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沉。
柳英坐在泡澡桶里,满脑子还想着《团圆饭》的剧情。
都来不及擦干手,她就捞起一边的手机给令祯发消息。
【666】:谈驰到底什么时候喜欢上袁满的啊?
很快,屏幕上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等了半天,等来四个字。
【ZHEN.L】:说来话长。
【666】:那就长话短说。
不一会儿。
【ZHEN.L】:谈驰不是一见钟情的人,对他来说,喜欢是一个渐变的过程。至于这个渐变过程是从哪个时间点到哪个时间点,我也没法说清。感情的发展不是电脑上的进度条,起止点明确。潜意识里萌芽的好感,人往往是意识不到的。
柳英立刻反应过来。
【666】:所以戴温纶的测试题里,你选的是“日久深情”?看不出来啊。
令祯秒回。
【ZHEN.L】:你看不出来的还有很多。
【666】:哦。
【666】:所以呢。
【ZHEN.L】:……
屏幕那头的令祯轻嗤一声,按耐住了和柳英就“真实的他是怎样的”这一话题展开讨论的冲动。
柳英给他发消息的时候,他正脱完衣服要进淋浴间洗澡,结果愣是被她拖着,光着身子站在浴室里给她分析了半天的角色感情史。
世间烦恼事有三,睡觉被吵醒,吃饭被抢走,洗澡被打断。
【ZHEN.L】:你应该选的和我一样吧,我也挺惊讶的,还以为你是“一见钟情”型呢。
【ZHEN.L】:戴温纶很帅吧,你才第一次见他,眼神就不一样了。
【ZHEN.L】:[派大星:嘻嘻嘻]
他泄愤般回完柳英后,关上手机,打开莲蓬头,一头扎进了水帘中。
等令祯洗完澡裹着浴巾出来,下意识又打开手机查看柳英消息。
只瞥了一眼,就僵在了原地。
【666】:男人在女人面前揶揄她和别的男人只有两种可能,一,他吃醋了,二,他自卑了。你是哪种?
这是道限制选择的陷阱题,令祯要真选了,就会落入柳英的霍布森选择圈套。
他稍作沉思,心想这局不能输。
于是火速转移焦点,直捣敌穴。
【ZHEN.L】:吃醋的不该是陶诵清吗?你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他的心思。
十分钟过去了,柳英还是没有回复。
令祯十分满意,他一边用吹风机吹头发,一边瞅着桌上的手机,目不转睛。
等到热风都快在他头皮又吹出一层薄汗,他都没有等来她的消息。
他迟钝地关了吹风机,伫立片刻后,走到窗边,手指挑开窗帘,目光从缝隙中偷偷投向对面酒酿铺的二楼窗户。
窗户紧闭,灯光昏暗,什么都看不清。
他把帘子扯得更开,头往窗玻璃上凑近。
还是什么都没有看清。
她在里面吗?她在干什么?
她生气了吗?他又惹她生气了吗?
半晌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令祯猛地从窗口抽身,拉上窗帘,觉得还不够,两手紧拽窗帘往中间再狠狠拉紧。
真是疯了,他在做什么?
自嘲过后,心神却越发不宁。
令祯在房内踱步,试图厘清状况。
他为什么要发那些气话呢。他和陶诵清都算不上认识,陶诵清吃不吃醋,柳英知不知道陶诵清喜欢她关他什么事,他掺和个什么劲?
