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兼程,张煜带着人赶到鹤雪。天上阴云密布,昏黑的一片,从遥远的天边延展到鹤雪宫的琉璃顶上,狂风吹得屋檐下的铁马叮铃作响。
张煜站在高耸的城门下,似乎有种一切都将乱作一团的既视感。
他摇摇头,掏出腰牌递给守卫看。那守卫翘起一边眉毛,只随便打量两眼就扔在地上:“这腰牌上并无我家大人的亲印,我看你这艰险小人是想鱼目混珠图谋不轨!来人给我拿下!”
张煜立马拔出剑来,以对峙的姿势解释着:“我由主上亲自授印,焉能不对!”
那守卫听了问:“哪家主上?”
“能是哪家?王后是也。”
那人狞笑:“那便是了,带走!”
张煜不可置信,来时他仔细留意城中并不败落,也并无军马踏足的痕迹,必然说明敌军还没打到王都。那么只有一种可能性,就是张少枝主动投降了。再联想前几月张少枝反常的举动,他一时心慌起来。后悔自己不该在情急之下果断把腰牌交出去。如今又落在敌人手里且他明敌暗,在搞不清楚状况的情况下,他这一趟只怕是白跑了。
正想着,几个驾住他的士兵突然调转方向,朝斜右方一个冷清的花园里走去。
从前张煜在这里生活过一阵,对这里的路了如指掌。这绝不是去大牢的路,而且越走越远。
几分钟后果然如他所料的,几个人带他踏进杂草丛生的灌木丛里,顺着墙边找到一处暗门。
进了暗门,几个人就把他放下,默默退了出去。面前是一个深桔色衣服的女人,头上冷清的什么也没戴。
张煜一眼就认出这个背影,直接喊了句:“表姐。”
张少枝应声回头,见到他的眼眸里也没什么波澜,但却不似张煜想的那般死气沉沉,眼里写满了精明。
“你一个来的?怎么这个时候才到?早些时日我没给你一点回应,你应该就有所怀疑才对。”
张煜解释道:“我以为主上受了打击一蹶不振,却不想是做障眼法吗,这宫里有什么人需要你这么提防?”
张少枝摆摆手,沉重的叹了一声气:“能让我主动降伏的,还得权力够大。你觉得还能有谁?”
太后!张煜一下就想到了,作为张少枝的生母,确实只有她才能做到这一点。
“你真的降伏了?十六在前线严防死守遍体鳞伤的,我不信你会抛下那些人不管。”
“不是我不管的,是母后派来我身边的人借机夺了权,她一手遮天的管过之后,我这个阶下囚也是无能为力。不过好在你这一环没出意外,果真回来了。”
张煜问道:“你要怎么做?”
“杀了她,杀了太后。如今她虽然坐在王位上但是手里没多少兵权。我早早预感到她在打我的主意,所以提早派遣各路将士们分散开来,这样她一时得不到军权,就不敢草草的把我杀了。”
张少枝接着道:“如今她在朝里也不好过,大概是想趁着这次朝廷打北戎的机会谋反叛乱,所以才会想方设法的从我手里夺取军力。”
张煜听着不大对头:“那她作为你的生母,为什么不直接向你求助呢?”
张少枝听后像发了疯似的哈哈大笑:“是呀!她以前也是这么想的,她的好女儿该是能帮她的。可惜她女儿已经树敌太多,孤身一人困在北戎自身难保。所以她与其看着这颗棋子被猎虎分食而死,不如借机夺取她手里岌岌可危的一点资源以备自用,这样才不至于白白浪费一个女儿。”
张少枝说完,眼睛睁得老大,似乎发泄似的很是畅快。
张煜接话:“你是说,太后已经舍弃了,想在这之前榨取你的全部价值。”
张少枝点点头,神色飞扬道:“所以才要杀了她,我的东西不能再被夺走了!”
张煜看着她似乎有些理解十六的忠心了。
“那你有什么计划吗?现在我们手里可是没什么资本了。”
她拂拂发丝:“她敢这么嚣张,就是笃定我没有跟她死磕到底的本钱,既然我没有就去借,有人可巴不得纠她的错呢!”
张煜不可置信道:“你是说找莫不闻他们,可是这样你也自身难保!”
“未必!”张少枝摸摸张煜的眉眼。
“我一个人可能自身难保,加上你未必呀!”
