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平占据山秋，倒是引来了一阵城乱。原张少枝盘踞此处前便是从公孙家手里夺来的，其中免不了兵戎相见，如今张少枝走了，新兵进城，百姓还是害怕的。

张煜坐在囚车里，看着高墙内慌乱的百姓，有人望而生畏的鼠窜，有的躲在一边愤愤不平的看。

张煜感觉的到，他们似乎很怕官兵。

几米远的地方，一个卖着翠绿白菜的小贩猫腰站着，身后躲着一个只露出半边脑袋的孩童。

军队路过小摊时有几颗白菜掉在地上沾满了土，随后又被踩了几脚。而张煜看的清楚，有几颗是被不小心碰掉的，有几颗则是人为的。

良久，张煜转过头没说一句话，默默攥紧了拳头。

暮飖在他旁边睡着了，口水流了一下巴。张煜嫌弃的不再看他，自己想睡又怕这车把他颠成脑震荡，便只能百无聊赖的再次看向四周。

忽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在不紧不慢的行军声里慢慢披露出来。

贲远骑着马过来，先是白了暮飖一眼，紧接着又看看张煜，眼神里装满了不情愿。

张煜心想乐子来了：“哟！将军怎么有闲情来看我呀！没想到您竟然这么关心我的安危呀！”

贲远扁扁嘴，握着缰绳的手青筋凸起：“主上让我看看你死了没。”

“真的？我想主上说的应该是：‘别让那小子死了’才对吧！”

贲远瞪他一眼继续道：“主上要我告诉你，挺起精神，到了鹤雪主上有话要对你说。”

张煜皱眉，还想问些什么，贲远却已经走了。

山秋城，因城内盛放山秋而得名，山秋也被俗称大火草，花瓣圆实顶端尖急，多为湘妃色和云白。这种花最喜暴晒，对于多年燥热的山秋城来说可谓是桃园了。

张煜坐着囚车，被一簇簇的花团吸引住目光。但他从行军士兵交谈中得知，看见这些花也离鹤雪不远了。

而且他还听见，鹤雪这个名字也大有来头。这个名字似乎是张少枝还位列先王王后之时起的，因思念故乡的松雪白鹤景起的这个名字。

后来张少枝跟公孙家决裂，这个名字也确实改过，但鉴于这边地域贫瘠，并没什么人文流传，所以普遍没有中原人那么博学，能想出的名字也只有：“大火花、□□、不落城等等。”

他们虽然不懂，但好坏还是听得出来的，最后官家以及百姓也是十分默契的沿用了“鹤雪”这个名字。

张煜听的十分有趣，心想张少枝这么狠厉的人竟然还能起出这么有氛围的名字！

很快，鹤雪就到了。

鹤雪是一座小皇城，说是皇城，但实际规模与奢华程度却无法与朝廷相比，张煜只是瞧了一眼，脑海里兀自蹦出两个字：寒碜……

此时暮飖醒了，看着这座巍峨庄美的城池，不由得一愣。

张煜看着他失神的样子，不禁问道：“你不是中原人吗？没见过皇城？“

暮飖问：“你怎么知道我是中原人？“

张煜摆摆手：“你知道莫不闻，说话也没有口音，大概率就是中原人喽！“

暮飖恍然大悟的“哦“一声：”这样呀，我没见过皇城，我在中原也不是在京城啦，只是在靠近边界的地方四处游荡罢了。“

张煜突然意识到自己和他截然不同的过去，或许是出于对暮飖照顾的心情，说了句“抱歉“。

要他以前是绝对不会说的，在十几岁的张煜看来，这件事太丢脸了。

暮飖摇摇头：”你见过皇城吧！我刚进监狱的时候你还用这个跟我搭话呢。“

张煜尴尬的笑笑，和他聊起别的来：“啊，说起来我们确实应该好好逛逛鹤雪呢，毕竟也是第一次来。”

暮飖奇怪的看他一眼：“我们是要进大牢的，这次可不是普通的石窟了，是大牢！重兵把守的！怎么可能……等下！你该不会知道该怎么出去了吧！”

说到最后一句，暮飖的语调飘高声言减小，小心又兴奋的问他。

张煜看着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只恨自己刚才说错了话。他心里清楚公孙平为什么会把他留到现在，张煜前脚刚离开京城不久，京城就有暗探来消息说有人要来北戎。更何况张少枝也出奇的杀他，说明公孙平一定觉得他不简单，不论中原人是不是为他来的，留着总没错。

可是张煜绝不能留在这，首先中原来人只有两个理由：灭北戎和求和。就算是要抓他也不至于把消息传的沸沸扬扬的，也就是说来的人或者派他来的人一定官位不小，那么来抓张煜的可能性就更小了或者说是顺便的事。

一旦公孙平意识到张煜没用了，一定会毫不客气地把他杀了。

所以他一定要尽快逃走。

想着，一抬头就对上暮飖那双无知的双眼，他正以一种十分不理解的神情盯着张煜：“你最近怎么了？头痛？老是看你低头苦兮兮的样子。”

