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番外

吴勉最后一次见到沈辣，距离他上次跟沈辣相见已经过了三十年，三十年对白发人来说不算什么，但是他再见到沈辣的时候，沈辣已经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人了。

他的身体剧烈的颤抖了一下，看着满地横流的血水忍不住左手捂着胸口弓起后背，就在那些人还要上前追小舞的女儿时，吴勉右手向外虚推了半圈，自他脚下开始，突然地动山摇，肉眼可见范围内皆为齑粉，无一幸免，包括人。

吴勉经历过的生死难以计数，其中两个三十年最为难忘，上一次三十年的时候他无能为力，这一次好在有占祖在他手上。

他来的晚了，但索性还不算太迟，然而没有铸魂的法器和草药，白发人的魂魄在离开身体以后会消散在天地之间，大约只需一盏茶的功夫，也就是说，他只有一盏茶是时间用来考虑。

用占祖改命，吴勉不是第一人，但是旁人用占祖改变未来，他要改的可以说是过去，也可以说不是过去。

支离破碎的魂魄已经完全失去意识，但好在吴勉没有犹豫，时间越短，魂魄就能多保留一分。

隔着百年的距离，吴勉看到了第一次跟他见面时候的沈辣，他把拢在掌中的魂魄碎片放进了年轻人的身体里。

吴勉有过朋友，也有过亲人，但是他第一次知道，原来真正喜欢一个人，在失去那个人的时候，他会想要随之而去，将节点留在两片占祖上，吴勉回到了自己的时间，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等待那个时间的沈辣触碰时间节点。

严格的来说，他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破坏时间的壁垒，就不会被法则凐灭，但是他选择，湮灭自己，因为他想要，再次与沈辣重逢。

处理好一切以后，吴勉由邵舞陪着，去了沈辣家，地点他很熟悉，他在那里住了几十年，他走后，房子被沈辣买了下来，房子的主人许久未归，玄关的柜子上落了一层绒绒的薄灰。

“上次我来看沈叔，他还问我有没有您的消息……”邵舞说了一句，抿了抿唇，说不下去了，使劲眨了两下眼睛，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吴勉走进客厅，突然恍惚了一瞬，就好像只要他喊一声菜园子，就会有个人探出头来叫他老吴，问他做什么。

茶几上放着一张彩色的硬卡，吴勉坐在沙发前，拾起硬卡，上面是沈辣的字，他曾经嫌弃沈辣那一□□爬的字，逼着人练过字。

吴勉的手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邵舞看了一眼，用纸巾擤了鼻子瓮声瓮气的说：“这是沈叔写的？我记得我爸走的时候，沈叔醉了三天，还是梁高把他背回来的。”

“小舞，你先回吧。”

“我……”邵舞本来想说她可以陪着吴勉，但是当她看到吴勉的眼睛，就默默的闭上了嘴，同样的表情，她在她妈妈邵一一脸上也看到过，她突然想到一句话——伤心人别有怀抱。

“我先回去，您有事随时给我电话。”邵舞说着站起身，想了想，又蹲下来，一手搭在吴勉的膝盖上，“您节哀，不知道沈叔的墓地在哪里，我想带囡囡去祭拜一下，那孩子……最近很牵挂这事。”

吴勉沉默了半晌，就在邵舞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吴勉道：“不必，他没有坟墓，沈辣的事，怪我，你们记挂着他，就够了。”

邵舞离开后，吴勉进了卧室，他住过的主卧还是当年的样子，没有什么变化，但是一进次卧他就愣住了，次卧的墙上挂着一幅画，是他的画像，这副画曾留于宫廷，后来散落民间，曾短期的在民调局出现过，后又随着孙胖子一次大批量文物出手被公安扣押，他没太在意，没想到现今又流转回沈辣手中，被人挂在此处。

吴勉拉开了沈辣的抽屉，里面都是零零碎碎的东西，他给沈辣的那根钥匙，一条龙须，一把短剑，第二个抽屉里大概是孙胖子给的，两把弩安静的躺在里面，还有几张照片，照片了都是沈辣和那个胖子的合照。

最后一个抽屉里有一本相册，里面都是沈辣年轻时候拍的，吴勉对那个相册里的沈辣完全陌生，唯独最后一张，是他穿着猎隼的衣服照的，周围明明还有他的战友，但是吴勉眼里却只有他一个人，看了半晌，吴勉把最后一张照片抽了出来。

