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到工地的必经之地，夏远舟靠着保安室的窗台边点上烟。

这个时候大部分的工人都到了工地，路上还有些稀稀拉拉骑着小电驴子，慢慢悠悠地晃过去的工人

李铭文一改往常见夏远舟远远就打招呼，而是沉默不语地从他面前经过，夏远舟倒也乐得轻松当作没看到，偏过头看向一旁停车场一辆银灰色的车，身后传来脚步声，他掐灭烟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哥。”陈漾走出来，叫了他一声。

夏远舟跟保安大叔道了声谢谢，转过头看着他：“嗯，怎么了？”

“这里是谁住的？怎么跟你们的不一样。”陈漾问。

“公司里的人。”夏远舟说，“施工员，设计师，监理这些。”

陈漾瘪了瘪嘴：“那也太天差地别了。”

“怎么？”夏远舟刷脸让陈漾进了门，“有什么感慨？”

“没什么……”陈漾原地站了两秒等夏远舟跟上，“我们等下去上班吗？”

“嗯，先回去吃早餐。”夏远舟说。

昨晚人来人往的生活区这会儿又恢复了冷清，就像晚上丢满垃圾的垃圾堆早上被清理了一样，和对面那整洁干净的地方对比仿佛不属于同一个世界。

大概人真的分层次吧，聪明的，蠢笨的、伟大的、平凡的、优秀的、普通的。

他属于蠢笨又平凡的那类，只是会投胎，生在一个优秀的家庭；就像他妈经常说我读书那会儿什么补习班都没上过，成绩照样好。

“哥，”陈漾脚下跟灌了铅似的，喊了声夏远舟。

夏远舟扭头看着他：“嗯，怎么了？”

“你说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陈漾问。

这个问题陈漾问了他不止一次，夏远舟没办法回答，他要是知道他也不会在这里了。

“你可难倒我了。”夏远舟说，“你弄清楚这个是要当伟人吗？”

“是我太笨了，所以想弄清楚。”陈漾说。

夏远舟停下脚步看了陈漾几秒：“自信点，怎么老把笨挂在嘴边，有些人说笨那是真笨，你总说笨我怎么感觉你在绕着弯夸自己呢。就像以前我妈在她那群老姐妹面前炫耀新物件一样，哎哟，也没多少钱，我哪有钱买贵的，也就几万吧。”

陈漾笑了起来，竖起大拇指由衷赞道：“阿姨真了不起。”

“啧，”夏远舟拍了下他的手臂，“这点你随我妈。”

“随什么？”陈漾问。

“凡尔赛呀。”夏远舟说，“小众凡尔赛。”

豆腐脑有些凉了，陈漾今儿胃口还行，喝完了一碗；夏远舟把先前拿出来的衣服递给陈漾：“穿上这个吧。”

陈漾抖了抖衣服，展开看了看。

“上班穿，又不是让你走时装秀。”夏远舟说。

“不是，这工体装很酷。”陈漾往自己身上比了比。

手机响了起来，夏远舟看了眼来电显示，走出了门。

“换了就出来。”

长短很合适，就是陈漾瘦了跟麻杆一样，衣服大了一圈，显得有点不和谐。

夏远舟神色有些严肃的挂断了电话 ，打量了陈漾两眼：“太瘦了 ，感觉挂在树干上，前后都是扁的。”

“我可以理解为你在拐着弯夸自己身材好吗。”陈漾白了他一眼。

夏远舟不置可否，进宿舍提了个四方小箱子出来。

“走吧，带你去涨涨见识。”

那片荒地就在去工地路上的左边，夏远舟走到分叉路口的时候往荒地扫了眼。

三块刚打电话跟他说工地最近老丢东西，让他注意一下。

工地丢东西很寻常，三块为何特意打电话提醒他这事本身就很不寻常。

“陈叔，”夏远舟说，“到底出什么事？”

三块迟疑道：“现在没什么证据，你小心就是，那小子迟早得出事。”

那小子？夏远舟微皱了下眉，想起刚才今天李铭文的反常，心中便有了答案。

“哥，你总往那边看什么？”陈漾也看了过去，荒地那蹲了几个人，见陈漾他们看了过来，也往这边看过来。

那几个人表情里很嚣张，只要陈漾露出一丝什么别样的情绪来，他们立刻马上就会捏着拳头过来干一架似的，跟李铭文身上的气质很相似。

其中有一个夏远舟见过一面，跟李铭文一起吃过饭，当时李铭文还给他介绍了下，他没记住名字，他微皱着眉拍了下陈漾：“你别看他们。”

陈漾收回目光，凑近夏远舟低声说：“那几个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银呐。”

“你还说我。”夏远舟笑了起来，“你背台词的功力不比我差。”

“跟你学的。”陈漾说，“那晚你就是在那片荒地吗？”

“嗯。”夏远舟说，“沿着那条路可以出去。”

陈漾回头又朝那边看了眼，“哦。”

