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响了很久,在即将挂断的时候才终于被接听。
“先生。”赫溪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带着簌簌的风声,显得有些嘈杂。
顾沅阡没有说话,耐心的等了一会,没过多久,电话那端的风声便没有了,电话中也安静了下来。
“先生抱歉,让您久等了。”赫溪的声音再次在电话中响起,“您现在在哪,需要我过去吗?”
“不用了,我现在在医院,就在电话里说就好了。”
“医院?您受伤呢?”赫溪那端的声音当即便显得有些焦急起来。
“没事,小伤而已。”顾沅阡语气淡淡。
说完这句话后,顾沅阡的视线不由落在了他那只被包的宛如一个大白馒头的放在外面的脚时,大脑中的那根神经又忍不住的跳了跳。
顾沅阡伸手捏了捏眉心,将语气放平让人听不出任何端倪。
“你那边的情况调查清楚了吗,为什么两方会打起来?”
“抱歉,先生,属下无能,这边已经在抓紧调查了,但到目前为止好没有得到一个确切的结果。”
顾沅阡垂眸思索。
赫溪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静静的等待着顾沅阡开口。
“你把你那边的情况具体和我说说。”
“是。”
赫溪仔细在脑海中回忆着所看到的过程,整理一番开口道:
“虽然我不太清楚两伙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但有一点是我敢肯定的,他们彼此是认识的。”
“之前我一路跟着他们来到了枝落江附近的交接点,看他们的模样似乎是很迫不及待的,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我跟着的这一伙人到那待了大概五六分钟过去了,和他们交接的人才姗姗来迟。”
“并且那里面并没有顾临轩的身影。”
当然没有,因为顾临轩跑来了顾沅阡这里,来截杀他。
顾沅阡低垂着眼,继续听着赫溪的叙述。
“那两方的领头人在交涉过程中,意外情况就发生了,对方的那个领头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把刀,把大长老这边领头的那个长老给捅死了。”
“于此同时,那个领头人身后跟着的那些人,也纷纷拿出了枪对这边的人进行了射杀。”
顾沅阡摩挲戒指的手指微微滞住了一瞬,虽然有了大概的猜测,但多少还是有些可惜了的。
“人都死了吗?”
“没,还留有一个。”
“那人落在其他人的后面,脑子也还算聪明,一发现不对当即就转身跑了,中枪之后也知道装死,然后我就把人带回来了,身上还留着一口气。”
“嗯。”顾沅阡低低的应了一声,手中继续摩挲着戒指,脑海中沉思着。
“先生。”
赫溪将所有的情况完整的叙述完后,听着电话那端长久的沉默,不由得开了口,“需要我把人带过来吗?”
顾沅阡从思绪中回过神来,“不用,把人医好后关起来,等我回来之后再说。”
“是,先生。”赫溪立即应声,之后便是仿佛永久般的沉默。
最终在顾沅阡准备挂断电话的时,赫溪还是仍不住开口问道:“先生,您的伤真的没问题吗?还有埋伏您的那伙人…先生您知道他们是谁吗,要不要属下…”去解决他们。
赫溪的话没有说完便被顾沅阡给打断了。
“我并无无碍,你不必担心,至于那些人,现在先不着急,到时候真要用到你们的时候,我自然会让你们行动。”
“至于眼下。”顾沅阡顿了顿,他眼底闪过一道暗芒,“赫溪,你去协助赫辰,几位长老们到底还是太闲了,你们去给他们找些事情做”
“是。”赫溪应声,“属下这便去做。”
“嗯。”顾沅阡很满意赫溪这种干脆利落,不拖泥带水的做事方式,“赫溪,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好,其它的你无需担心。”
赫溪张了张嘴,最后应了一声“是。”
电话挂断,赫溪有些呆楞楞的看着已经息掉屏幕的手机。
说起来,她发现最近发生的要处理的的事情,似乎特别的多。
隐藏在阴影下的野兽们正蠢蠢欲动,似乎正准备着迎接着独属于他们的狂欢。
赫溪--作为“隐蛇”最底层的杀手。
曾经的她拥有的,只是无止境的杀戮:杀任务目标;杀自己的同伴。
去做一切她这个身份、地位应该做的事情,如同一个无穷运转不会停歇的机器。
