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伦尔坐在邮轮酒吧的吧台旁,半攥成拳的左手放在西装裤袋里,摩挲着掌心里微型硬盘的指尖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微微发麻。
为了让自己放松些,他向酒保要了一杯酒。顺着对方的询问浑浑噩噩答下来,卡伦尔也没注意自己到底点的什么,拿到手就将上好的酒液一口闷了下去。
他今天就要脱离备受煎熬的间谍生涯了。数年来难以安眠的无数夜晚,就将在这艘邮轮上结束——只要将这块加密硬盘交出去,他不仅能如愿结束刀尖起舞的日子,视情报所定,说不准还能一跃成为组织高层,拿到卧底多年都没有获得的代号。
这么一想,他的心情轻松了许多。
不过是放弃原本的信仰而已,他早点想通就好了。
美酒让微醺的卡伦尔有些飘飘然,他又要了一杯新酒。
低眉顺眼的酒保试图向客人推销更多的商品:
“还是波尔多吗,先生?我们的威士忌也都是上等的好酒,错过了您肯定会后悔的。”
卡伦尔摆手:“我今晚有约,烈酒不合适,还是刚才的红酒好了。”
酒保尊重了客人的意愿,没有坚持推销:
“好的,先生,那还是波尔多一杯。”
新酒很快呈到卡伦尔的面前。做完心理建设的叛徒先生这次就没有一口闷的必要了。他一边设想着拿到代号后的逍遥生活,一边轻轻摇晃着高脚杯,慢条斯理地品尝着杯中美酒。
许久,第二杯酒也马上要见底,正在他准备先点上第三杯的时候,周围的酒客们隐隐骚动起来。卡伦尔转头,很容易就找到了让男人们躁动不安的源头。
那是一名亚裔女子,她不输欧美女性的有致身材被一袭性感却不暴露的小礼服紧紧裹住。有那么一瞬间,卡伦尔甚至在幻想着,裹住这具美丽身体的如果不是这件礼服,而是自己的双手的话,那该是多么美好的场景。
卡伦尔喉头微动,紧盯着美人,一时陷入了香艳妄想,上一秒还在从容轻晃酒杯的右手也没了动静。
“波尔多吗?先生好品味呀。”
叫卡伦尔回神的,正是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面前的被妄想对象。来自美人的主动搭话让卡伦尔受宠若惊。他满心欢喜,刚想开口,回应的话语却被对方热情又充满暗示的举动噎回了喉咙:美人贴身而来,顺势抚上他的右手,拿走了酒杯,用盛满魅惑的眼直面他的火辣注视,抬头饮尽了杯底最后一口酒。
卡伦尔看着朦胧的口红印留在自己抿过一遍遍的杯沿,浑身开始燥热不已。在他眼中,娇俏的美人俨然成了美酒的化身,令人直想一亲芳泽。
点燃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显然还不甘心,她轻舔红艳薄唇,探头到卡伦尔耳侧,愈发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我就是你今天的传信人啊,叛徒先生。你……能给我所有我想要的东西吗?”
卡伦尔终于释怀。本以为也有让他等到被命运女神眷顾的一天,没想到,到头来还是看似偶然的必然。
他环住她,把这具让人肖想不已的曼妙身躯往自己身前带:“让如此美人做个小传信员的确太浪费了。你想要什么呢,宝贝?”
美人明显是见惯了男人们诸如此类的轻薄挑逗,就算被禁锢在陌生男人的怀里,她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恐惧与胆怯,反而主动凑头,让两人之间的距离越发暧昧:“当然是今天的所有……和未来组织高层身边的位置啊。”
果然如此。卡伦尔心下了然:“那你又能给我多少我想要的呢?”