本来,明明,他们在《团圆饭》里配合得很默契,玩得很开心。
一只黑白花纹的母蚊子在令祯锁骨处咬了个足有指甲盖大小的包,吃饱喝足后,罪魁祸首又在他耳边嗡嗡嗡叫个不停。
房间里没有电蚊拍,他挥了好几下手都没有把它赶走。
蚊子包越来越痒,他下手重,很快就挠出了血。
疼痛的刺激让令祯下了个决心。
他换上衣服,匆匆下楼。
深夜,客栈一楼空无一人,只有接待员趴在柜台后,无聊地刷着短视频,公放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
“男子和妻子吵架,被妻子绑在电线杆上……”
*
二楼,雾气随着浴桶里水温的降低而逐渐散去。
柳英仍呆呆地泡在水里,水温凉了也没察觉。
手机上,是陶诵清刚给她发的信息,说他到家了,还说过几天给她庆祝生日。
柳英每一年的生日,都少不了陶诵清。
小时候,她会请冯颖、陶诵清、范悠和几个同学一起来家里切蛋糕、玩游戏。
等她去了上海,在那八年里,每逢她生日,只有陶诵清哪怕翘课、请假都会赶来上海陪她吹蜡烛、吃长寿面。
今年的生日继续和陶诵清一起过,原本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但她突然生出一番惶然。
陶诵清今晚在剧本杀里的表现已是司马昭之心。以前,他还会打哈哈掩过,让她以为是自己自作多情。但这段时间,她不止一次在他眼中看到几乎快压抑不住的情绪,那不是一个好朋友看另一个好朋友的目光,而是一个男人看一个女人的眼神。
每次撞见这样的眼神,她一般都会即刻扭头,装作看不到,或者看到了也装作看不懂。
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的友谊已经演变成了由双方共同伪装才能维持下去的关系。
本来就已经伪装得摇摇欲坠,令祯这货干脆跑来一脚踢翻,把谁都没有明说的事情曝晒到了光天化日之下。
柳英在上海的日子过得艰辛,但感情上却是单一空白,无甚烦恼。
现在回了月塘,日子舒服了,有些烦恼就找上门了。
“叮——叮——叮——”
楼下,门铃声持续响起。
柳英这才发现自己在温凉的水里泡得手指都已发皱。她赶紧起身,用毛巾胡乱擦了下身体,套了件睡裙下楼。
门一开,令祯站在门外,高高的头顶几乎快顶到了门上的铃铛。
刚洗完的黑发蓬松地垂在额前,眼睛透过细碎的发丝,直勾勾地望着她。
“有什么事吗?”柳英不解。
令祯抿了抿唇,开口:“你没回消息,我来看看你有没有事。”
“我很好,就是忘回消息了。早点休息吧。”柳英说完,正要关门。
令祯一下伸手挡住门框,微微喘气,眸光晦滞。
“我……”
他看出来柳英也刚洗完澡,肩膀上还带着没擦干的水珠。
喉咙一梗,更加说不出话。
“你累了。”柳英替他接话。
令祯扒着门框的手指指节发白,他气一沉,眼皮一撩,絮絮叨叨起来。
“图书馆……你在图书馆自行车坏掉那天,不是偶然遇到谈驰的。是他拿到了你的课表,摸清了你的学习习惯,专门守在图书馆等你的。不过你的自行车不是他弄坏的,他还不至于为了和你单独相处做那样的小动作。”
“HPV疫苗的钱,是他打了好几份兼职赚来的。他是抱着和你结婚的打算,才和你……”
“你在北方那几年,他偷偷去看过你好几次。”
“分手后,他一直没走出来。”
柳英打断他。
“真的吗?男人会陷在分手里那么久?你敢说我们分手后你再也没有喜欢过别人?”
令祯迅速澄清:
“当然!我一直单身。”
“没有约过?”
“怎么可能!”
“家里不催你相亲?”
“爷爷去世了。”
柳英沉默,微微失神。
门外幽暗的路灯被令祯的大个子挡去大半光线,只余些许朦胧的残光攀上柳英的面庞。
令祯打量着她,斟酌语气。
“你说过,袁满和谈驰躺过的天台,和你家阳台挺像的。可以带我去看看吗?”
闻言,柳英眼底闪过诧色,抬头看向令祯。
不看还好,一看,她就注意到他脖子上的一小片红痕。
光线昏暗,她也没有看得太清,只是思维却不受控制地歪到了天边。
他剧本杀玩了五个多小时还有精力和人……
事后居然还来找她!
来找她的时候居然还是事后!
令祯从柳英古怪的眼神中渐渐意识到了什么,耳朵一红,手往蚊子包上又抓了几下,轻咳一声,辩解说:
“蚊子咬的。”
柳英心里腹诽,咬得好,手上倒是给令祯递了盒清凉油。
“谢谢。”
令祯谢完,马上从盒子里捞了一小把清凉油抹在蚊子包上。
被指甲抓破的伤口一碰到清凉油,就碰撞出酸爽无比、直冲天灵盖的刺痛感,那一瞬间令祯甚至感觉有怪物趴在自己脖子上用尖牙吮吸伤口。
不能浪费别人的好心,他硬着头皮把指尖上的清凉油涂完。
“怎么了?不痒了吧?”柳英见令祯眉毛诡异地跳动,疑惑问道。
“没什么,不痒了。”痛死了啊!!!