因为她知道,只有最终获胜的人,才有资格存活下来,没过多久然而每一次幸存下来,迎接她的又是新的一轮优胜劣汰的厮杀。
赫溪已经不记得她进入这个恐怖的组织后,她的身边已经换了多少个同伴了。
她所知道的也只是当年的自己似乎刚开始是害怕的,后来渐渐麻木,再后来迅速而敏锐的找到对手的弱点,稳准狠的实现每一次击杀的完成,成了她生活中的常态化。
若是这是她认知的所必要的事情,那么她就去完成这个必要。
身边的每个人都是这么活着的,而她也是她们其中的一个。
只可惜生活所给予的不能只是习惯和常态化,在一个规律中幸存太久的人,最终的结果不是被规律抹杀,便是被放去另一个将要厮杀的节点。
那是她加入组织后的第四年,她因为还算优秀的成绩被提拔到了上面的层级,她离开了那如耗子般生活的阴沟。
她有了能够接触到那些身份尊贵的“客人”的机会。
似乎也不能说是接触,只不过是远远的看上一眼,那是对规律之外的事物的窥探。
还有她身边的那些人,已经不属于于她的认知和常态化中的存在了。
在这里有新的生存法则。
赫溪是没有资格见到组织中的首领,但她能接触到那些首领和长老的子弟。
当时与她搭档过的同伴曾称那些人为--“贵族”。
那些人是与她们不同的存在,他们拥有着她们这些人所不能具备的天赋。
这些天赋是遗传的,是她们永远难以涉及的领域。
她的“同伴”说这些话的时候,眼底,话语里,充斥着赫溪有些不太懂得情绪。
后来她渐渐明白了,那个情绪名为“嫉妒”和“不甘”。
但那是她们这类人不该有的情绪,也不该对她们的上面,那些能够掌握她们生死的人所释放出的情绪。
然后她的那个“同伴”不出意料的死了。
只是当时的赫溪,看着那些人,她并不明白“同伴”话语中的意思。
赫溪是从“阴沟”里爬出来的,不会有人教她这些。
她不知道,所以她只是看着那些人,一直看着。
其实她并不觉得那些人与自己之间有什么不同,她与他们有了接触机会,但她仍是没有察觉出她们之间的不同。
每次这时“同伴”总会觉得自己很奇怪,看着她的眼神如同看着一个怪胎。
因为其他人很容易就知道了的东西,而她却怎么也不明白,而那些人所表达的感情、情绪,也是她不懂的。
但这作为一个杀手,作为她这个等级的人,这是一个好的品质。
只是有一天,这个品质却被她打破了。
因为她突然就“自学成才”,懂的了这些不该有的感情和情绪。
而这些感情的由来,其实却只是因为一件很小,很可笑的事。
那时她与那些人中的几个一同去执行了一个任务,然而过程中却突然发生了意外,她们受了伤逃了回来,任务失败了。
其实更确切来说,是她掩护并把那些小“贵族”们带了回来,于是与之相对的,便是她比那些人受了更重的伤。
不过她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当时的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次她必死无疑了。
任务失败加受了伤,她怕是活不过下次的考核了。
在组织中第一可怕的是任务失败,因为那样会受到惩罚,第二可怕的是受伤,因为这会使身体素质变弱,一个不小心就会丢了性命,这也是赫溪在任务中尽量避免受伤的原因。
她把那些人带回了顾家的大宅,大厅里她看着那些人被精心的照顾,细心的处理着伤口,而身为他们中受伤最重的她,却被丢在一旁无人问津。
伤口不断涌出的鲜血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却如同炸弹般,轰炸着她的心。
她知道这是因为他们的身份与自己不同,不同的人遭受的是不同的对待。
她真的好后悔,她不应该救这些人的,她不救他们,也许还能维持一线生机,虽然她知道任务失败,她受到的惩罚也不会比现在好到哪里去。
只是此刻的她面上却是毫无表情,因为她早已习惯了,用这种毫无表情的面容对待任何事。
心头强烈情绪的冲击和失血过多带来的眩晕,最终赫溪一个没站稳倒在了地上。
此时的她还是有些意识的,她强撑着没让自己真的昏迷在地上。
因为她知道如果她真的晕倒在这里,等待她的结局也只是血流过多而死,她曾看到过有人这么死在她面前。
只是凭什么,凭什么他们的对待是不同的。
在这里,没人会在意一个失败者的死去,他们顶多就是把她的尸体随便丢在山里的某处,喂狼或者别的什么东西。
那那些和她同样任务的失败的“贵族”们呢?他们的惩罚又是什么呢?
黑暗渐渐袭入大脑,她的意识慢慢要消融了。
“是谁把她‘安置’在这里的?”