张煜看着他，张了张嘴但最终也只说了一句：“我在想今晚能不能吃上饭，我饿啦哈哈。”

暮飖听着也嘻嘻的乐，然后就和他一样苦大仇深的样子了。

与其叫鹤雪为皇城，张煜却觉得叫王都更合适。

囚车在王都停下，张煜还想跟暮飖解释几句，可还没来得及就被贲远拉走了。

结果暮飖和张煜在囚车前分道扬镳，一个被士兵粗暴的带进大牢，一个被将军领进王都。

临走前张煜不敢看暮飖的眼睛，他此时深刻的理解了沈宁的当年的心情，所以他恨自己。

而当他回过头时，暮飖已经没了踪影。

“担心你的同伴？臭鱼烂虾哪来的感情？担心担心你自己吧。”贲远不客气的嘲讽他，语气却像在陈述事实。

张煜此时也不打算和他置气，转回头深呼一口气，目光坚定的看着前方：“带我去见公孙平。”

贲远把张煜带到一处院落，张煜一眼看出这不是大殿，倒像是寝宫。

可当张煜回过神来的时候，贲远已经出去把门牢牢关上了。

没办法，贲远就在外面守着，他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走。

走着走着他闻见一阵幽香，这种甜香味让张煜想起了他当年的继母太后，从前太后年轻时也爱用这种香料，虽然两者有细微不同，但也十分相似。

张煜站在原地脑子里想些不三不四的：“虽然听说公孙平好色贪酒，但也不用这么急吧！”

他十分纳闷的想着，可站在原地也不是办法，只能继续往屋里走。

恍惚间他隐约察觉出不对，公孙平要见他，在寝殿见不说，寝殿里还点满了香！不寻常，太不寻常了！

而且他敢保证公孙平不会有断袖之癖，否则天打雷劈。

这些香料熏得他头昏，恍惚间他好像听见了小孩尖细的笑声。嘻嘻哈哈的好像针刺在他脑袋里一样难受。

他摇摇头，往地上一看，一个披头散发的孩子手里抱着白脸娃娃站在他面前，嘴角咧的老高。

那孩子看见他，身体极为不连贯的跳起来，头一直保持在一个位置，身体不停的上下蹦跳，还时不时拉拉张煜的衣角。

过了不知道多久，房门被人缓缓推开，公孙平在门口还没站稳，就看见自家小女儿蹲在地上哭，而张煜就跟那死鬼一样一直盯着小女孩看，见公孙平来了之后，立马换脸，满面春风的打招呼：“主上！”

贲远站在门口，看了看公孙平铁青的脸，惭愧的低下头。很明显公孙平责备贲远办错事了。

那小女孩蹲在地上哭的厉害，借着门口的光，张煜才瞧清这小女孩面色白的好像面团，骨节也错位的厉害。总之很吓人，和可爱完全搭不上边。

公孙平急忙抱起小女孩警戒的瞪了张煜一眼，然后耐心的哄起来，给这小孩子抹眼泪。

张煜看见公孙平掀起小女孩的裤脚，一条深深的血痕肉粘着皮肤混乱的围脚踝一圈。张煜看的倒吸一口凉气，可公孙平接下来的话让他更不可置信。

公孙平眉头紧锁满目心疼的看着伤口，然后撩撩小女孩的头发，十分温柔的问道：“好多了，妈妈给你治疗了，是吗？”

小女孩听见妈妈就不哭了，乖乖的点点头。

张煜站在旁边看着这对父女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搭话，也不能搭话，只是默默的站着。

公孙平注意到张煜的存在，然后对小女孩道：“月月先去玩吧，我和叔叔有话要说。”

叔叔，张煜撇撇嘴。

小女孩搂着公孙平的胳膊：“爸爸，我不想你走，妈妈把我扔下了，他们都说我是无父无母的孩子。“

小女孩撅着嘴带着哭腔说着，公关平喉结滚动，说了声“乖“，然后带着张煜离开了这里把他带去大殿。

“啊，主上的小女儿，真是另类的可爱呢哈……哈哈。“张煜搭话道。

公孙平背对着他道：“很吓人对吧，是那个女人干的。“

瞬间，张煜瞪大双眼：“什么意思？“

公孙平往椅子上一摊，似乎也想借此发泄一下情绪：“和你说说也无妨，这个女孩是你表姐的女儿，当年她给我怀了一对龙凤胎，男孩就作为公孙家的传承，女孩嘛作为公主养着呗。可那个女人为了王位亲手把我的小儿子摔死了，我这个女儿因为对她构不成什么威胁所以才侥幸活着。可我没想到她那么心狠，占领山秋之后就拿小女儿做人质要我退军，她脚裸上那道伤痕就是那个臭女人勒给我示威的!”

说着，公孙平一把将手里的茶盏摔碎，眼里全是狠厉与愤恨。

张煜听后也不知觉的寒毛自立，这哪里是一个母亲，分明是一个没血没肉的怪物。此时他更觉得张少枝给他的承诺好像生死状一般，一切不由得他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