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照乘拾起那女鬼的精魄,随意抛了抛,见景瑜快步过来,就将精魄丢给了他。
祸首被擒,四下的阴云也散开,清辉积上一地空明,精魄在景瑜手心不住翻滚不歇,企图挣扎下来。
林疏桐听着那精魄痛苦的哀号,心有不忍,出言道:“不若…景师兄先放其出来,审上一审?”
“妇人之仁。”
景瑜瞧出他的心软,一皱眉头。
林疏桐闻言,呼吸顿时有些粗重,见了火气。
谢照乘则掀起眼皮瞧了瞧那团精魄,忽地皱起眉头,出声道:“就依他所言罢。”
景瑜豁然侧目,几许沉色分明积郁在眼里,他深深瞧了眼林疏桐,正要说话却被个少年声音打断。
“这小子境界低微,眼力见倒是不错。”
林疏桐回眸,只见一锦衣少年踏月而来,剑眉星目,英气逼人,尚不曾近前,金玉之声便已先至。
少年身后还跟着个怀抱剑匣的侍从,望见谢照乘,低眉垂眼,躬身道:“见过谢公子。”
谢照乘微一颔首,轻轻摇动掌中折扇,那少年负手盯着他,嗤笑一声:“天又不热,你随身携扇做什么?”
这话着实是说到林疏桐心中去了。
“比不得某些人,不知怎的四肢废了其二,行路还须个剑侍抱剑。”谢照乘也回敬以冷嘲热讽。
便在此时,景瑜手中忽有蓝光撕开道细小裂缝,精魄趁机逃窜出掌控,目标直取林疏桐。
林疏桐连滚带爬就朝谢照乘那边冲,后者瞬间闪现到他身前,飞速打出三道符,牢牢锁住精魄。
“动手前,是不是该挑挑人?”谢照乘冷声道,话语砸开寒凉的冰沫。
他一拂袖,精魄倒飞数十丈,重重撞在院墙上,光芒黯淡了许多。
谢大小姐,实在靠谱!
林疏桐忍不住赞道。
好家伙,敢情柿子挑软的捏,原来逮的是风吟晚,他在这就抓最弱的他。
那少年则跑过去,捡起精魄,凑到谢照乘身边,递与他:“出大问题。”
“我不瞎。”
谢照乘食指一点精魄,磅礴的妖息飓风过境,横扫整座庭院,林疏桐躲在谢照乘身后丈余,连发丝都未被刮起来。
反倒是风吟晚险些摔倒,景瑜护着他才安然无恙。
精魄之上,舞着无数魔影,一只巨大的血瞳缓缓睁开,眼白盘亘着暴起的条条青筋,筋上还有黏有许多眼球,不禁叫人胃中一阵翻涌。
谢照乘微侧过脸看了看林疏桐,蹙起眉头,迎着巨瞳高声喝道:“滚!”
那只巨瞳陡地瞪大,刹那绞成一泊混沌,血浆四溅。
将洒至谢照乘衣上时,那少年右腕一振,逆风撑开一把纸伞。
血滴顺着伞骨滚落,染开妖冶荼蘼的红花,作俑者仍一袖皑皑白雪,不沾半分血污,于伞后静看腥雨。
谢照乘退后三步,少年郎几息就抖尽血水,收回纸伞,不等他抬袖,便伸手去接那精魄,其间默契,已不必言说。
少年提衣盘膝而坐,双手飞速结印,林疏桐看得眼花缭乱,完全跟不上。
那团精魄有金线被慢慢抽出。
景瑜瞳孔一缩。
林疏桐疑惑道:“这是什么东西……”
“牵丝,妖族的玩意。”
谢照乘漫不经心回答:“大抵可以理解成提线木偶的傀儡线,那群杂碎很喜欢拿这东西控制异族。”
林疏桐倒是在书上见过,此刻听谢照乘报出名字,立即眼皮一跳,他记得牵丝是没办法直接抽离的啊!为什么这人可以?
谢照乘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续道:“这家伙唤作萧绎,体质异于常人,号称只要不半途夭亡,便可直入神隐登临至尊,自然是有些特殊在的。”
林疏桐倒抽口凉气,那不就是与九州现下人族至尊白烬烛一般的先天道体?
萧绎…
他翻了翻脑海中的半本原作,旧昆仑萧家的太子爷,出场不多,比较重要的是在永夜妖祸中庇护了风吟晚,应该算是站在主角那一边的。
萧绎和谢照乘相熟,倒是原作没提及的,也可能放在了自己没瞧过的后半本里。
抽完牵丝,萧绎长舒口气,又在地上画出个驱邪聚灵阵,以供养虚弱的精魄。
而后他起身,行向谢照乘,低声问道:“你如今怎么样?”
