斯的公爵小姐的时候，她远比找到父亲和哥哥要高兴，毕竟她找她的时间要比找亲人的时间久多了。
那时候她和佩里斯还都没有名字，她是七号，佩里斯是十三号。
虽然佩里斯是后来的那一个，但她却是最聪明的人，她知道怎么讨好人贩子，怎么躲过挨打，怎么吃半块面包能吃饱，怎么选择乞讨对象，甚至怎么让自己别被卖出去。
那时佩里斯的眼睛是钴蓝色，顶着假小子式的毛茸茸金色短发，眼睛骨碌碌一转就是主意。
又最爱打抱不平，一开始大家都以为她是个男孩儿。
后来有天和其他小孩比谁撒尿尿得远，脱了裤子发现没有东西，她扒了所有人的裤子，才明白，自己是个小姑娘。
小姑娘的待遇和小男孩的待遇就不同了，不是说人贩子的态度，而是小孩子之间的态度。这群孩子见过人世间最脏的那一面，什么男欢女爱也早都清楚，天生都觉得男孩要比女的强，于是佩里斯的老大地位就受到了巨大冲击。
被归入女孩的佩里斯不慌不忙，几次坑得那群笨蛋又哭着回来找她当老大，而最漂亮也最容易被人欺负的内向的朱利安，则早早被佩里斯纳入羽翼。
佩里斯学着冒险者游侠的语气：“你真漂亮！我决定了，今天起我就是你的亲姐姐！有我一顿吃的，一定饿不到你！”
佩里斯果然说到做到，朱利安和她在一起的日子从来没饿过，还学了不少佩里斯教的生活小技巧，虽说长大后发现只是些小聪明，但也足够有用，让朱利安在与对方失散的日子里免了很多麻烦。
她们分开时才五岁，五岁的孩子懂什么呢？其实是什么都不懂的，但偏偏佩里斯像个保护神一样，像妈妈，像姐姐，像妹妹，像朋友，在幼小的挨饿又挨打的日子里，成了朱利安最重要的人。
更何况，她们分开都是佩里斯要替她挡住那些人贩子，小小的朱利安早早下定决心要找到她的十三号，她每天想念她，每晚在心里勾勒对方的模样，生怕哪一天忘了对方的长相。
十六岁那年她找到了她，但作为一个小村姑，朱利安最终没有勇气上前和佩里斯打招呼。佩里斯那时候换了发色，连钴蓝的眼睛都成了紫色，然而她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不管是王都流传的公爵家寻找失踪女儿的事，时间地点和她要找的人都对上了，而且佩里斯那张脸简直是和小时候等比放大，一眼就能看出来那就是她的十三号姐姐。
朱利安兴奋地跑上三楼，却看到佩里斯坐在自己房门前，满脸泪痕地捡着地面扔出来的衣服。
“怎么回事！”朱利安惊叫，她上前，“发生了什么！”
佩里斯抬起脑袋，脖子的肌肉都在用力，她盯着她：“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我没有，我是来找你的。”
朱利安想把手放佩里斯肩上，被佩里斯用力拍掉：“你看到了，如你所想的那样，这就是我的结果，你满意吗？”
“不，我不是，我只是来找你谈谈，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七号啊，你记得吗？”朱利安唱起来，“一块面包分两半，一半藏在橡树上，诶呀小鸟吃掉啦，一半藏在肚子里，诶呀我们吃掉啦！”
佩里斯被这童谣打得猝不及防：“这什么鬼东西？”
“你真的不记得了吗？那这个呢？”朱利安绘声绘色地表演起来了，“要是见到亲自来买柔软布料的中年女人，就露出小脸，要从下往上看她们，能多讨来一些钱。要是见到阔绰的老爷们，就要多说吉祥话，最好告诉他最好的妓/女在哪里，能多拿到几个钱。要是遇到在妓院徘徊的醉汉赌鬼们，记得快点跑，他们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佩里斯破涕为笑：“这都是些什么啊。”
“看来你真的不记得了。”朱利安有些沮丧，她坐到佩里斯身边，“是我找到你太晚了吗？”
佩里斯惊讶：“找我？找我做什么？”
“不做什么啊，只是说好了要找到你。”
“从，五岁？”
朱利安点头，月色从走廊的长窗滑进来，朱利安两人的人鱼纱贴在一起，在月光下发出海蓝闪光，人鱼纱来自深海，传言在纯粹的月色中，将浮现出海的光辉。
佩里斯被这片月下蓝光吸引了注意，朱利安也发现了，于是把层层叠叠的裙摆往佩里斯身边堆，露出一双洁白的小腿。
佩里斯一把抓住长裙给她捂住：“哦，你小心些，这太失礼了，还会着凉。”
“好多规矩啊，”朱利安向她抱怨，“太多规矩了，刚才我和韦尔奇小姐打招呼，还被捉弄了一番。”
“韦尔奇？”
“嗯，她扣子上是只羽毛。”
“那可不是韦尔奇，那是吉尔巴特家族的家徽，看来那家伙又做那些事了。”
朱利安听明白了，她遇到的就是个爱欺负别人的人，不大高兴：“她可真坏，连名字都是假的。”忽而又叹气道，“也是我太笨了，不会分辨。”
佩里斯听了笑了几声：“你才刚来，怎么可能会那些，而且小公爵肯定也不会想到这些事，我来教你这些吧。”
“十三，你真好。”朱利安抱上去，头伏在佩里斯的肩上，声音瓮里瓮气，“我好想你啊。”
佩里斯感受到脖子上的湿润，僵硬地提起手拍了拍对方的脊背。
烟花盛放，天空的郁金香将金光洒在她们身上，可是，无人观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