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入夜容易，那入眠却是因人而异的。

这一夜，只一墙之隔的两人皆辗转难眠。

突然从温和的南方赶回这寒冷的北方，竟是感觉一夜入了冬，再好的雅趣，也会被风起时的刺骨凉意覆灭。

琴音于一曲终了时匆忙结束了它与萧瑟冷风的顽强抗争，或许也是因为润福极为单薄的身躯被风吹得快要缩成一团了。

即使润福一再要求同床而眠，贞香却如何也不答应，只道是规矩。

这世俗，也是半点不由人。忐忑充斥在无眠的两人心中，黑夜让奇怪的想法趁虚而入，于空荡的头顶上方，兜兜转转。谁也不知道，明日是欣喜、惊喜，还是空欢喜…

夜极为静谧，静到耳边总是传来簌簌声。被子是厚实的，阻隔了一切冰冷，让人无心理会外界的声响。

簌簌声越来越大，却不焦躁，仿佛像委婉温和的催眠曲，驱赶了一切思绪，入眠自是随之而来。

润福想了很多，这一路的经历，如此草率了结，让他内心十分不安，可终究还是伴雪声而眠。

“竟然下雪了…”

披了件外衣站在窗户边，贞香喃喃道。

这落雪的声音是极为柔和的，却让贞香更为忧虑，自己急着明日成婚，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这样的做法，是否妥帖。很多事，都还是个谜，变故总是会发生在这样令人期盼的事情上，不是吗。

看着黑夜里飘荡的白色精灵，贞香空叹着气，关上窗户，于黑夜里品味焦灼。

“下雪啦，下雪啦，雪地里来了一群小画家，小鸡画竹叶，小狗画梅花…”一个稚嫩的声音在一处春暖花开的长廊上蔓延开来。

只见一个短发小女孩坐在长廊花开最为繁茂的木椅上，拿着一本书，摇头晃脑地读着书中的内容。

“哎呀，这些小画家怎么没有一个会画蝴蝶的，要是我能见到下雪，我一定要画一只最漂亮的蝴蝶。”

小女孩读完后，气愤地说道，随即便看见不远处的草地里，飞来了好多蝴蝶，她高兴得地跑过去抓蝴蝶，蝴蝶却突然变成了一个美丽的姑娘。

小女孩心想，这位姐姐简直比蝴蝶还要美，可是为什么这么熟悉呢，好像在哪见过。

小女孩想抓住姑娘的手，想问她从何而来，可姑娘又突然变成蝴蝶飞走了，失去重心的小女孩重重摔倒在地。

猛然坐起身，这无比清晰又奇幻的梦让惊醒的润福傻眼，梦里的场景，好似世外桃源，虚无缥缈，却又真实到他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经历过。

