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作息形成生物钟，李溪在六点左右按时醒来。

他放轻起身动作，旁边的床却是空的。

正愣着，门被推开。

谢惊蛰穿着短袖短裤，头发湿漉漉的，像是才洗完澡。

“今怎么起这么早？”李溪踩着拖鞋，看了眼往窗外，昨夜下了雨，清晨微有凉意。

谢惊蛰看了人一眼，“热醒了……你——”

李溪正在穿衣服，听见人话说一半，半侧过身看过去。

“没事。”谢惊蛰坐在榻榻米上，靠着床沿，一副被掏空了的样子。

李溪洗漱完回来，谢惊蛰还保持这姿势。

他半侧着头看窗外，天色微光，从黑长的睫毛到下颌线条都流出几分郁静。

略微杂乱的房间，都因为随意坐那的人，变得像一幅画。

“这什么新的修炼方式？”

李溪站了几秒，才走过去在谢惊蛰旁边坐下来。

谢惊蛰转过头，李溪一时愣住。

他黑色双眸里仿佛还映着天地的广阔无垠，看到人后如平静的浩海跳起一尾鱼，又归于平静。

“早饭想吃什么，我去买。”谢惊蛰没接人上句话，说着拍了拍衣服站起来。

李溪有些愣神，看人在旁边等着他回答，才反应过来，“我跟你一起。”

“不用，就在楼下，反正你都是随便，我就老样子了。”谢惊蛰开门出去。

李溪发了会神，取下眼镜仔细的擦拭。

他做得很慢，但直到整个过程完成也没想出人反常的原因。

狂风呼啸，窗帘翻飞，李溪看了眼越发昏暗的天色，起身去阳台打算把衣服收回来。

他看着旁边还在滴水的，明显才洗不久的内裤，想到谢惊蛰方才的眼神，李溪站了几秒，又坐回了客厅。

谢惊蛰回来的时候雨已经倾泻而下，李溪拿着伞刚下电梯。

“怎么这么久？”

谢惊蛰衣服都湿了一半。

“今天那家没出摊。”谢惊蛰将手里的袋子递给李溪，抹了把脸上的水。

李溪接过来，包装很熟悉。

他不爱吃早餐，这家倒是很喜欢，但因为要过两条街，反倒成了最少吃的。

“早上吃不了多少，随便——”

李溪说着看到有人缩头缩脚的遮着雨跑过来，手里也提着早餐，一看就是小区门口那家。

谢惊蛰刚才说门口那家早餐店没开门。

李溪脑子有一瞬间的空

身体却比脑子快，移动半步，挡住谢惊蛰的视线。

“这雨真大哈，突然就下来了。”那人拍着身上的雨。

李溪礼貌性的点头给了个回应，那人楼层低，直接拐进楼道。

噼里啪啦的雨砸在地上，像成了一条小溪，整座城市都像在大雨里安睡，这方寸之地似与世隔绝。

“没事，吃不完就算了。”

谢惊蛰的声音传来。

明明才一会，李溪却觉得像过了很久。

仿若无声的屏障碎裂，风声雨声，从脚底而起的寒意，早餐袋子里蒸腾的热意，瞬间笼罩上来。

“惊蛰。”李溪又想起阳台飘动的衣服，声音有些复杂。

谢惊蛰侧过头，隔了一秒才笑，“差点没反应过来在叫我。”

此时电梯到了，他们进去后又来了两个人，便没再说话。

回家后谁也没重提那一声名字。

谢惊蛰去喊谢清谷，李溪把早餐摆上桌。三人正吃着，刘芳打电话回来喊人收衣服。

开的免提。

谢惊蛰放下筷子，看了李溪一眼，“你们先吃着，我去。”

李溪点头，坐着没动。

谢惊蛰松口气，在阳台站了会，把今早才洗的内裤裹在衣服里收了进去。

这一天谢惊蛰都有点不在状态，学不进去，韩城打电话来让出去吃饭时竟有种解脱感。

“韩城喊我们聚餐，庆祝一下即将到来的高考。”