美人笑得诱惑,圈住了他的脖子:“你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卡伦尔再也按捺不住,抱着尤物意欲吻下。
可美人并不满足于此。她以退为进,芊芊玉指轻点男人唇峰,巧妙隔开了两人仅剩的距离,只一句“去房间”,便让燥热的火焰越发高涨。
卡伦尔大喜,搂过美人直奔自己的单间,开门关门一气呵成。
掐准了男人兴致高涨的点,美人附在卡伦尔的耳边轻轻吹气:“我们来玩点有趣的东西吧。”
被美女迷得五迷三道的卡伦尔欣然接受:“呵呵,好啊,宝贝,让我看看你会多少花样。”
在得到应允之后,美人露出了等待许久一般的表情,迫不及待地反客为主。她咬唇媚笑,从发间抽下黑色的发带,遮蔽了卡伦尔的视线。
卡伦尔在黑暗中期待着美人更多的取悦。
然而——
“游戏到此结束了,叛徒先生。”
现实与期待大相径庭,他等来的只有金属镣铐碰撞的声响和她突然放冷的语气。
还不等卡伦尔清醒过来,由头部到腹部的多记重击带来的痛苦就彻底替代了先前被取悦的欢愉。
“你——!咳……”
卡伦尔想破口大骂,却抵不过被击打后的疼痛与晕眩。
剥下性感伪装的亚裔女子此时彻底释放出了危险气息。她理了理因逢场作戏而凌乱的衣物和秀发,从身后抽出卡伦尔摸遍全身也没能摸到的枪,装好预先藏在抽屉里的消/音/器,再从卡伦尔身上拿出硬盘。优哉游哉地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她点上了一支烟。
卡伦尔只能听见莫名耳熟的点火声,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叼着女式香烟、凑过来伸手拿回发带的女子给呛了一鼻腔的二手烟,引得他又重咳起来。
“咳咳……这个味道,我想起来了,那个在卧底间流传的很有名的侩子手……就是你吧!可是我已经决定投诚了!你没有杀死我的理由!”
“走狗就是走狗,更别说是条背叛原主的走狗了,”女子面无表情,语气冷漠,对卡伦尔的歇斯底里毫无动容,“根本没有什么传信员,从一开始,组织就没有和叛徒做交易的打算。”
只被深吸一口后,远远没到寿命尽头的香烟就被掐灭在烟灰缸里。烟雾缭绕间,女子鬼魅一般的笑容成为了印在卡伦尔眼中最后的画面。自这画面而来的枪管和特制的镣铐一起,宣告着他无力挣扎的徒劳:
“‘波尔多’——这是我的代号,欢迎前往地狱,叛徒先生。”
消音后的枪声湮灭在豪华游轮的灯红酒绿中,一间不起眼的客房就这么隔开了声色的天堂与逝者的地狱。
“呼……”
确认任务对象死亡后,波尔多终于卸下了紧绷的神经,拿起改装过的客房电话,通过特定线路通知一早就在待机的同伙:
“吉良,没睡着吧?都结束了,过来处理收场。记得手脚麻利点,再跟上回一样被人抓到破绽的话,我可要找你老板算总账了……等会儿完事了直接来吧台,我请你喝酒。”
等被叫做吉良的女子完成本职工作,在约定好的地方找到老熟人的时候,对方早就已经喝上了。
吉良坐到友人身边,随意要了杯鸡尾酒。两人就着酒意,就这么没头没尾地聊起天来。
“波尔多,活了快三十年,你就没件特别后悔的事情吗?”
性感的女人坐在吧台旁,望向提问的同行女伴时也丝毫不吝啬自己的妩媚,眼波流转、风情万种。
“有啊,当然有啊……”
东京、平安夜、初恋,还有骗他闭上眼却擅自离开的自己。
被勾起的陈年往事如同电影一般在脑海中回放。这些年她为了完成使命抛下了很多事,却独独放不下毕业那年出国前的最后一个夜晚。
一口饮下杯中所有烈酒实在是浪费而莽撞的行为,饶是这些年习惯了流连夜场的波尔多也被上头的酒劲冲得面红耳赤。
“果然还是男人?”
“嗯,是男人。”
吉良嗤笑起来:“想不到你这别人的红玫瑰,心里也有个白月光呐,我真好奇到底是何方神圣。”
“哈哈哈,白月光哈哈……”波尔多回忆起彼时尚还年少的青年的模样,笑得开怀,“他要是白月光,怕是没有明亮的夜了——他可跟白沾不上边哈哈哈……”
吉良不以为意:“就你这反应,那肯定是你还是个小丫头片子时候的事。那个年纪的黑皮小男生颜值都不怎样,果然你挑男人的眼光一直很差。”
波尔多拍桌:“谁说的!”