这房子不大，沈辣挂在窗台上的衣服还没收，厨房里还有没封口的半袋方便面，已经潮了，冰箱里还有沈辣走之前把没吃完的粥。

吴勉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他把那碗粥从冰箱里拿了出来，揭掉保鲜膜放在桌前凝视。

“吴主任，吃点呗。”

“我不是民调局的人了。”

“那……老吴，喝粥不？”

“你书看完了？”

“没看完也不能不吃饭啊。”

吴勉记得自己明明被沈辣烦得要死，现在居然每一段记忆都这么清晰。

他端起冷冰冰几乎要结成冻的粥喝了一口，突然一滴水从他眼中落在碗里，在粘稠的粥面上形成一个小圆坑。

吴勉抬手摸了摸眼睛，他到底是多心盲眼瞎，才会觉得喜欢这件事需要用时间去沉淀。

吴勉刚成为白发人不久的时候，曾去过一处世外桃源，后来那里被阵法封存，彻底与世隔绝，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再次回到这里。

桃林中萦绕着丝丝缕缕的仙气，除了适合隐居之外，也适合让沈辣在这里长眠，吴勉捧着一个水晶盒子，里面装着的不过是那人所剩无几的血肉罢了。

归不归和任叁到的时候，吴勉正在喝酒，他没有喝很多的酒，只是一坛而已，但是他已经醉了。

“要不是小任叁说起这里，我怕是再过个十年八年都想不起来这个地方，吴勉，你……”

吴勉慢慢闭上了眼睛，好像又看到那个少年心无芥蒂的对着他笑，喊他吴主任，他微微皱眉，他已经离开民调局很久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吴主任……”

他想回过头去，但是他好像真的醉了，脖子都不听使唤。

“老吴……”

“一坛酒就能把你喝醉了？”是归不归的声音。

任叁突然拉了拉归不归的袖子，“老东西你别说了，我们人参都觉得……”

吴勉好像渐渐听不清任叁说什么了，原来一别经年，在他埋骨之地独饮一坛，真的可以长醉不醒，“等我……沈辣……”

“走了，咱们俩在这也没什么意思。”归不归说道。

“可是……我们真的不管他了？”

“占祖在他手里，谁还管得了他，由他去吧。”归不归看了一眼已经闭上眼睛的吴勉，“我本以为广悌那小丫头开窍晚，没想到他开窍更晚，当年倒是我看走眼了。”

“可是……”

“我没说不管，咱们管好邵家就行了。”

重逢宁用伤头白，难得相看尽白头。

吴勉再次恢复意识，是在另一个自己的身体里，姑且把另一个自己称作吴仁荻好了，如他所想，吴仁荻见到另一个自己也不会多么友好，两人在一具躯壳里大动干戈。

在全部意识上传后，意识逐渐融合，才慢慢平复下来，从时间旅行悖论来说，当过去发生了一个改变，理论上就创造了一个新的时间分支，无数的时间平面上也许有无数个沈辣，但是吴勉只想要他的那个。

他不想在时间的洪流里失去沈辣，因此他用占祖回到了真正意义上的过去，如果说沈辣是通过记忆吞噬找回自己，那么他则是通过意识上传，这就是原本的他们，成为分支的不是他们，而是未来，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改变过去。

他在种子激活的时候获得过雷电的力量，是他潜意识中使用力量的本源，因此在感觉到周围异样的时候，下意识的使用了力量。

等他睁开眼，就看到一头白毛的沈辣在给他盖被子，他下意识的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早就知道这人回到过去不会消停，但是居然在这个时间就白了头发，他自言自语道：“又称能……”

沈辣好像没听清，他低下头贴过来，“吴主任你说什么？”

“沈辣……菜园子……”吴勉看着眼前这人，心中竟真的升腾起喜悦之情。

然而这人竟然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说：“吴主任，你别这么叫我。”

吴勉两千年没被人如此泼过冷水，被沈辣一句话浇的透心凉，虽然明了了自己的心意，但还是不禁恼羞成怒，他本来要说出口的话，一下子吞了回去，然后产生了一个想法——不告诉沈辣他回来了，他到要看看，这人能闹出什么花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