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见姜薇芝迟迟不语，以为她生气了，连忙解释：“少夫人，您别生气，宫里也是听了外面的谣言，以为您和侯爷貌合神离，所以才至今还没……”

圆房那两个字，她是实在说不出口了。

姜薇芝眼睫微垂。

貌合神离当然是真的，她和陆则从前毫无交集，不过是奉旨成婚。

婚前她只见过陆则一面，便是在陆则为老镇北侯扶灵回京那日。

那时圣上已经指婚，兄长领着她站在城楼上往下望了望，咬牙切齿地说这就是那姓陆的小子。

当时陆则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端，一身孝衣，面无表情，眉眼间尽是淡漠疏离，却也掩不住他身姿挺拔，一副好皮相。

似乎察觉到姜薇芝好奇的目光，陆则蓦地抬头，远远地与姜薇芝对视一眼，便很快移开。

姜薇芝当时便心有所感，直觉他是个冷情的人。

她不确定为何陆则也能同意那桩婚事，但八成不是因为她本人，而是为着向朝廷表忠心。

连终身大事都心甘情愿被朝廷拿捏，可见镇北侯满门忠烈，饶是陆则跳脱了些，到底忠于朝廷，忠于陛下。

陆家确实门第清高，人丁又稀薄，陆则的后院没有姬妾，就连陆母都不在京城，没有婆婆管束，也没有妾室作妖，这其实并不是一门多坏的亲事。

她与陆则之间没有太多夫妻情分，但该给正妻主母的尊重，陆则一样没有少给。

至于圆房……

姜薇芝有些烦闷地甩了甩帕子，“下次进宫，你只管紧紧跟在我身边，省的她们老问你这些有的没的。”

春桃连声应下，退了出去。留下姜薇芝自己梳妆，换回了常服，坐到了桌案前，翻看起了账本。

陆则在钱财方面从不亏欠她，无论是府里的银钱还是各处田庄铺子都在姜薇芝一个人手里攥着。

姜家已经算家大业大，但当陆则领着姜薇芝进了一个房间，告诉她满墙都是契书账本的时候，姜薇芝还是吓了一跳。

不过说来神奇，她对数字有种惊人的敏感，倒也很快就上了手。

窗外，天色渐渐暗了下去，直到看不清楚纸上的字，姜薇芝才扭扭脖子站了起来，准备去点灯。

春桃站在门口踌躇了半天，倒是不知道该不该进去打扰。傍晚的时候，侯爷就回来了，可是看起来夫人也不是多在意。

这丫头最近心里跟藏了事似的，说起话来也总是支支吾吾。

姜薇芝没心情跟她玩这种游戏，在屋外晃悠的身影，平白让她多了几分烦躁。

压下那股没由来的烦闷，命人唤她进来，却不说要干什么。

春桃哪里知道自家主子的用意，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觑着姜薇芝的神色，终犹豫道：“少夫人，侯爷回来了，正在前厅等您晚膳。”

姜薇芝眉头微挑，她是京城人士，吃得清淡，喜好甜口，陆则截然相反，两人吃不到一起，自然也就分开吃了。

不过今日是他回府的第一日。毕竟是夫妻，该做的样子不能省。

“走吧。”姜薇芝起身叹了口气，然而刚一起身，就发现小腿酸麻。

她微微一顿，接着佯作无事，一步一挪地跟着春桃往前走。

春桃时时刻刻注意着主子的神态，这会子看姜薇芝身子不爽利，立刻担忧地问道：“少夫人可是哪里不舒服？”

姜薇芝强忍着不适，轻轻摇了摇头。耳边的耳坠跟着轻晃，倒是添了几分不同于往日的娇俏。

就这么到了前厅，陆则早就在里头坐着了。

都说北疆风吹日晒，但漫天的风沙却没在陆则身上留下半点痕迹。几个月不见，他依旧面白如玉，丰神俊朗，不了解他身份的人，绝对不会想到他是执掌重军的一方诸侯。

可但凡了解一些，就会发现他身上总是萦绕着一股淡淡的冷意。

此时此刻，姜薇芝这么大一个人走进来，他却只是轻抬眼皮看了一眼，淡淡打了声招呼：“来了。”