谢惊蛰脚尖着地，椅子转了半圈，面向坐飘窗的李溪。

李溪停下笔，“我就不去了，晚点要回趟学校。”

“回学校干什么？”

“数学卷子跟英语笔记落下了。”

“那就早点出发，从学校拿了直接过去。”谢惊蛰看了眼时间，刚五点过，“现在就可以走了。”

“不用，我自己去就行。”李溪看谢惊蛰已经动作迅速的换衣服，又补充，“包厢应该很多人，不太习惯。”

谢惊蛰想了一下，“那你干脆别出去了，我给你带回来。”

李溪略微犹豫，最后点头，“行，应该就在桌面上。”

李溪的桌面比谢惊蛰整齐得多，要拿的数学卷子跟笔记被压一本地理练习册压着。

他刚欲走，没放好的地理练习册啪的掉在地上。

一张纸飘了出来。

谢惊蛰看了一眼，像是一个行程图，写了一个人的活动轨迹，每天每个时间在哪个点。

这就是这段时间总找不到李溪的原因？

谢惊蛰没看懂，他赶时间也没在意，随手塞进书里放好。

韩城喊了不少人，一大堆人吃完又晃去唱歌。

包厢很大，两人坐在角落里。

“别喝了。”谢惊蛰拿过韩城手里的酒瓶，“水都禁不住你这么个灌法。”

韩城喝得不少，眼角绯红，平日凌人的桃花眼被醉意染出慵懒，稍长的紫发散乱搭着。

“没事，喝不醉。”

“有心事？”谢惊蛰闻言开了瓶酒，两人碰了个杯，“跟你爸妈还在吵？”

韩城摇头，猛灌了一口酒，“我想复读。”

“复读？”

韩城的路家里早已铺好，高中毕业直接出国。

“你爸妈逼你的？”谢惊蛰只能想到这个原因，“不对啊，你自己不也想早点毕业吗。”

“不是。”韩城欲言又止，顿了顿，“我谈了个恋爱。”

谢惊蛰足足反应了四五秒。

韩城身边从来不缺人，但从没在人前正式说过，更遑论谈恋爱这样的词。

“你是为了他复读？”

“算吧。”

谢惊蛰的震惊难以形容，半晌才低声的说出那个名字：“许愿？”

那次撞破两人之后，再没看见过两人交集，谢惊蛰自己也忙，都把这事忘了。

“我靠你妈不是谈过女朋友吗？”看韩城不否认，谢惊蛰不知从那窜来的怒火。

这一声吼让隔得不远的人都看过来，有人笑着问，被韩城打发了。

“给你个喇叭出去吼，不早知道了吗激动个什么劲。”

耳边繁杂，谢惊蛰却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是啊，他早知道了。

“我当初就跟你讲过，你们不一样，别祸害人。”谢惊蛰平静下来。

“祸害？”韩城扬眉，“就他那土鳖样，能有我这个男朋友，可以烧香了好吧？”

两人齐齐窝倒在沙发上，碰了个杯，“你们真在一起了？”

谢惊蛰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当初韩城眼里逗弄的心思他不是没察觉，只觉得许愿应不会沦陷。

但韩城看上的人，从未失手过。

“也不算。”韩城皱着眉，“也有点被我逼着的意思。”

“真有脸说。”

“妈的没见过这么难搞的人。”韩城烦躁的扯了扯自己的衣领，还被手上的指戒刮到，疼痛一丝一丝的。

“哦就人不喜欢你呗。”谢惊蛰凉凉道，“强扭的瓜不甜，算了吧兄弟。”

“滚，我又不犯贱，还贴上去。”韩城已经有点醉了，“是他心思一筐一筐的，就像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喜欢你却与你无关，去他妈的。”

“那你搁这借酒消愁消什么？”谢惊蛰有点不明白了，“你父母不让你复读？”

“不是。”韩城顿了一秒，“我不确定该不该这么做。”

谢惊蛰一脸懵逼。

韩城缓了几秒，终于想好怎么开口。

“我不是跟你说，他算是被逼着答应在一起，我觉得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是他觉得我快毕业了。”