“不承认?还要我来给你数你那些烂桃花都是什么货色?你看啊——”
“去你的黑皮,我初恋全世界最帅好么!他只不过不是白净书生气那一挂的,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黑好不好,是健康的小麦色啊小麦色!贼性感,性感到一眼就让人想睡的那种。”
吉良愣住,她没想到这才是波尔多反驳的点。
“……可是我没睡到,”波尔多突然消沉了下来,“他也要三十了,这个年纪肯定早就跟别人上过床了吧……呜呜呜……到底是哪只狐狸精占了这么大的便宜呜……”
波尔多说着就抹起了眼泪,边呜咽委屈着边对酒保喊着“再来一杯”。
这绝对是喝醉了吧。
吉良无言,无奈地向酒保摇头示意,然后从吧台旁扶下了波尔多,送她回了她自己的单间。
波尔多一路上拼命忍着醉酒后的不正常亢奋,安静乖顺。等躺到床上一放松,就原形毕露,扯着因为怕麻烦而想离开的友人开始撒娇。
“阿良,别走嘛。你不是喜欢听八卦吗,我讲我的故事给你听好不好,我不想一个人过夜呜……留下来陪我嘛!”
被叫了昵称的吉良扯了扯嘴角,果断拒绝:“别,大小姐。到时候你一讲嗨了,给抖了什么机密出来,我可就小命不保了。生命比八卦重要,告辞!”
“阿良!等——”
说完吉良便夺门而出,没给波尔多更多搅浑水的机会。
“什么嘛,我怎么可能把不该讲的说出来,你也太不信任我了,”波尔多埋头在枕被中闷闷不乐,“而且他的事,肯定更加……你以为你是福尔摩斯么,能从我的话中推断出有用信息……蠢阿良天天做梦!”
波尔多从枕头和被子间抬起头,悲鸣一声。
“所以当初为什么要回什么鬼西欧,有他在的日本多好……高桥澪(Takahashi Mio)你个大傻子!”
邮轮某一角,女子醉酒后毫无防备的泄愤哀嚎清晰地从某一黑衣男子的耳机中传来。而在他目光注视中走过来的,俨然就是方才从女子房间出来的吉良。
两人视线相接,吉良停下脚步,与黑衣男子面对面相对:
“今晚房间的窃听器也装好了,嘛,不过你应该早就在听着了。”
黑衣男子藏在宽檐帽下的面容看不真切,只有嘴角勾起的诡异笑容现于人前:
“做得很好,”他从怀中抽出一早备好的支票,递给吉良,“不过亏你能这么轻松就在那个波尔多眼皮子底下装好这种东西啊,之前那些废物干这活可全让这魔女给扭断了手脚。”
“哎呀,毕竟我也是她为数不多信任的人嘛,”吉良收起支票,脸上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意味深长,“她信任我的程度就和曾经我信任她一样。”
“呵,”黑衣男子的轻哼间透出满满的不屑,“陈年恩怨就别在这抱怨了,我对你们女人的闺蜜情一点兴趣也没有。”
“好好好,”吉良侧身,为意欲离开的男子让路,“您是大佬,您说了算。”
男子径直走远,没有理睬吉良。
吉良站在原地,看着黑色的身影消失在光怪陆离的灯光中。
果然是个自大的男人。吉良在心中冷笑。稍加诱导就自以为是地判断他人,还真是了不起的组织高层。
“我现在对她的信任,和以前没有半点区别,可别赖我说谎啊,”吉良转头,看向夜晚星光与灯光相融的粼粼海面,喃喃自语,“美绪,你的话,肯定没问题的吧。”
海风吹散船尾女子的低语,带走了今夜最后的秘密。
东方既白,邮轮上的狂欢终于平息,黑衣男子的耳机也一早安静了下来,只剩醉酒女子规律的呼吸声。
陪着上司在电脑前守了大半宿的埃瑞克百无聊赖,一遍又一遍逐字重听波尔多的监听录音,却一无所获。
“老大!真的没有任何问题啊!你看啊,高桥美绪,是她本名;日本出身、西欧留学、进入组织,都是事实。硬要说有什么之前咱们没听过的新鲜事,那就只剩她的初恋情人了。”
