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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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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短短一盏茶的时间,顾须归在谢湛身上深刻领悟到了什么叫做“一见如故”。

他和杜太傅交谈甚欢,甚至可以说是没完没了,从朝中大小事聊到江南好风光,仿佛全然忘记了身后还有自己一个大活人。顾须归站得脚酸,本想跟何公公使个眼色,提醒他们差不多得了,然何公公在旁安静聆听,点头如捣蒜,完全没有接到她递来的眼神。

就这么等了片刻,二人的寒暄终于落得结尾。是谢湛先开的口:“今儿还有要事,不日再去杜太傅府上登门拜访,先告辞。”

顾须归有一种如获大赦的感觉,目送杜太傅离开,自己也跟着大喘了口气。何公公笑脸相迎:“这是头一回见王爷带王妃进宫哈。”

顾须归心道,可不是吗,她和谢湛昨天才刚认识来着。

在宫里,少说就会少错,于是她默默地跟在谢湛旁边当哑巴。谢湛微微一笑,讲出的话滴水不漏:“昨日才回京,想着还未曾带内子进宫,于礼不周,于情亦不合,便一早赶来宫里面圣,不敢丝毫怠慢。”

何公公笑言:“王爷实是恪礼守矩。圣上总说,跟您有亲兄弟的情分在。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王爷如此反倒生分。”

这话从一个宫奴嘴里说出来,自是有些不敬。但何昆是服侍过先帝爷数十年的近身内侍,亦是看着他们这些皇子长大的老宫奴了,在宫中说出的话,分量自是不会轻的。先帝爷前年病重,卧床不起之时,仍不忘处理朝政。那一阵,何昆就是他的手眼喉舌。他说出的话,八分是官腔,两分传圣意。

谢湛也未挑他话里的刺,从容道:“圣上为君,我为臣。自是要讲礼数。岂敢僭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便行至承安殿前。何昆抿唇一笑:“容老奴通报圣上,王爷与王妃方可进殿。”

顾须归听着谢湛同何公公侃大山都累,但这是在宫里,处处都要做样子,遂还算得体地同何公公颔首。须臾,一名年轻内侍出来了,朝他们不卑不亢地行礼:“圣上宣南靖王、南靖王妃。”

谢湛转头,同顾须归道:“若圣上问起你什么,只管如实作答便是。其余有我,不必担忧。”

“好。”顾须归听见自己说。

她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谢湛,一只脚方踏进门槛,就听得内殿传来新帝骂骂咧咧的声音:“娘的!和杜鸿礼那老东西解释不通!孤心累啊!”

接着是何昆的声音:“……圣上消消气,切莫气坏了身子。老奴给您炖了百合莲子羹,去火的。”

“不爱喝那玩意!”新帝说。

顾须归心道,这新帝还挺有脾气。

就听得何昆道:“六王爷携王妃前来问安。”

新帝:“……宣。”

谢湛在前从容跨进内殿。

顾须归在后跟随。

行至内殿中央,谢湛掀起外袍利落下跪,博带勒出窄腰,脊背挺得笔直,衣袂在顾须归面前翻飞。

谢湛平声道:“臣谢湛,问圣上安。”

顾须归亦跟随,忙不迭地跟在他身后跪下。只是她还不太习惯妇人的繁复服制,屈身时险些被裙摆绊倒,跪得有些东倒西歪。

她低头毫无感情地重复:“臣妇随王爷问圣上安。”

新帝陷入沉默。

圣上不开口,顾须归也不敢造次,只得以一个难受的姿势跪着。半晌,她听见新帝问:“……王兄何时的喜事?怎的我竟不知?”

顾须归:“……?”

圣上下旨给她赐婚的那个时候被夺舍了吗?

她小声道:“不是您给我点名道姓赐的婚吗?”

新帝望着这位跪姿诡异的女子,默默地蹙起眉头。

有这回事?