三块并没说李铭文做了什么事，就荒地那边蹲着的人，夏远舟有不太好的预感，他看了眼陈漾，突然觉得庆幸。

这种庆幸不带幸灾乐祸，就是单纯的庆幸。

他只是个很普通很普通的普通人，没有大志大愿，更惹不起一些麻烦事。

李铭文看着年纪小，却是个不安现状的人，又因为年纪小，抵制不了诱惑，工地上也没他的亲人，谁都不好说他。

夏远舟倒是说了几次，那也是实在惹他烦才脱口而出。

李铭文当时也就笑了笑，那笑里有种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的意味。

现在想来李铭文惹事是一点意外都没有。

工地大门口保安拿着水管在给水泥浇灌车冲洗轮胎，陈漾正抬头看向身旁高楼上的货梯，没注意到车旁的情况。

夏远舟刚伸手想拉住陈漾，泥水就溅了他一身。

陈漾吓一跳蹦开跑了几步远，站在原地一脸震惊地看着身上的泥水。

夏远舟收回手见他那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不觉好笑 ，等保安关了水他才走到陈漾身边，扫了眼他的裤腿：“要不回去换？”

陈漾拉着裤腿抖了抖：“不用，这天气过不了一会就干了。”

“黏在身上舒服吗？”夏远舟扫掉陈漾头发上的水珠。

“没事。”陈漾甩了甩头。

“好吧，”夏远舟看着他，“楼上有风扇等下吹吹。”

陈漾点了点头。

夏远舟从保安室里领了两个安全帽，递给陈漾。

陈漾看了眼戴上安全帽的夏远舟，拿出手机，对他说：“哥，你别动。”

夏远舟面对着打卡机刷脸，听闻便转过来脸来想问为什么。

“偷拍我！”夏远舟说。

陈漾给自己也拍了一张，把手机扔回裤袋里，进了工地。

“这叫光明正大的拍。”陈漾说。

“可别觊觎哥的美貌呀。”夏远舟说，“啧，你说我这么帅，会不会遭人妒忌呀？”

陈漾翻了个白眼，骂道：“不要脸。”

货梯直接按在建筑的外面，类似于那种观光梯，陈漾虽然不是第一次坐这种，但环境和心境不同，在货梯离开地面时他还是有点慌张。

他朝桥厢里扫了眼，扯了下旁边夏远舟的衣角。

夏远舟垂眸看了眼陈漾拉着他衣角的手，低声问：“怎么了？怕？”

陈漾松开手，摇头道：“没。”

离开货梯时陈漾想站货梯门口往下看，看自己离地面有多高，但那个女司机并没给他这次机会，在他还没迈步子出去就要关上门。

“想目测多高？”夏远舟看着他问。

“没。”陈漾说。

“这是17楼，一层楼层高3米，首层有6到7米，”夏远舟说，“也就56米左右，这个高度看风景还是不够。”

陈漾白了他一眼，站在一旁没说话。

太阳西沉，余晖照进这间屋子，陈漾靠坐在房间粗砾的水泥地面上，看着没有玻璃的窗外边发呆，夏远舟在隔壁房间里干活，切割机刺耳的声音听得人目眩。

手掌火辣辣的疼，手指弯曲一下都感觉很吃力。

果然他是个没用的连一个简单体力活都干不了的人。他只是帮夏远舟提了几桶水而已，就弄成了这样。

咚咚的敲击声停了下来，夏远舟抖了下身上的灰尘，在旁边的水桶里洗了脸。

“下班吧，陈师傅。”夏远舟收拾好工具，对陈漾说。

陈漾愣了愣才明白夏远舟叫他。

“夏师傅，”夏远舟指了指自己又指着陈漾说，“陈师傅。”

陈漾笑了起来，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快六点了。

从早上七点多到工地，中午只休了半小时到现在，一天近十二个小时的工作时长。

他算是真正体会到工地搬砖的滋味了。

虽然在室内，晒不着太阳，但汗水没停过。

夏远舟头发上一层灰，衣服上染了一圈白色汗渍，整个人看起来灰扑扑的。

陈漾手搭在夏远舟肩膀上，帮他捏了捏。

“哥 ，累不累？”陈漾说。

“还行吧。”夏远舟说，“你呢？”

手掌没有先前那会那么疼了，但火辣辣的感觉还在。

“也还行吧。”陈漾说。

夏远舟余光扫了他一眼，抓住陈漾手腕伸到面前。

“都磨红了。”夏远舟皱了皱眉头。

陈漾抽回手：“没事的。”

“等下擦点药吧。”夏远舟叹了口气，“难为你了。”

“没，”陈漾说，“我挺没用的，一点点事都干不了。”

夏远舟看着他啧了声：“我第一天来工地干活还不如你呢，我都哭了。”

陈漾愣了一下，有些不相信地看着夏远舟。

“真的。”夏远舟笑了起来，“我师傅很严肃，慢一点或者出了点错就会挨批，我那会跟你现在一个年纪，年轻气盛那受得了这委屈，就哭了。你今天那么努力的帮我，真的很棒，有种胸口碎大石的果敢。”

“胸口碎大石的果敢？”陈漾瞪着他，“我怎么听着你在损我呢？”

夏远舟笑了起来。

从澡堂洗完澡出来，已经七点半了，夏远舟晚餐一般也不在食堂吃，工地旁边的路边有路边炒 ，平时下了班炒了直接带回宿舍，今天有陈漾在，裹了一天的灰，先让他回去洗了澡换身衣服，顺便带他去走走，散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