“嗯。”姜薇芝也不恼怒，他一向如此。她也懒得计较，索性坐下吃饭。

两个人从小受到的教导都要求食不言寝不语，是以整个前厅格外安静，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桃儿和陆则身边小厮马元面面相觑，都有些尴尬。

但是主子不觉得尴尬，他俩也只能低着头不说话，将自己当成了空气。

姜薇芝从来没有哪顿饭吃的如此煎熬——不是因为尴尬，而是腿真的又酸又麻，像是针扎一样难受。

她天生食量小，没吃几口便微微饱腹，犹豫片刻，望向陆则，“侯爷，我房中还有些账本……”

“账面哪里不清楚吗？”

姜薇芝微微一怔，“并无，只是……”

陆则却再次打断她，“若有哪处账面不清，晚些时候我教你。”

姜薇芝没想到他是这么个刨根问底的性子，一时有些哑然。

陆则却没由来地轻笑出声，无端添了几分痞痞的味道。

“无妨，你先回去便是。”

说不清因为什么，姜薇芝忽然便放松了许多。

她微微欠身，转身离开前厅，丝毫没察觉陆则正盯着她的背影出神。

……

姜薇芝进了内室，便让春桃准备热水，放下帷幔，自己进了浴桶。

泡了好一阵，经脉才畅通起来，那种又痛又麻的感觉终于消散无踪。

她舒了一口气，靠在木桶边缘，看了大半天账本的疲倦似也跟着散了大半。

深窄的浴桶里，姜薇芝将自己藏在水下，微微有些怔忡。

刚嫁来陆家的时候，她不是没想过夫妻相敬如宾，举案齐眉，可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很快就被陆则的冷淡浇灭了。

想到娘亲白天玩笑时说的那句陆则在北疆可能有红颜知己，姜薇芝越发气闷。

人都是有直觉的，尽管相处的时间不久，但姜薇芝能感觉得到，陆则喜欢的不是她这种娇生惯养的高门千金，而应该是嫉恶如仇的江湖女侠，或是英姿飒爽的沙场女将。

若是他在外面有了相好，她一点都不奇怪！

“少夫人，您床上只有一床被子……需不需要让周管家再送一床新的过来？”春桃在外面轻唤。

虽说少夫人吩咐不用帮侯爷收拾房间，但是万一侯爷要来，少夫人又不愿意同裘而寝，他们总要有所准备才是，主子不去想，他们也得替主子想。

“不必。”姜薇芝答得倒是干脆，她半点也不相信陆则会来自己这里。

她虽然出身将门，但是父亲已经十数年未曾远征，更像是京中的权臣。而陆则是满门忠烈之后，必然瞧不上她这种在京中养尊处优的人，就算之前有过几次同房，也不过是为全礼数。

尤其今日是他回京的第一晚，恐怕有很多公务要处理，是绝对不会主动挨过来的。

这是一点机会不肯给侯爷留了。

春桃站在外面叹了口气，只能应声站在一旁。

倒是姜薇芝被桃儿这么一打岔，原本忧虑的情绪散了大半，忽然从木桶中起身，带起周身水花，水雾朦胧，却遮不住窈窕的身段。

“春桃。”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别具一种娇媚风情，春桃快步上前，红着脸将衣服替她穿戴好。

“少夫人，您与侯爷当真郎才女貌，般配极了。”春桃为姜薇芝系上最后一根腰带，忍不住道。

姜薇芝并未回答，径直走向一旁的软塌，盈盈倚在榻上。

貌合神离罢了。

陆则为人冷淡，不但在旁事上，男女之事上亦是。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正是身子骨最好的时候，他又不是和尚，他们自然早就圆了房。

姜薇芝仍旧记得新婚那夜，两个人行周公之礼……直到天蒙蒙亮才模模糊糊睡过去。

第二天她醒来，陆则人已经不在了，姜薇芝倒也没放在心上，只当他是醒后去上朝了。

可是后来她才发现，每次下了床榻，陆则都不做停留转身便走，仿若这只是一个任务，做完便可以全身而退。

“这门亲事虽突然，但侯爷毕竟一表人才，品行端正，也是个如意郎君。您与侯爷很应当和睦些。”春桃跟上前，为姜薇绞干头发。

只有主子安好，他们这些下人才能过得好些。

“退下吧。”

