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神差的,他想去沈家村看看。
他记得沈家村,记忆中,他似乎和一位仙人下凡降妖除魔时便在那里停留过,依稀记得,沈家村似乎藏着一个厉鬼。
上一次来到沈家村时,沈家村俨然是一个荒村,几十年过去了,沈家村被改建成了一座恢弘的道观,那棵熟悉的老槐树被囚禁在道观的院落中,槐树上挂满了红布和黄符,九个道士盘腿围坐在槐树旁,道士的头顶、双膝各有一盏灯,脸上皆画着诡谲的图案。
离魂术。
不知怎的,雨枝在看到这一幕时脑海中蓦地蹦出来了这三个字。
滔天的恨意涌上心头,胸口大幅度起伏。雨枝藏匿在屋顶上,盯着底下的九个道士,漆黑的眸中闪过一抹嗜血的杀意。
两道脚步声由远及近响起。
“唯有离魂术才能压制云青,师父高明。”
“呵。”熟悉的声音在下方响起,方圆冷笑:“三百多年前,为师便用此术将他打得魂飞魄散。若九九八十一天寻不齐三魂七魄,那么便会恢复原形,再也无法化而为人。”
小道士闻言又是一阵恭维,而后疑惑地问:“可我听说他的恶魄前不久才被寻回,他……似乎并没有恢复原形啊?”
方圆眼神凌厉了起来,眼里升起猩红,死死地盯着槐树:“若非雨枝那个该死的东西以神识牵住了恶魄,否则云青早已被为师除掉了!”
小道士更是不解了:“不过一缕神识,怎的还能牵住恶魄?”
下一刻,方圆竟大笑出声,表情扭曲可怖:“哈哈哈哈——”
他来到槐树前,九个道士身上的三盏灯即将油尽灯枯,代表着离魂术将要成功。
方圆抬手抚上树干,眼里闪烁着诡异兴奋的光,“雨枝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云青早已求月老在他们二人的灵魂上刻下了烙印,无论雨枝身在何处,云青总能第一时间寻到雨枝。所以啊,不是雨枝找到了恶魄,而是恶魄跋山涉水,一路跌跌撞撞地找到了雨枝。”
雨枝的瞳孔骤缩。
他听不懂方圆在说什么,可心中的愤怒、悲怆和绝望几乎要溢了出来,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下方的方圆,眼前蒙上了一层红雾。
意识在这一刻涣散消失。
一阵凉风拂过,槐树叶子打着旋落下来,轻轻擦过他的脸颊。
雨枝身子踉跄了一下,回过神来的那一刻倏地攥紧了手指,抓了一手湿润的泥土,与此同时,他看到了惊骇的一幕。
“怎么会……”
他迷茫地环顾四周,十一具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胸前皆有一道剑痕。
雨枝低下头,看到自己的腿边放着一柄剑,剑身银白,隐约散发着淡淡的金光,就是这柄剑,杀死了凡人。
不对,不仅仅是杀死了他们……
雨枝手指微颤,膝盖上的两盏灯已然油尽灯枯。
他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施展了离魂术,此时此刻,离魂术成。
离魂术,是对谁下的?
脸色唰得一下变得惨白无光,嘴唇也失了血色,单薄的身体颤抖。
雨枝缓缓起身,呆滞地望着那棵毫无反应的槐树。
“云青?”
离魂术是对槐树中的云青下的吗?
雨枝身子一晃,重重跌倒在地上。
眼泪连成了线砸落在地上。
“云青!!!!!!!”
天边飞来一朵祥云,玉衡冷冷地睥睨着他。
“雨枝杀害凡人,施展邪术,违反了第五百五十九条天规和第八百一十三条天规。”
“奉天尊之命,将雨枝押入狱法山,反省百日。”
雨枝却好似什么都听不到一般,拖着无力沉重的身躯艰难地、慢吞吞地爬向槐树。
“云青……云青……”
“雨枝!”玉衡厉声呵斥。
只差那么一点点就可以触碰到槐树,就可以确认槐树中的厉鬼是否还活着,可就差那么一点点,他被玉衡强行带到了空中。
只差那么一点点。
“你放开我,放开我!!!!!!”雨枝突然崩溃大喊,拼命地要挣脱他的束缚。
只差那么一点点。
“放开我啊啊啊啊!!!!!!!!”
“云青!!!!!!”