“所以你是担心班、他难以接受？”

“谁特么管他接不接受。”韩城把空瓶子扔掉，重新开了两瓶，有些恍惚，“复读、以后呢？”

谢惊蛰伸手接过来，半晌无言。

韩城的家业他注定要出国，而对许愿来说，他脱离不了这个地方。

两人安静的喝了一会，韩城忽然笑，“我他妈在想什么，都怪他一天跟我吵些什么鬼东西。”

“哦，所以是吵架了。”谢惊蛰终于明白。

“不就谈个恋爱，好像要老子给一辈子一样。”韩城低声骂了句。

谢惊蛰没听清，“啥？”

“啧，你今天不对劲。”韩城看向谢惊蛰手里又空了的酒瓶，“以前让你喝跟要命似的，今天这么爽快。”

“这不陪你吗。”

韩城：你看我信吗？

谢惊蛰重新拿了一瓶，手指紧了紧，“我昨晚……做了个梦。”

进入青春期后这不是第一次，以前的看不清脸但性别正常，昨晚却是李溪，谢惊蛰有点看不懂自己。

“嗯？”韩城挑眉，下意识朝谢惊蛰看过去。

包厢光线充足，将谢惊蛰眼里的犹豫迷惘照得分毫毕现。

韩城眼睛眯起来，“关于李……”

“啊对，关于你爸的。”谢惊蛰打断人，又迅速改口，“我爸。”

韩城扬了扬眉，“梦见啥了？”

“买彩票中了一千万，结果不要我们了。”谢惊蛰长叹了口气，“一下子不知道该不该希望是真的。”

韩城嗤笑，“成真吧，你爸不敢跑。”

谢惊蛰也笑，跟人碰了个杯。

包厢里的人逐渐变少，两人面前的空瓶子越堆越多。

韩城的手机响个不停，胡乱摸了半天都没找出来。

谢惊蛰把人翻了个身，从沙发缝里捞出来。

“傻逼。谁啊？”

韩城想了三秒，伸手拿过去接通说了个地址就挂了，他坐起来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这才低声道。

“许愿。”

谢惊蛰看了眼时间，22:35，这个时间许愿可能下班才回学校，又出来折腾一趟。

“这么晚过来干什么，给你叫个车自己回去得了。”

韩城不动，“你个单身狗懂什么，自己滚。”说完晃悠悠的站起来。

谢惊蛰扶住差点摔下去的人，韩城分量不轻，他吸着气，“啧，瞎动什么。”

“下去，他不能上来。”

谢惊蛰看了一圈屋里的人。许愿确实不适合出现在这里，没想到韩城都醉了还记得。

“至少二十分钟，你急什么。”谢惊蛰低声道，想给人扔沙发上。

韩城固执的往外走。

谢惊蛰犟不过，招呼了声拿上东西扶着人往外走。

走到街上，谢惊蛰正想找个地方让人坐着，就看见了路灯下侧对着这边的许愿。

仿佛已经站在那很久。

许愿很快过来，他眉目沉静，伸手过来接人。

谢惊蛰本还有些尴尬，此时却有些担心，许愿最近长高了些，但依旧单薄，腕骨突出得吓人。

“小心，重得要死。”

“嗯。”许愿让韩城搭着自己肩膀，手搂着他腰，扶得很稳，“你还行吗，先给你叫个车。”

谢惊蛰：“不用，没喝多少，我散散步。”

他看向韩城。

刚才走路不规矩的人此时安分的搂着许愿，嗅了下人的脖颈，嘴里嘟囔，“你洗澡了吗，好香。”

谢惊蛰：“……”

“那我们先走了。”许愿面色如常。

谢惊蛰转身挥手，懒得再看，走了几秒又忍不住回头。

韩城就像只大熊猫，他都担心把许愿那根竹子给压断了。但许愿很稳，不像谢惊蛰看韩城要摔了才扶一把。

他一直没放开。

三两行人，下雨过后的夜有点冷清。

谢惊蛰走了一会，掏出手机点开李溪的号码。

他看了一会，按下了拨打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