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皇帝踱步行至高位之上，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扫过台下跪地叩首的百官，张扬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倨傲之色，但当看到裴止稳如泰山坐在轮椅中，似乎是走神盯着桌案发呆，掩在冠冕下的脸不觉一扭，很快恢复如初，抬手沉声道：“诸位爱卿免礼。”
“谢陛下恩典。”
百官齐声谢恩，陆陆续续坐回到了蒲团上。
姜雪意弹着裙摆上的沾染的灰尘，抬眼偷瞧着那少年皇帝，没记错的话他好像叫楚钰？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但周身散发出的威仪气势，竟是丝毫不逊那些混迹官场的老头，不苟言笑肃然危坐，已初有帝王风范，可也就是这样一个少年，原著里能害得她将来被裴止折磨致死，今日定要加倍防范了。
姜雪意琢磨的正起劲，一块糕点便由一只修长玉白夹着递到唇边，裴止轻声道：“王妃看什么看得这么起劲，不是肚子饿了吗，多吃点。”
“...我都吃两碟了，等会还有菜要传上来，我得留点肚子。”姜雪意觉出自己的失态，忙收回视线，推开那只手，“这糕点妾身无福消受，还是王爷自行解决吧。”
裴止自然不会吃，又把糕点扔回了盘中，用帕子擦拭着指腹油腻，姜雪意看他大庭广众之下如此不讲卫生，抿着唇将那碟糕点推的离自己远了点。
这时楚钰讲了番体恤百官的场面话便命人开始奏乐起舞，这也代表宫宴正式开始的意思，众人没喝多少酒，借着气氛正好，一个接一个上去送礼，有人送墨宝名画，有人送金器玉石，像未出阁的姑娘家，大多都是自己准备了歌舞表演奉上。
第一个表演的就是林玉芙，她不知何时换上了一袭月白色水袖罗裙，衬得她腰身婀娜似柳枝，眉心点着一粒朱红，原本秀丽娇嫩的面容也添上一抹艳色，美艳动人的宛如天上皎月。
乍一出场，立刻夺了所有人的视线，林玉芙微微福神，乐曲猛停，尔后古琴奏响，她踩着乐点旋身飞舞，空中滞停，展现着各种高难度动作，身姿轻盈的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风而去。姜雪意看的目瞪口呆，这舞蹈功底都能跟专业舞蹈家有的一拼了，看来林玉芙这次下足了苦工啊。
周围的人也情不自禁发出一声赞叹，连醇香四溢的美酒都没人喝了，姜雪意暗暗为女主魅力鼓掌，裴止肯定也看傻了，估摸着都想当场把林玉芙掳回家吧，毕竟他这人最是小气，容不得旁人觊觎自己的东西，在原著里却为了女主愣是忍到了结局，堪称忍者神龟。
姜雪意幻想着裴止背上背着绿毛龟壳的模样，差点笑出声，用余光去看他陷入女主美色痴迷的神色，没曾想跟他黑沉的眸光撞个正着。
姜雪意吓得一激灵，拿起杯子假装喝水，微苦辛辣的滋味一股脑涌进鼻腔，呛得她止不住想咳，可现在的气氛不允许她发出一点噪音，姜雪意再难受也使劲憋着，脸都红成了番茄色。
“这是皇室特供女儿红，虽不比一杯倒，但也有点烈度，没人跟你争，你喝这么着急做什么。”
裴止闲适道，姜雪意死死咬着嘴唇发出闷咳，在心里狠狠将他暴揍了一顿，若不是你幽灵一样盯着我，我会被吓到吗，不被吓到我会误把酒当水喝吗！
“真是蠢笨。”裴止见她都忍得快要抽筋了，几不可闻的哼笑一声，调转轮椅，将她的头按进自己怀里，“咳吧，这样就没人能听到了。”
猝不及防被按的姜雪意大脑当场宕机，没记错的话这里是宫宴吧，身边有很多女眷大臣吧，他他他，他就这样行事！？这到底是什么鬼办法啊！
浑身血液仿佛都要灼烧起来，耳根连带着脖颈都蔓延着薄薄一层嫣红，姜雪意感觉呼吸都快凝固了，内心纠结不过一秒，便嘴唇微张将那股辣意咳了出来。
不知道咳了多久，喉咙处的异状便消解了许多，姜雪意深吸口气，这次她很明显闻到了一股子药味，好像跟...跟那日黑雀身上的药味一模一样？
不怪她记得这么清楚，实在是这味道过于难闻令人记忆犹新，之前裴止身上都是淡淡的柏木清香，他是生病了吗，这几日没看到他的人影，他都在干嘛。
姜雪意撑着他的腿直起身子，突觉那双腿似乎是颤栗了一下，姜雪意压下心头疑惑，抬眸嗓音微哑道：“妾身已经好了许多，多谢王爷急中生智，救妾身于水火之中。”