黑衣男子不满冷笑:“哼,果然是女人,眼界也就这点了。”
一听女子小人的论调,一旁敷着面膜的君度就忍不住了:
“我说,白兰地,人家不过是情报网深了点,你至于天天盯着人小女孩不放吗?浪费时间不说,还总耽误我休息。话又说回来,她要是没点关系网在那,要怎么查出那些内鬼?你可别说全是她捏造的,那些人往外递情报的证据可都放在那儿呢。”
被叫做白兰地的男子明显不打算听取女性搭档的意见:
“我不否认她做掉老鼠的实绩,但直觉告诉我,肯定还有什么不对劲。”
君度翻了个白眼:“又来了,直觉。”
跟班埃瑞克也小声补刀:“老大你又不是女人,要什么第六感。”
白兰地面子挂不住,脸一下就拉了下来:“我的直觉什么时候错过?以前那个杉山——”
“好好好,查,都可以查,”君度不耐烦摆手,一点都不想听老搭档的陈词滥调,“反正肯定查不出东西,就当旅游到处随便玩玩咯。”
白兰地又是一声冷哼,不顾下属心情下了命令:
“都收拾收拾,马上就要下船了,我们得赶在波尔多前面下去,不能让她察觉监视的事。”
君度不可置信:
“你搞错没有!离靠岸还有整整四个小时呢!都陪你忙了一宿了,连个补觉的机会都不给的吗?公报私仇也不带你这样的吧!”
而埃瑞克早就见怪不怪,认命地用最磨蹭的速度收拾着自己的装备:
“姐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老大了,你看咱们什么时候争得过他了?官大一级就是会压死人的,姐,服输吧。”
“啧。”
君度不甘心地咂舌一声,忿忿地掀了刚上脸五分钟的面膜,不甘心地行动起来。
当波尔多按照约定,下船找到白兰地的车时,已经是五个小时后的事了。她打开副驾驶的门,扫了一眼后座上睡死过去的两人和顶着锅大黑眼圈的白兰地,面无表情地重新关上了门。
波尔多走到另一侧,敲了敲白兰地的车窗:
“我可不想三个组织高层白白死于疲劳驾驶,你去副驾。”
白兰地绿了脸,但还是照做了。
“这次老鼠经手的资料全在这里,加密我已经搞定了,”开车前,波尔多把一个微型硬盘扔给了白兰地,“还是老地方?”
见白兰地点头确认,波尔多便一脚油门开出了码头。
坐在副驾驶的白兰地从座位下面摸出笔记本电脑,连接上硬盘,仔细翻看着资料。片刻之后,这张板了一晚上的脸终于有了点愉悦的表情:“不愧是你,这次又是大功一件啊。”
同事浮于表面的奉承波尔多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眼都不斜地专心开车:“连代号都没有的小人物,算什么大功。”
白兰地合上电脑:“那你想要什么?”
“听琴酒那边的情报,这半年组织在日本的行动好像一直不怎么顺利啊,”红灯时间,波尔多用手指敲打着方向盘,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我听说,还有一位没被彻查过的也是来自日本?”
白兰地来了兴致:“波本?你想查他?”
波尔多挑眉:“怎么?不行?”
“呵,也好,”白兰地勾起嘴角,哼笑一声,“我早就看不惯这些装模作样的神秘主义者了,让你去杀杀他的威风也好。”
一直无甚表情的波尔多在得到肯定回复时,终于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
绿灯适时亮起,黑色轿车绝尘而去。
待到目的地处理完所有事务后,白兰地目送波尔多独自离开的身影,拿出手机,打出了一个跨国电话。
“喂,是波本吗?最近有点事需要你好好忙一阵了——关于波尔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