朦胧中赫溪看见大厅门口又走进来了一个人,她看见那人的鞋停在自己的面前,她努力的睁大双眼,伸出手虚虚的抓住那人的裤腿。
她用微弱到近乎于的音量恳求着对方:“不要,不要把我丢出去,我…”我很有用,我不想死。
“放心。”那人蹲了下来,他微笑着,声音很轻柔,笑容也很温暖,她看着那人开口,“你很有用,没有人会丢掉你的。”
赫溪陷入了昏迷。
昏迷前就着那人蹲下来的姿势,她看清了那人的面容。
那是与自己差不多的少年,又或者比自己大一些,那人长的也很好看,是那种看上一眼便能深深印入脑海的好看。
那人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很温暖。
但这是一个不该存在在这里的笑容。
……
当赫溪从黑暗中挣扎着醒过来时,她所处的位置已经换了一个地方。
鼻间是阵阵药草的清香,赫溪环顾了一下四周。
木质的房间足足有三个她的住所那么大,在她所躺的这张软榻不远处摆着大大小小整整齐齐的药瓶,还有一些新鲜的和晒干的药草,三四个透明的药瓶摆在最前面。
似乎刚被用过的样子,里面装着不知名的白色药粉和绿色的药水。
赫溪身上的伤已经被包扎过了,然而此刻让她意外的是,她所感受到的不是伤口的疼痛,而是一阵清凉感和隐隐约约似乎是伤口长肉时才会泛起的痒意。
这个发现让她由衷的感到惊喜。
于是赫溪慢慢坐起身,发出了一道很细微,近乎于无的声响,但这声响却引起了屏风外的人的注意。
那人走了进来。
赫溪看清了这人的相貌,与自己昏迷前那个少年的脸重叠。
果然这人确实如自己昏迷前看到那般好看,还未完全长开的面容清秀俊郎,天生一双带笑的桃花眼,饱含温柔,长大之后肯定是一个标志的美人。
“你醒了,”少年越过屏风来到赫溪面前。
他将坐在床上的赫溪仔细打量了一番,然后认真的点了点头,好不吝啬的夸奖道:“你的身体素质真的很不错,比我预估的你醒来的时间提早了很多。”
“你是谁?你救了我,是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吗?”
赫溪抬头看着站在他面前的那个好看的少年,对比对方的说话态度显得很是淡漠,有些无礼,但很实诚。
在这里,弱者、失败者是不配得到任何人的救助的,尤其是来自“贵族”们的“好心”救助,因为这很显然是一项亏本买卖。
此时的赫溪已经猜测出了眼前少年人的身份,从对方生活的环境和言行举止得出来的。
“得到任何东西都是要付出与之相对的代价的。”
少年略微歪了歪头,看向瘦小的点儿大却很是“冷漠倔强”的赫溪。
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我知道,这是你们当初进组织时那些人交给你们的第一课吧。”
少年转过身走向放药的桌子,他伸手拿起一个药瓶随心的在手上晃悠着,话语中依然带着笑意,“从那个时候你们的厮杀就开始了,我说对吗?”
赫溪沉默着没有回答,少年另挑起的话题,是她一段此生难忘的记忆的开头,也是她这段人生的开始。
她记得她人生的第一课是饭桌上上的,如少年所说的。
饥肠辘辘的她们被捡了回去,那些人给了她们食物,但食物的代价是与其他人搏斗。
只有赢的人才能得到食物。
于是当时三十个孩子最后只留下来一半。
赫溪不知道那些被带走的孩子最后会被带去哪里。
但这已经是当时的她和现在的她都不在乎的人了,本就只是恰巧分在一起的一面之缘的人,而且她也没再见过那些孩子了。
赫溪看着那个少年的背影,即便只是听着那带笑的话语,她似乎也能想象出少年现在的表情。
那…一定是与之前自己昏迷前所看到的那个温暖的笑容不一样的。
不过这很正常,杂这里长大的孩子是不可会有纯善的。
赫溪的目光滑向了少年拿着药瓶把玩的那只手,那只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
在绿色药水的衬托下更显的如同一块美玉一般,与自己带着细小的伤疤,指腹上也是握拿着各种武器而留下来的旧茧的双手形成鲜明的对比。
赫溪低垂下眸。
果然是不一样的…
“我叫顾沅阡,我平常很少在顾家露面,所以你没见过我很正常。”
少年突然开口算是回答之前赫溪之前见到他问的第一个问题。
“不过了,我想我我父亲你见过知晓的。”
“他是给你们上‘第二课’的‘老师’,也是最初把你们带回来的人。”