他摸摸鼻梁,终于想起来了。

两月前谢湛感染风寒,南靖王府来人报信,说王爷快不行了。他以为无力回天,想着六哥还没成亲,总不能孤零零地走,遂跟何昆说,挑个好的女孩子,给六哥冲喜吧。

何昆当时巴拉巴拉报了京城一堆未出阁的权贵之女,甚至尽职尽责地给他分析每位贵女的出身背景和性格喜好。他那段时间忙着推行新制的事,焦头烂额地说:“你看着安排吧,这点主你还是能替我做的。”

何昆吓得当即就跪下了:“老奴岂敢替圣上做主啊!”

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的来着?

好像挥挥手说,赶快下旨吧不然六哥人要没了。

他甚至不知道何昆挑的人姓甚名谁。此刻面对南靖王妃的反问,一时哽住了。

新帝谢泱十分努力地回忆着朝臣们之中谁家还有未出阁的千金。

魏卿家那位千金好像还不到豆蔻,太小,显然不是眼前这位。

李卿家的千金……貌似上次听李卿说他又喜当外公了。女儿三年抱俩,正在往子孙满堂的方向稳步迈进。

赵太尉的千金前不久是出嫁了,但听说嫁的是个平头百姓。

那一定是姜卫尉他们家的吧!

新帝自信开口:“听闻姜卿近日身体抱恙,不知可好些了?”

此话是对着顾须归说的。

顾须归缓缓抬头:“啊?”

姜卿?什么姜卿?是说住她家后边那条街的姜伯公吗?

莫非圣上是记错赐婚的是谁家了?

可是姜伯公他家生的是儿子啊!

顾须归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开口。

倒是谢湛侧头看了她一眼,沉声道:“内子顾氏初次进宫,不懂规矩,望圣上见谅。”

还顺便提了一下她姓甚。

何昆很有眼色,见状小声提醒主子:“嫁去的是顾岳老将军家的千金,武将家的适龄女子里,也就只有她了。”

新帝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起来说话吧。赐南靖王、南靖王妃座。”

顾须归十分拘谨地谢了恩,随着谢湛一同起身了。入座赐茶的功夫,何昆还在苦口婆心地劝新帝喝了那碗还热乎的百合莲子羹:“圣上不爱喝甜的倒也罢了,只是这东西于圣体有益。为了社稷江山,您还是趁热用了吧。”

新帝不耐烦地道:“孤不喝,说了多少遍了。”

何昆求助的目光看向谢湛。

“臣记得您自小便不嗜甜。”谢湛温声开口。

顾须归只觉得他的谈吐很令人舒服。无论说什么,他都是不紧不慢、条分缕析的,总能说到人的心里去。

又听得谢湛轻言细语地道:“早年每每下学,你我二兄弟,还有四哥、五哥,都要结伴去泽林苑踢圆,总踢得满头大汗。那时母妃就常叮嘱何公公给我们送百合莲子羹过来,说是喝一碗这个,最是清心润肺,不然容易热邪倾体,可有得难受。”

他说出的话轻飘飘的,顾须归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谢湛早年间是什么样子呢?

是在上书院起早贪黑地用功,还是在泽林苑意气风发地踢圆,抑或是日复一日地跟着少师研习她从不爱涉及的礼乐射御书数?

顾须归不得而知,也觉得无需得知。若不闹这一场乌龙,她与谢湛大抵是两道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他做个体弱多病的闲散王爷,不定哪天一命呜呼。她在跟父母周旋自己的终身大事,心安理得地在将军府做个太平世间的普通姑娘。

但谢湛提起过去,新帝似是很受用:“是啊。摸约记得有一回天儿太热,孤还偷摸加了冰块进去。当晚上吐下泻,难受得紧。自那以后再也不愿碰这个。倒是你们这些做兄长的,总劝着孤,说对身体好。孤记得你也不嗜甜,不爱喝这些甜口的汤羹。那时总想着,兄长不喝我亦不喝,后来你也便陪着孤一起用,哄孤喝下。”

谢湛笑道:“倒是有好些年没喝过这个了。”

“这么一大碗,孤也喝不下,何内侍总将孤当豕彘喂。”

何昆立在旁心虚地笑,收获新帝的白眼一枚。

新帝继而道:“兄长来时用过早膳了吗?这一早上过去,许是也饿了吧?”