“真是奇怪的梦…”润福看了眼窗边，微微泛着的白色光亮，许是清晨即将来临的征兆。

披了件外衣，走到窗边，微微打开窗户，一阵微凉的寒风单刀直入，攻击着润福毫无防备的脸颊。

“今年的雪，来得格外早呢…”即使寒风凛冽，润福依然没有再躺回去的想法，反而推开了门，走向院子里。

此时晨光初醒，别院内极为静谧，只剩润福脚踩雪地的吱呀声孤单地响起。

折一根枯枝，于洁净纯白的雪地上，润福毫不犹豫地画着什么。

这极为简洁的线条勾勒出的形状，分明就是成群飞舞的蝴蝶。

画完后似乎还缺了点什么，润福又挥舞着枯枝，一朵素净的花落于蝴蝶下方，好像在等待着蝴蝶的采撷。

盯着那朵花看了很久，润福被突然从枝丫上滑落的雪块砸中，这才晃过神来，连忙裹紧外衣，跑到贞香房间，推门，发现门没有锁，便跟做贼一样小心翼翼进了门。

由于在雪地里待了许久，润福的手脚都有些冰凉，他瞧着床上的贞香似乎睡的很熟，便蹑手蹑脚地脱掉了外衣，钻进了被子里。

被窝里十分温暖，要比润福自己的被窝暖和很多，润福又怕自己冰冷的手脚碰到贞香，凉着她，只僵硬着身体一动不动，等待着身体回暖。

贞香却突然翻了个身，与润福面对面，润福惊了一下，随即发现贞香并没有醒，才松了一口气。

贞香的睡颜看呆了润福，慵懒的睫毛像瀑布般垂落，肌肤似水般柔嫩，红润的嘴唇时不时抿一下，好似招揽顾客的妓生在摆弄身姿。

此刻的润福，感到无比温暖，身体在贞香的被窝里迅速回暖，心里也被点燃了一团火，熊熊燃烧。

喉咙吞咽的，是润福忐忑和跃跃欲试的心，他迅速地凑近贞香，轻啄了一口，便立刻缩回身子，闭眼假装睡觉。

过了许久，润福睁开一只眼偷看，贞香依然睡得很沉的样子，润福满意地舔了舔嘴，便悄悄下床离去。

而床上的贞香，嘴角有了弧度，一夜未睡的她，竟是因润福的一个吻，驱逐了所有担忧，她突然就明白了自己该如何做，无所谓纠结，这个答案，必须是唯一的。

开城的冬日，家家户户似乎都不愿起得太早，游离在街道上的润福，想象着与贞香成亲后的生活，是否像这普通人家一般，充满人间烟火气。

走着走着，便走到了申府，曾经的开城首富已不见踪影，府邸也再没了从前家丁守府时的繁荣。

犹豫了许久，润福推开了申府的偏门，虽说雪掩盖了一些痕迹，这偌大的申府，却因没有一个人而毫无生气。

找了一圈，却没有找到任何一个人。

“元宁，今日我便要成婚了，不管你在何方，我希望你也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润福四下张望，依然是一片寂静，摇了摇头，他便不再留恋地离开了。

有些干净的雪地里，映上了润福的脚印，倒显得有些落寞了，或许，蹲在脚印旁的元宁，才是最落寞的。

她刻意回避着润福，也回避着自己依然浇不灭的希冀之火。

萧墨殇许她留申明堂一命，却也容不得他再兴风作浪，至于申明堂下落何处，她也不知，回来了申府，遣散所有下人，她也打算离开这个地方，再过她曾经无忧的浪迹人生。

“末年，贞香醒了吗？”回了文府的润福一眼便瞧见末年在大堂内忙活。

“咦？少爷，你怎么从外面回来了？小姐应该还没有醒吧，看样子昨晚应该睡得很晚呢。”

“睡得很晚…我去看看。”润福说罢便往别院走去，留下了一脸疑惑的末年。

轻推开门，润福愣了好一会儿，床上的被子却已成了冰冷的长条状，屋里也寻不到贞香的踪迹，正当润福疑惑时，眼睛突然被蒙上了，这熟悉的香味，不是贞香又是谁！

“画工，你一大清早去哪里了？”贞香故作生气质问道。

“我睡不着，就出去转了转…”

“嗯？真的只是转了转？”

“我去了申府，我只是担心申家卷土重来，只是去了才知道是我多虑了。”润福娓娓道来，仿佛一个认错的孩子。

“画工，你可知萧公子为何人？”贞香放开蒙着润福眼睛的手，向屋内走去。

“萧兄，他…我还真不知，但一定是个大人物吧。”润福疑惑，为何贞香此时提及萧墨殇。

“其实，我有件事瞒着你…”贞香低着头，神情有些忧伤。

“何事？”

“你愿意去拯救一个腐败的王朝吗？”贞香挣扎再三，还是说出了口，或许这句话，会换来她与润福长久的分别，但良心也在不断谴责她，让她彻夜难眠。

“拯救…腐败的王朝？贞香，你在说什么？”润福更为疑惑了，现在的贞香，有点反常。

贞香却不再说话，拉着润福往屋外走去。

天刚蒙蒙亮，灰色的天空，又开始倾洒白色的雪花，雪花于空中极力飞舞转动，表演着它短暂的一生，最终落地，将身体归还给大地，悲哀的魂魄却在空气中积累，可见，落雪哪里是浪漫，分明是离别前的哀思和苦痛。

站在院子里，贞香握着润福的手，更紧了。雪花堆积在他们的身上，在外人看来，真是执手共赴白头的美好场景。

神仙眷侣让人艳羡，相夫教子、男耕女织却也算是美满。

也许正因为世间遗憾颇多，有情人难成眷属，神仙眷侣也非常人所能触及，才会显得相守到老，是件奢侈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