这一次会面结束后,张煜被安顿在一处充当下人干苦力。
张少枝则做回她的阶下囚。鹤雪戒备森严,很难能送出信,但好在张少枝不是吃素的。张煜并不算困难的把实情写在信纸上交给了十六。并叮嘱好:“切莫慌乱,切莫慌乱。”
然后鹤雪宫是一连几日的大雪,这也是张煜第一次体会到鹤雪这个名字的意境来。
有时他望望主殿,里面总是亮堂堂的,细腻轻薄的光打在对面的城墙上,张少枝好像就是在那里摔死的孩子。
那个血肉模糊的孩子,连稚骨都摔碎的孩子。
他想到这里无端觉得冷,这诺大的鹤雪宫突然觉得陌生,那年他被送上囚车好像也是这样大的雪,一切的变故都在毫无预备的状态下来袭,然后消失在过去的影子里。
一切都开始筹划起来,张少枝说他只管暂时等着,莫不闻那边她会联系。并且卖关子叫他可以多去主殿瞧瞧。
这次回来他确实还没去过主殿。这一说倒让他有点好奇。
所以他主动接下差事进了主殿一次。
白天的主殿不知为何显得比夜间更阴沉,大概是没开灯的缘故,感觉有好多东西盾形在阴暗里,窥不见拔不出来。
但是反常的是,主殿里有一股香料味,很浓烈,刺激的张煜好像能把胃吐出来。
后来他才看见那主殿站着的女人不是张少枝,身形更佝偻一些,衣着老气奢靡。
张煜跪在地上不敢仔细看她面孔,直到听见身后传来孩童的声音。
“外祖母!娘亲给我编了花环,你快看!”
“外祖母”三个字激的张煜头皮发麻,把头低的更低了。
看见太后把小女孩抱起来,老气横秋的声音道:“乖,你别去找娘亲好不好!娘亲身体不好要养病,你来我这儿,外祖母陪你玩。”
张煜不可置信,太后就算胆识过人却也敢在赵凉眼皮子底下来北戎!这和明目张胆造反有什么区别!
后来张煜只觉得自己脑袋嗡嗡作响,后来的事也不再记得清楚,就匆匆忙忙的回来了。
此时张少枝正坐在凳子上喝茶等他。
见到正主在这,张煜连忙说出疑问:“你让我去主殿,是去见太后?”
张少枝不紧不慢的放下茶杯道:“见到了,没看见脸吧。那人是我的乳娘。”
张煜明显不信:“如果是乳娘,小公主会叫她外祖母?”
张少枝面露惊讶之色回头:“你见到小公主了?好吧,那人表面是我乳娘,实际就是太后。太后信佛,每年都要去广陵寺闭关一段时间,正好赶上这个时节,每年的传统,皇上也不好说什么。”
张煜明白了,这是太后和乳母互换身份来的,可这不是得不偿失吗?明明派个得力的人来竟能控制的事情非要自己来。
他想不通,问张少枝她就开始扯起别的:“对,朝廷那边我已经派人就太后的问题上乱搅一通,估计不到半月不到,赵凉就会注意这边了。你也不必呆在这,去各部整合我的兵马,好在战乱时能护我和小公主周全。”
说着,她拔下自己头上一支金钗。
“这是我身上最宝贵的东西了,当年他们效忠于我时,就戴的这钗,他们都认得,你拿走以此为信物。不管中途发生什么事都确保要回来!”
张煜沉重的点点头,在张少枝的安排下再一次出城。
却不想在城门处遭到拦截。只见之前那几个守卫正站在那一个一个排查身份。似乎是注意到了张少枝行为反常,所以以此提防。
那几个人认得他的面孔,直接过去必被擒拿,于是犯了难,想必绕到别处也是一样的,他们之间未必不通气。
他仔细瞧了瞧,发现有些人是不用盘查身份的,比如一些衣衫褴褛的乞丐。
他索性什么也不拿,捡了身破烂衣服,往脸上抹泥巴,就跟着人流往外走。
却不想一个眼尖的把他叫住了,张煜心想完蛋,就装作没听到继续走。那守卫看出不对劲就想去擒他,结果被一把拦住。
“守卫大哥,我的娘子跟我走散了,你看看这是她的画像,可曾见过没有?”那人拿出一张画纸里面歪七扭八的画着一个人,不知道的以为是什么怪物,连个形都瞧不出来。
那守卫连忙甩开他,再看向人群里,已经找不见张煜的身影了。
那人站在一边还在问:“真的没见过吗?再仔细看看。”一时间俩人没完没了的推搡起来。
张煜没注意到的是,那丢了娘子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旧相识莫不闻。
作者有话要说:莫不闻:丢了娘子,但我画的其实是张煜。
张煜:有你是我的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