声音虽压得低,近处的林疏桐却是能听见的,他将萧绎的抱怨尽数收入耳中。
“单枪匹马,也亏得你敢,小爷为这事私下昆仑,回去免不得要被教训,你却叫小爷白跑一趟,真有你的。”
谢照乘目不斜视,不见半分心虚,萧绎也拿他没办法,抱臂立在一旁生闷气。
聚灵阵光华急转,大片灵雾纷至沓来,堆成个蹲坐着的人形,没了初见时那缠身的浓重煞气,就要温和得多。
那鬼怪乱发覆面,没被掩住的皮肤有着许多道泡发的伤痕,翻出白肉,口中还在不住溢血,骇人得紧。
其他人面不改色,林疏桐险些一口气没上来,就此去了。
有冷风吹过,拂动那鬼怪的乱发,露出双极清澈的眼眸,盈盈一水,澄透见底。
她呆滞片刻,忽地呜咽一声,伸手扼住自己脖颈,十指疯狂收紧。
“喂…”
萧绎刚开口,谢照乘就道:“你已经是鬼了,掐是掐不死自己的。”
林疏桐听得一噎。
萧绎也没忍住白了眼谢照乘,而后上前去查看女鬼的情况。
等他靠近,那女鬼澄透的双瞳陡然闪过血色,萧绎立即发觉,早有防备的谢照乘一扇掷出,直击她面门。
还未触及,众人眼前忽地一花。
林疏桐按住太阳穴,揉上几圈,方睁开眼睛,沉重的晕眩感险些叫他摔倒,待瞧清楚,又是一阵无言。
入目便是自己的一裙蔷薇,花纹样式繁复,是他一介男儿不该着的。
芜陵之祸,源自一只幻妖,想必这就是文中幻妖所布置的迷境了。
他不动声色环顾四周,自己正立于桌旁,随侍在一位容色动人的小姐身边,想来是个小丫鬟。
还没摸清楚事态,就听得有女子声音自门外递来,“小姐,谢公子到了。”
林疏桐心神微震,他记着原文里,一行人都是被单独落在一方迷境的,这谢公子……不会是谢照乘吧?
念及此处,那谢公子便踏门而入,容貌平平无奇,同谢照乘相差甚远。
林疏桐刚松口气,望见那公子的眼眸,额上青筋抽动几下。
即便容颜更改,这顾盼神飞的模样也足以叫林疏桐辨出这躯壳下到底是哪一位。
的确是谢照乘。
引谢照乘来的丫鬟带笑掩门,退去了,林疏桐有些不知所措,那小姐适时开口:“请谢公子用茶。”
葱葱玉指端起茶盏,送至谢照乘身前,眼波流转间竟携了些妩媚,林疏桐不由咋舌,谢照乘倒是艳福不浅。
谢照乘目光扫过茶盏,定在少女面上,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抬袖去接那茶盏。
林疏桐瞧得分明,那少女收手时,有意无意要去拂他的手,却不曾得逞,被谢照乘灵巧躲开去。
少女也不恼,以手支颐痴痴望他,莹润的指尖轻柔绞着襟边发柳,一副娇美女儿情态。
换个人瞧见只怕心都要化了,偏偏是谢照乘同林疏桐。
一个四平八稳不动如山,叫盈盈秋波尽数白送与湖海,波澜不惊;一个隔岸观火心下暗笑,权将自己当做了戏台下看客。
谢照乘茶都饮了半杯,少女到底是坐不住,先前开口,音色婉转:“敢问谢公子,小女子生得如何?”
少年眼波一横,当真好生打量了这少女,定论道:“寻常,不及我家元宵四分。”
林疏桐险些笑出声来。
那少女再压不住火气,恼羞成怒,啐了口谢照乘:“小姐给你脸面,你不要,便怪不得我了!”
谢照乘一挑眉。
少女重重哼了一声,突然去扯自己衣襟,现出红缎里衣。
林疏桐眼皮一跳,微一错步,视线避开这少女,转而去瞧谢照乘,只见少年哗地展开随身携带的纸扇,掩了面目。
少女见他目不斜视,拍案而起,佯作踉跄奔至门前,含了哭腔道:“救命啊!有人非礼我!”
这一声一石激起千层浪,屋外立刻有人喝道:“光天化日之下,谁敢为非作歹?姑娘别怕!我来救你!”
下一息门便被踹开,速度之快,直叫林疏桐嘴角抽搐。
来客身着白衫,好不端雅,那少女梨花带雨扑进他怀抱,凄切假哭,倒的确是楚楚动人。
林疏桐瞧着谢照乘那身华贵艳俗的锦衣,显然是做了丑角,不由腹诽道,你谢大公子也有今天啊……
他再上前一步向外望去,这地方似乎是一处客栈,但人群自四面八方涌来,数目远超一处客栈正常人流量。
来者个个面带怒气义愤填膺,仿佛被冒犯的是自家亲属,若叫他们冲上来,谢照乘不死也得脱层皮。
任谢照乘再如何三头六臂,入了迷境,力量也会被限制在迷境所予的设定中,换言之,他眼下同一凡人并无区别。
美人计迷不得谢照乘,便往他身上泼一盆脏水,纵然他未曾如何,民愤也能将他淹了。
谢照乘终于放下茶盏,拢了折扇悠然起身,向这群人朗然一笑,“姑娘说笑了,本公子自有心仪之人……”
少年故意顿住,往右一步,抬袖将看戏的林疏桐拖了过来,手臂就扣在腰身间,强行将他按进怀抱,续道:“他就在此处,我怎会当他面非礼旁人呢?”
林疏桐有心挣开他,那人的呼吸却骤然贴近,就附在耳畔,如歌扇萦风,明明并非谢照乘原身,自己却依旧嗅见了凛冽的梅香。
“我瞧你看戏看得倒是很开心啊,”谢照乘似乎是笑了声,“林公子,你自己认罚罢。”
林疏桐气息沉乱,眼前陡然模糊一片,他立刻就反应过来,幻妖迷境是随心而动,自己心思有变,迷境也会随之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