谢湛道:“臣用过了,无碍。”

一旁的顾须归正在听君臣二人伤春悲秋怀念往事,默默抠手中。她缓缓抬头,新帝殷切的目光正聚焦在自己的身上。

顾须归立马垂下头:“臣妇也用过了。”

顿了顿,想起进殿前谢湛说的——“圣上问你什么,如实作答便是”。

顾须归很不好意思地开口:“但没吃饱。”

谢湛缓缓转头:?

早上亲眼看着她用了大半碗白粥,喝到哪里去了?

新帝却爽朗地笑起来:“兄姊真性情!若不嫌弃,不妨让他们拿新簋箸来,孤与兄长兄姊分食之,亦不算浪费。”

何昆便差两名年轻内侍,拿了两副新簋箸过来。谢湛谢了恩,堪堪抿了几口便放了箸子。倒是顾须归埋头喝羹,头也不抬。

她在用羹之余听见新帝和谢湛闲聊,说最近文臣们提出兴复旧礼的事。以杜太傅为首的几名文臣前来进言,同新帝掰扯了好几次,今日下了朝又来,烦都烦死。

顾须归在将军府的时候,听父母偶尔闲谈,依稀对这事有个印象。先帝去世的前几年,大周的江山便已基本稳固了,那时关口略微有些不太平,总有胡人闹事,父亲为清扫战场,便又在边关驻扎了好几年才返京。京城那时已逐渐开始推行新制,只是进展缓慢,自新帝上位才开始如火如荼地推行。

新帝谢泱是个胆子很大的人,十分敢于革新。大周原先对农商卡得很严,设市经商皆由朝廷管控,谢泱便主张重农扶商,所易货物大多交由朝廷定价,开夜市,重商税,一时将大周的农商调控至两边较为稳定的范畴。经战乱,大周人口流失,为确保农商复兴,他还鼓励女子从业,而非囿于旧礼在宅院内相夫教子。相应地,增设女子学堂内容,提升女子文化水平。同时,为安抚周边,鼓励外族经商,所在大周域内的外族经商皆享朝廷补贴,外族女子可与大周子民通婚。

这一系列举措固然对经济有益,但也惹得朝中那些崇礼重教的文臣诸多不满。以杜鸿礼为首的几位文臣率先不干了,说是败坏祖制,有违纲常。且不说农商之后该如何保持平衡,单是女子从商习文、外族通婚,就已有悖于周朝历来奉行的礼制。

杜鸿礼是这么说的:“微臣对新制存有三问,请圣上释疑:农商冲突何以得到缓解?新式女教何以合乎礼法?婚通外族何以安宁宗祠?”

新帝谢泱讲到这,咬牙切齿:“……孤和他们简直就是一方说城门上的楼,另一方说旗杆上的猴。且不说杜鸿礼那迂腐的老家伙还考虑些农耕商贾,张宗正今早竟问朕:若要增劳动力,直接鼓励女子早婚多生不就得了?——废话,他家小孩呱呱坠地就能去耕田犁地还是怎么的?生的是婴孩又不是牲口……和这种人简直不能多云,根本云不通。”

说到这,新帝又叹气:“为何文臣对女教的声音如此之大?这些天有不少文臣前来谏言,更有甚者,批判孤是在将大周女子往不三不四的方向带,与祖礼所推崇的女教背道而驰……今日恰逢兄长在,孤倒是想听听兄长的意见。”

谢湛沉默半晌,有些遗憾地笑道:“臣愚昧。多年卧病在床,臣对朝堂之事一无所知,早已是鼠目寸光了,望请圣上宽恕臣实难为君排忧解难。”

他阖了阖眼,余光扫到雪青色的衣角,才想起身边还有个安静吃饭的人。

估计是已经吃完了,正在抠手玩。桌下的两只手互相抠,抠完左边抠右边。

谢湛抬眼,温言道:“女教之事,臣实是不通,亦难共情。不妨问问内子顾氏。”

被点名的顾须归猛然抬头:?

她在走神,听着两人吐槽朝臣的行径无聊得很,结果被谢湛忽然点名。

谢湛说什么来着?要问她什么?

顾须归一脸茫然地看向新帝。

就听见新帝满怀期冀地开口:“六嫂,你怎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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