“那你打算如何谢我。”裴止用手帕擦拭着皱巴巴的衣服，原本杏色的帕子经过这一擦，竟染上了一点血渍，他的脸色顿沉，姜雪意还以为他是嫌弃自己弄脏了他的衣服，没想到自己这身子骨已经弱到咳血的地步，忙乖觉道：“待回去后我会帮王爷洗干净。不会留一点痕迹在上面。”
“不用，扔了便是。”
裴止将染血的手帕收回袖中，凤眸微挑，直直看过来，酝酿着姜雪意看不懂的情绪，末了伸手触向她的唇边，指节用力揩掉了那丝血，把那块皮肤都给揉红了。
姜雪意眉心一蹙，却也没闪开，感觉出他现在心情不太美妙，只得讨巧卖乖可怜巴巴道：“好痛，王爷你轻点，这么多人瞧着在呢。”
“你还知道痛，本王当你已经失去了痛觉。”裴止看着那张丝毫没有害怕惊惧，只有浮夸演技苍白的脸，心头兀的升腾起一股连他自己也捉摸不透的怒气。
总是看着神采奕奕的她，都快忘了，她是快要死的人。
如今是虚弱到连咳嗽都会吐血的程度，那以后，是不是连床也下不了。
但这样的结果，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吗。
心尖好似被一根针戳来搅去，裴止烦躁的脑袋生疼，他面色不虞的重新调转轮椅方向，淡淡抛下一句，“别忘了李嬷嬷教你的东西，我不介意回去让她重新教你一遍。”
“...妾身铭记在心。”
姜雪意翻了个白眼，真是莫名其妙，不就一件衣服，至于么，阴晴不定的真可怕。
这边的动静并未惹人注意，又或许是根本没人敢注意这边，随着乐曲戛然而止，林玉芙也结束了表演，待楚钰夸赞几句，场上顿时跟着附和鼓掌。
“玉芙自知技艺不精，还请诸位多多海涵。”林玉芙面露羞意，脸颊酡红，小巧的鼻尖上都挂着汗珠，就在楚钰赏赐完毕时，一体态宽阔的世家子蹭的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殿前，跪身坚定道：“小人冯家嫡系冯翰，心悦林小姐良久，方才见林小姐倾城舞姿，实在难忍心动，故冲动上前，望皇上成全。”
此言一出，方才全场被林玉芙惊艳到的人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主位上的楚钰倒没有被这愣头青冒犯到的不悦，哦了一声，眼眸精光一闪而逝，转而看向无措的林玉芙，温声问道：“林家小姐，据朕所知冯翰也是京城赫赫有名的才子，你意下如何。”
“小...小女...”林玉芙紧张揪着衣角，磕磕巴巴吐出这两个字，便没了下文，楚钰继续道：“朕觉得你们二人，确实般配，郎才女貌，若无异议，今日借着朕的寿辰，也可为你们二人圆一段佳话。”
听到这种几乎板上钉钉的话，面对天子威仪，林玉芙急得眼泪汪汪，拒绝的话怎么也不敢说出来，情急之下，她将求救视线投向了裴止身上。
姜雪意静静等着剧情走下去，果不其然，下一秒裴止冷不丁插话道：“陛下，这事太操之过急了些吧。”
“那依皇叔之见，他们两个为何不相配？”楚钰的语气霎时无辜起来，好似真不懂各种弯弯绕绕，裴止扯着唇角，漾出一抹无意义的笑，“冯翰公子家中已有一位正妻了吧，林小姐嫁去做妾，倒是显得委屈了些。”
“皇叔所言极是！”楚钰赞同点头，很快又假装惊奇道：“若我记得没错，皇叔好像同林小姐幼时曾是青梅竹马？怪不得看到林小姐总是莫名熟悉。”
“林小姐眼瞧着已到了适婚年纪，嫁给旁人做妾不成模样，不如将她许给皇叔如何哈哈哈，皇叔贵为摄政王，这总不委屈吧。”
楚钰打趣道，裴止默不作声，不予回应，其他百官皆垂着头，原本微凉的晚风都吹的有些扎人，按理说林玉芙无权无势又是个庶女，几乎不可能做正妻，能嫁给冯翰已经是很好的选择，可谁让她跟摄政王关系匪浅，皇上这火，拱的不轻啊。
姜雪意面容无波无澜，搭在一起得手却不自觉搅作一团，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这个剧情自己不是本就知道吗，接下来裴止便当众默认了，很快京城里全是关于他们的谣言，而自己也该找个合适机会退场了。
身侧的裴止一直陷入沉默，林玉芙也像是想到什么，脸红的几乎要滴血，很快场上僵硬的气氛被楚钰一声轻笑打破，“既是皇叔心悦之人，朕便不会自作主张，闹的一场乌龙，好了好了，林小姐你退...”
“皇上，臣只是在想，该怎么解释，才不会让我的王妃生气。”
裴止牵起姜雪意冷汗涔涔的手，与她十指紧扣，凤眸眯起，对上楚钰略显惊愕的脸色，笑的肆意又邪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