姜薇芝微微垂下眼睫，忽然很想独自静一静。

她实在不愿在陆则身上白费心思了。

……

镇北侯府书房。

陆则站在桌案前，上面摆着的都是他离开临城后，边关寄来的密函。

北疆近两年还算太平，但入秋之后，关外的草原日渐枯黄，柔兰又开始摩拳擦掌，想要制造事端了。

这次他是有要事不得不回京，却也将最信任的副将留在了临城，以防意外。

“侯爷。”周管家于门外轻敲了三下门走了进来。

他是老镇北侯留给陆则的心腹，负责留在府中观察京城动向，陆则回府后第一件事情，几乎都是要传唤周管家，熟悉洞悉朝廷走向。

“进。”

陆则这才将目光从书信上移开。

他方明明在看信件，脑海里却不由浮现出方才姜薇芝一瘸一拐的模样。

像极了刚下床的样子……

他的喉咙微微一动，莫名地躁动。

“如今京城动向如何？”陆则随手合上折子。

周管家低着头毕恭毕敬，“少夫人将府中情况打理的很好，下人们都很服气她，侯府名下的铺子也生意大好……”

陆则抬眼看了一眼管家，随后道：“不必说这些……她的腿怎么回事？”

“少夫人的腿？”周管家愣了愣，反应了一下才道，“少夫人中午从宫中归来之后，就在房间里看了一下午账本，许是久坐酸麻。”

“看账本？她倒是喜欢这些。”陆则蓦地失笑，“这次我从西域带回一种琼脂，用来点灯比其他油脂要亮上数倍，你稍后给她送过去……说说朝廷里有什么情况吧。”

“是……”管家犹豫了一下，才道，“侯爷远在边疆不在朝堂，少不了一些人眼红弹劾。觉着侯爷占着军功也不分给其余官家子弟。”

陆则年少有名，那也是一步一个脚印在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全凭本事。

眼红一个久在边疆刀口搏命的人？

陆则有些嘲弄地轻轻勾了勾嘴角，这些老贼当真在京中养尊处优久了，竟不知边疆危险。

京中官家子弟生于锦绣堆，长于富贵窝，若当真上了战场，能站稳身形便算好的，遑论杀敌？

他只轻轻嗯了一声，继续听着。

周管家将这几月来的事情尽数说了一遍，末了脸上露出踟蹰的神色，似乎还有话要说。

陆则眉头微挑：“有话直说便是。”

周管家这才开口，“侯爷，这件事本应由少夫人亲自跟你说，老奴却想着先与您知会一声……少夫人想要回娘家住。想来您不在京中，少夫人心里总归委屈，好在您回来了……”

他偷眼觑着陆则，大着胆子道：“少夫人管家到底不易。”

陆则平静的面容终于出现一丝裂缝。

半晌，他轻轻吐出几个字：“知道了。”

周管家见状，只能无奈告退。

他走之后，陆则在原地静静坐了一炷香的功夫，忽地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去紫薇园。”

左右微微一惊，忙不迭跟了上去。

紫薇园是姜薇芝的住处。

他们都以为今日侯爷会在书房休息，没想到这个时辰居然要去夫人那里。

春桃远远望见来人，先是一惊，随即快步走进内室，轻唤：“少夫人，侯爷来了。”

姜薇芝早就睡下了，她揉着惺忪的眼睛，神色微怔。

春桃轻声重复了一遍，“少夫人，侯爷来了。”

姜薇芝揉了揉额角，“扶我起来。”

陆则走进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一身雪白里衣的姜薇芝，正坐在床榻上，一脸复杂地看着自己。

昏黄的灯光轻柔地洒在她完美的找不出一丝瑕疵的脸颊，里衣领口微敞，露出半边精致的锁骨，靡颜腻理，雪肤花貌。

陆则呼吸微微一滞，开口却是：“我来帮你看看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