“云青——”
他俨然成了一个疯子,哪还有半点骄矜贵气的样子,撕心裂肺地呼喊、痛哭,发了疯般挣脱束缚,可无济于事。
他眼睁睁地看着槐树越来越小,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最终消失在视线中。
哭喊声戛然而止,雨枝像个木偶一般呆呆地看着凡间,突然间眼前一黑,伤心过度得晕厥了过去。
双唇湿润的凉意将他唤醒。
雨枝缓缓睁开眼,眼眸里一片空洞。
“雨枝仙人,您醒了。”
目光僵硬地移过去,一群人面犬蹲坐在地上,担忧又敬畏地看着他。
方才说话的人面犬递上手中的树叶,树叶上盛了清澈的溪水,“您喝点水。”
雨枝沉默地看向别处。
云青被他害死了。
那个素不相识却仅仅因一个名字就牵动着他的心的人,被他害死了。
人面犬们互相对视,凑在一起不知叽叽喳喳地说了些什么,而后一哄而散。
大约一炷香后,十几个人面犬各捧着一堆石头,挨个将石头放在雨枝脚边,又叽叽喳喳说了许多,最终一群人面犬将其中一个人面犬绑在了树上。
“雨枝仙人,您尽管用石头砸它,它皮糙肉厚的,就算拿刀砍都砍不穿。”
雨枝眸子微移,落在了脚边的石头上。
“我们听祖宗说当初您砸人面犬的时候笑得可开心了,您使劲砸,尽管砸!”
雨枝表情微变,突然伸手去掏袖口,在左袖子里找出了那颗小小的黑色石头。
【红衣男子道:日后被关进狱法山中时,定要第一时间画出此阵,并将你手中的黑色石头置于阵眼。】
他回忆着当日红衣男子在半空中画的阵,咬破食指,以灵血绘成阵,阵法上方浮现一层青绿色的光。
雨枝紧紧盯着手中的黑色石头,深吸一口气,将黑色石头置于阵眼之上。
一时间,漆黑的灵气自石头中溢出,环绕在青绿色灵气的周围,两种灵气缠绕在一起,缓慢钻入雨枝的额心。
记忆和法力一同恢复。
青雨山上。
雨枝道:“今日看到了我留下的那一抹神识,我忽然之间产生了一个猜测,当年虞未晚被害前是否给自己留下了一条生路。”
云青笑容微敛:“你猜测虞未晚并没有死?”
雨枝表情凝重地颔首:“我想演一出戏,将幽冥蟒引出来。”
“所有的证据都在指向守正,可我总觉得不对劲,若守正当真有问题,天尊怎会许他进/入仙户殿第九层?直到我看到了守正阁中的画纸,数不清的纸上满是逐煞阵。我猜测,守正一直在暗中驱逐幽冥蟒的煞气,逐煞阵只能驱逐煞气,不能清除,因此守正将煞气封印在了自己的左臂中。我想将计就计,既然幽冥蟒想出除掉守正,不如‘顺水推舟’……”
云青低声道:“只是要委屈一下守正了。”
独清殿内。
黑雾将雨枝和摇光吞噬,同时也阻挡了无数双眼睛。
雨枝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
摇光嘴唇微动:“我会将黑石放入金小二的口中。”
他又道:“不过幽冥蟒应当也很想除掉我,我会想办法暴露自己。”
紫霄大殿上。
雨枝恳求天尊抹掉他的记忆,天尊拔除他的记忆,自然看到了记忆中他们的谋划,于是便按照他们计划中的那一步,将雨枝的记忆存入了黑石中。
之后阴差阳错之下,雨枝和金小二撞毁了无怨阁,雨枝捡到了黑石,又不小心将守正的秘密暴露在众仙的眼睛下,随即守正被押入了天牢。随后摇光命木偶激怒文竹,在木偶和文竹打在一起时,故意被文竹击中,暴露了自己的秘密,从而也被押入了天牢。
同时幽冥蟒再一次复活了方圆,这一次幽冥蟒想彻底压制青石,因此将煞气传输给了方圆,故而方圆得以重伤云青,将他暂时压制在槐树中。
如今,独留下雨枝还未解决。
雨枝惨白着一张脸,额头沁出冷汗,双手用力抓着地上的泥土。
离魂术……
他完全没有那时的记忆,根本就不知道离魂术是对谁下的。
冷静。
不一定是对云青下的,他即使失去全部记忆,也绝不可能对云青下手!
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事关云青,他冷静不了!
雨枝死死咬住下唇,疼痛将他从慌乱和恐惧中暂时拉回。
人面犬不知何时失去了踪影,就连山间的鸟儿也不知藏在了何处,整座狱法山变得死寂,高悬在空中的月亮惨白而诡异,死亡的气息弥漫开来。
极阴极寒之气将他包裹。
强大的威压恐怖如斯,若非雨枝恢复了法力,恐怕已经不省人事了。
幽冥蟒,终于出现了。
沉稳的脚步声逼近,强烈的压迫感使他感到窒息。
脚步声最终停在了他的面前。
他看到了一双白靴。
视线缓缓上移,一袭熟悉的黄袍刺入眸中。
雨枝仰头,脸色惨白如纸。
那双眸子依旧温和慈祥,雨枝却莫名感觉到了一股自灵魂深处散发出来的阴冷寒意,冷得他浑身微颤。
他微扯唇角:“果然是你。”
“……静德真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