令祯收起清凉油,往门内一挤,极其自然地说道:
“走吧,去看看阳台。”
柳英被他带着往楼梯口走去,直到两人穿过二楼的走廊,她才想起自己压根就没答应要带他看阳台。
心里凌乱,但也没有就此拦下令祯。
进到卧室后,她一瞥见比自己心还凌乱的床铺,一急之下,拉着令祯的胳膊,直把他往卧室外的阳台带去。
令祯早瞄见了她那狗窝一样的小床,憋着笑,任由她拽着自己胳膊,贴着自己身体。
跨进阳台,令祯环顾四周。
这处阳台有三十米见方,半身高的一圈雕花石柱栏杆下只摆着一个空花盆,除此以外,整个阳台只剩下一张竹制的小矮桌立在正中。
柳英也知道这阳台空旷,满不在乎地说:“我没有摆绿植,阳台摆绿植只是看着好看,实际会有各种蚊虫爬来爬去,我最怕小虫了。”
令祯瞧见门口角落处竖着的一卷草席,指了指,问柳英:“我们在地上铺草席坐一坐?你这儿也没别的椅子。”
这个主意显然赢得了柳英的认可,她开心地跑过去抱着草席,和令祯一起在地上摊开,嘴里叽里咕噜:
“我跟你说,我小时候最喜欢在夏天的傍晚,和外公外婆躺在阳台的草席上了。天最热的时候,我们就支个蚊帐,睡到天亮。别说空调,连电风扇都用不着吹。”
令祯想了想那个画面,还是小女孩的柳英四仰八叉地赖在草席上,在她头顶,深蓝夜空中撒着一把明亮的星和一弯弦月。
柳英也聊到了星星,“那时候满天都是亮晶晶的星星,就和《一闪一闪亮晶晶》里唱的一样。”
令祯把草席最后一角铺好,好奇问道:“那你现在还经常躺在阳台上吗?”
柳英叹气,“没有了,今晚是这些年来第一次。小时候别说躺阳台上,什么滚草地啊,趴河边啊我都做过。但人总要长大嘛,都不用别人提醒,你就会知道哪些地方不再适合去,哪些事情不再适合做。”
令祯脱了鞋子,率先在草席上躺下,喃喃说:“这就是社会化的过程。在不同的社会,社会化的内容都是不一样的。如果你生在南太平洋的一些部落里,那你不只能滚草地,还能去打猎呢。”
草席只有一张,大小也有限,他们两个又都是成年人,因此柳英只能挨着令祯躺下。
躺下的那刻,身下草席的凉意沁遍全身。
凉爽有很多种,这是一种温和的凉爽。
柳英揉揉眼,眼前是望不到头的铺开的夜色似要将她包裹而起,鼻尖隐约还能闻到草席上经过一天太阳烘晒后的清香。
“你过去点。”
“这样呢?”
“可以了可以了”
两人在草席上挪动,调整姿势。
柳英直挺挺躺着,觉得浑身筋骨都松弛了下来。
而令祯因为个子太高,只能屈着膝盖,不然腿一伸直就会伸出草席外头。
动作委屈,心里倒很舒畅。
他左手枕在脑后,右手手掌张开,举向天空。
他见过死亡谷公园的璀璨星海,目睹过芬兰北极圈的极光夜空,也在格里菲斯天文台通过望远镜观察过太阳黑子。
这一次,他躺在一座不知名古镇的一家不知名店铺的二楼小阳台里,就着一张草席,感受了一把“幕天席地”。
天空中早没了当年的漫天繁星,只有一颗闪烁的北极星落在他指尖。
他抬起的胳膊放下,右手无意间覆到了柳英的左手上。
肌肤贴合间,温度上升,热意蔓延。
他没有把手挪开。
她也没有把手抽走。
“你会看星盘吗?”
“不会?”
“哪天找人给你算算?”
“不要。”
……
他们仍若无其事地东拉西扯,神思却都不由自主地,回到了两人交叠的双手上。
作者有话要说:1、柳英怕虫,在13章开头也提过她不像月塘其他人家一样在院里放水缸,就是怕生虫。
2、霍布森选择陷阱,指让人们在有限的选择范围内做选择。看似选择自由,实际选择范围早就被限制了。比如别人问你,你要去大厂当经理,还是去小厂当总监,但实际上你可以哪个都不去,选择自己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