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拉姆二世是猪的名字，十三是人的名字。

“嘀嘀，没有异常。”

机械监工巡视一圈，将尸体丢进拖车里拉走。

无形的信号检测波扫过每一片被分割的区划，确认这里的人类是否都待在正确场所，以及是否有不该存在的东西企图瞒天过海。

东风种植园是一座透明的监狱。

没有围墙，没有牢门。

但也无人可以擅自出去，无人可以擅自进来。

十三这个月在第十三区划活着。

这片区划的核心是勃拉姆二世和它的后宫。

十三的任务是伺候好它们。

趁着机械监工离开了猪棚，十三掏了一把食槽里的饲料塞进嘴里，弯着腰让乱糟糟的头发垂落，从而遮掩住明显咀嚼着什么的腮帮子。

但他的头实在低得太下，以至于碰到了进食的勃拉姆二世。

种猪哼哼着凑过来，咬住了十三的头发。

“好吃么，畜生？”十三发出如同野兽一样口齿不清的声音，“你是想吃我的肉？真是有上进心的好孩子，吃腻了隔日饭，所以想尝点新鲜的？可你已经拥有这么好的东西了。”

勃拉姆二世无知无觉，湿乎乎的鼻息和唾液喷在十三脸上。

他感觉着头发被不断拉扯，心头涌动起一股尖锐的怒气。

想要戳瞎勃拉姆二世的眼睛，想要痛击勃拉姆二世的鼻子，想要把勃拉姆二世开肠破肚，然后钻进血淋淋的腹腔，畅快地撕咬这只养尊处优的种猪。

“嘀”的警告声，平复了十三的情绪。

勃拉姆二世在发抖，因为种猪体内的检测器发现它摄入了不正确的物质。

十三也在发抖，因为他没有伺候好勃拉姆二世所以受到了电击惩罚。

十三神经质地笑了一下。

“我们都是畜生。”

被管制，被屠宰，被食用。

只是畜生之间也分贵贱。

一头猪是他的主子，他是一头猪的奴隶。

等待勃拉姆二世吃饱喝足，去到另一边进行繁衍大业，十三咳嗽着靠墙坐下。

一双金属长靴出现在视野里。

十三顺着长靴往上看，看到一张笑脸面具。

玩家翻阅了十三的个人信息。

嗜血、敏感、心理变态。

这个人喜爱鲜血和纷争，缺乏同理心和道德感，对他人的悲惨遭遇甚至会拍手大笑。

他还有“食人者”的标签。

代表着此人吃过人肉，而且事后感觉还不错。

贫弱的基础属性，危险的性格标签。

一览无余的弱者，毋庸置疑的不安定因素。

所以就是他吗？

就是他主导了瘟疫？就是他引发了大火？

就是他让四大农场之一的东风种植园一夜覆灭，让粮食产量再创新低，让失业率增长，让经济崩溃，让民众的愤懑自此水涨船高，让一轮轮叛乱扩散直到皇帝的暴力都无法抗衡？

这个人就是那个起点吗？

“你是下一个‘十三’？”

白雀一路走来，看过了不同区划中的一、二、三……或冷淡或麻木，或谦卑或恭顺。十三在其中并没有显得有多么特别，同样的瘦骨嶙峋，同样的面色饥黄，同样的行将就木。

“是的，我来拿走你的名字。”

她平淡地回答面前枯槁的男人。

·

名字在种植园内没有意义，但没有名字的只有尸体。

“那然后呢？我会成为十四？还是去填尸所做四级搬运工？”

十三理智地询问，尽管他的嗓音发紧。

笑面人没有回答。

那张面孔在静谧的暗室内沉默地微笑着。

十三停止了吸气。

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亡，濒死的恐怖攥紧了他的心脏，血液倒流，黝黑的瞳仁里消失了光亮，但在下一刻求生的欲念窜上脊梁，点燃了愤世嫉俗的干草，让他再度学会呼吸，呼出一口热气。

他还活着。

活着便能发出声音，活着便能挥出拳头。

他的恐惧成为了他的盔甲。

十三扶着墙站起来。

反抗，他得反抗。

无论对面是一个人，一堵墙，还是一座无形的监狱。

但同时他又觉得滑稽。

因为他们都知道世间本就鲜有奇迹。

白雀接住了十三的猛扑，就像搂住一捆张牙舞爪的干柴。

她在这个奴隶耳边低语：“从今以后你便不再是十三。”