顾沅阡的话让赫溪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猛地抬头看向了眼前的这个少年。
难怪,难怪她觉得少年的模样有几分熟悉,尤其是少年的眼睛,当他露出温柔的笑的时候。
赫溪会被那双含笑的眼睛有一瞬间的迷住,但之后心底却会本能的生出警惕和防备。
下意识的排斥,因为当初那个人,那个男人。
也是这么露出一个温柔的,如一束暖阳一般的笑容,在她以为自己得到救赎的时候,将她送进了深渊。
也是那人,给她们上的“第二课”的时候,让她们杀了与自己朝夕相处了半年的同伴。
教了她们“即便是自己亲近的人也是不可信的,唯一可信的人只有自己。”的“老师”。
“这也是你们会来到这里的原因,不要轻易把自己的信任托付给别人。”
这是赫溪最后将自己的同伴杀死而自己身心力竭倒下去之前,她听到那人对她们最后“存活”下来的人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记得那人当时,面上仍是带着曾经初遇时,那样温暖可亲的笑容,那双眼睛也是一如当初的温柔。
只是,这都独属于一个恶魔。
那堂课之后赫溪就再没有见过那人,后来她才知道那人原来是这个组织中,一个职位和权限都非比寻常的高层。
赫溪再看着自己面前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少年转过身,露出的笑容与当年那人的笑容重叠。
他是那人的儿子。
顾沅阡看着这个听完他的叙述后,哪怕是表情神色都未流露出半分不对的女孩,他眼中流露出些许赞赏。
这个小丫头是他寻找到的,一个非常不错的刀。
虽然赫溪没有见过顾沅阡,但顾沅阡却是见过她的,并且还听说过她的一些传闻。
天生性感情缺失。
这是他在外听说的赫溪的传言,还有组织对赫溪的症状探究后得到的结论。
但顾沅阡却觉得也不然,虽然这在这里,是一个很好的天生祥优点。
因为精神力很高的原因,顾沅阡对情感的流露洞察力是相当灵敏的,并且他对心理学方面的研究也颇深。
当他走进大厅看到倒在地上的赫溪时,他分明感受到了对方身上强烈的情绪。
除了强烈的求生欲外,还有一种别样的情绪,那种波动在赫溪看向他的手时,他也感受到。
心里有了一定的猜测,说实在他也挺意外赫溪情感表达的来源的。
不过可以肯定这小丫头并不是什么所谓的感情缺失,而是感情障碍,她似乎比其他人感受情绪的慢一些。
外界对她的中枢神经机制刺激很小,导致她体感甚微。
至于其原因到底是天生的还是后天刺激所导致的,并不在顾沅阡的考虑范围内。
再者顾沅阡也不是真正的心理医生,他没办法,也没有义务来医治赫溪。
“小丫头,感情这么外露可是很不好的哦。”
顾沅阡笑意吟吟的开口道,虽然其实赫溪并没有流露出她自己多少的情绪。
顾沅阡的话让赫溪的身体迅速一僵。
他发现了!
他会怎么做?他会把自己这些事情报告上去吗?
如果这人真的把她报告上去了,她又该怎么做?
赫溪十分清楚组织中对于那些有异心的人是怎么处理的,她拳头悄悄握紧,双眼不动声色地盯住了站在她面前的这个少年那纤细白皙的颈脖。
少年脖颈看上去只要稍稍一用力,便可以轻易折断的样子。
身体看着也十分纤细。
少年真的很不像应该站在这里的人,即便是赫溪见过的其他“贵族”,都比顾沅阡要健壮的多。
不过顾沅阡毕竟也是“贵族”。
赫溪还是记得当初她的同伴是说过每个“贵族”都天赋异禀,不是轻易能对付的。
而且自己现在身上还受了伤,自己能对付的了这个少年吗?
赫溪的内心还在思辰着,但身体已经先一步有了隐隐要暴起的趋势。
她原本身上藏着的武器已经不知所踪,不知道是不是被这个名叫顾沅阡的少年事先拿走的。
“让我猜猜你在想什么。”顾沅阡的声音忽的从上方响起。
“我猜你现在在想的是如果现在趁我不防,以我们这个距离,杀死我的几率有多大,是吗?”
顾沅阡眉眼弯弯带着笑,但赫溪从他的笑中莫名感受到一种恶寒。
顾沅阡看着赫溪的模样不由笑出声来,他伸出手轻柔的揉了揉赫溪的头。
“瞧你紧张的,明明是你让我救的你,为什么现在却要对我这么防备呢?”
作者有话要说:开启支线,从另一个视角看阡阡~
明天要出远门,所以提前更了,人要阵亡了,(*/ω\*)
喜欢的宝子们可以多多留下爪印哦,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