玩家俯瞰着燃烧的东风种植园。

奴隶，农耕养殖，木头建筑。

典型的怀旧派作风。

一群致力于维护特权的野心家，一群无所谓道德与名声的利己者。

他们是最具底蕴的实权派，也是帝制最有影响力的拥趸。

这座庄园正是怀旧派的经营产业之一。

上一回玩家选择帮助怀旧派，动用武力解决叛乱，将涉事人员全部处以极刑，想要通过强硬手段平息事态，让生产线尽快回归正常运转。结果却是割完一茬又一茬，春去秋来时，已然举目皆敌。

这一回玩家选择袖手旁观，对怀旧派的求援敷衍了事，保存了皇帝自身的军事力量，还充分发挥从泰利修时期学到的挑拨手段，在双方都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激化矛盾，提前引爆雷点。

怀旧派的确是帝制的支持者，但这股势力太过强大，对待科技革新的态度又过于暧昧。

与其说他们是有力的同盟，不如说他们是扯后腿的制衡者。

没有谁可以阻碍进步。

玩家已经做出取舍。

一些人失去了财产，一些人失去了生命。

隔岸观火者将得到最多利益。

东风种植园在熊熊燃烧。

这幅画被命名为《美味的勃拉姆二世》。

曾经的奴隶注视着这一切：“简直是奇迹将临，我竟会认为天空是如此美丽……”

他大笑着张开手臂，仿佛要跳进火海，仿佛在拥抱灭亡。

“您是来自哪里？我要去往何方？”

黑街？集中营？安乐所？

“你的人生该由你自己决定。”

毕竟你已不是十三。

他感觉自己似乎被烟灰熏红了眼。

汉尼拔。

这个新名字实际上是玩家的恶趣味，取自于影视剧中臭名昭著的食人魔，表面上谈吐优雅的心理医生，背地里却是个口味独特的人类美食家。

玩家输入这个名字多少有点惹是生非的期待。

只可惜游戏中并不存在那部影视剧，唯有最杰出的人物会留存在他们的历史文化中。

他痴迷地嗅着空气中的焦香：“将如您所愿。”

白雀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把这样一个名字给这样一个人，也不明白自己这段时日的行动是出于何种目的。两头拱火、收买人心，敛财纳宝、窃听私密。她似乎从未收到过皇帝的指示，所有行动都是因为自身的灵机一动。

但在某些时候她真的是她自身吗？

白雀的心音一片平静。

就好像她确实如此忠诚，就好像她确实已被驯服。

哪怕是玩家也无从窥探到她的所思所想。

玩家对此并无所谓。

和大部分游戏玩家一样，玩家不会否认自己无知无能，却又坚信自己全知全能。

因为他们是这个游戏的操控者。

而游戏只是游戏。

“真不愧是我挑出来的内务总管。”

高超的密谋技能让所有阴谋顺利推进，强悍的身体素质让特务行动悄无声息。

玩家给好用的工具人打出五星好评。

或许可以给白雀安排更多任务。

只是在此之前，他们得先处理一下这次行动的意外收货。

俘虏被关押在水箱里。

即便外表再像人类，但人类显然还没返祖出水中呼吸的能力。

双眼散出紫光，拈花竖掌的手势，盘腿半浮在水中，一眼看去倒有几分画中佛陀的姿态。

玩家并不意外怀旧派中混进了灵能使者。

而这个灵能使者又恰好是那个变形虫。

很多大事件的爆发只是因为潜伏已久。

送到泰利修面前的毒药走的是内部渠道，变形虫的种族特性可以拟态其他生物，灵能拥有不会被当前科技防范的豁免权。

环境适宜，证据确凿。

事实就是人类还在为外星人存在与否争执不休，外星人却早已经打入了人类内部。

战争可没有提前通知的礼仪。

物种入侵必须从根源处遏制。

变形虫俘虏在水缸中漂得更高了一些。

它在模仿人类的轻蔑与傲慢上天赋异禀。

“蓝星人，你们应当学会敬畏。”

声音不是被听到而是被感受到。

心灵感应，灵能的运用方式之一。

有意思。

但也不过是仅此而已的伎俩。

唯心有唯心的优势，唯物有唯物的手段。

变形虫自负对人类了如指掌，却从未预料到人类中会有人能将它们彻底剖析。

玩家拿着上一回合叶嘉辉等人打出的攻略，按动了给水缸通电的开关。

白雀的刑讯技能可是满级。

一月，研究院收到了崭新的实验素材。

五月，外星人语言被成功破译。

十月，变形虫的至高领袖发来会谈邀请。

玩家哈哈一笑。

“让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