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下旬，明崇附中开学。

开学前，一场寒雨兜头泼下，气温稍降了几度。

罗优优告诉她蒋昕转到理科班的消息，委派她为7班的新班长。

因此乔乐也提前一天来到学校帮老师打下手。

偏偏她早上来了月事，总是头一天疼得最厉害。

乔乐也拿着一沓透明名字纸贴，从左往右按着座位顺序贴好。

想着快点解决完就回宿舍收拾休息。

一路贴下去。

有些许陌生的名字，看来原班人马大换血。

贴到倒数第四张桌，她看见覃福玉的名字。

乔乐也将名字贴在右上角，发现下一张是自己的名字。

她跟覃福玉同桌。

乔乐也无声地轻叹，上次她很严肃地明确不许这样称呼后。

覃福玉明显不开心，接连两周都对她爱答不理。

莫名其妙。

窗外突然扬起阵阵肃风，被惊扰的黑猫瞅见未关紧的窗户，像寻找到避风港般猛地冲进来。

乔乐也还沉浸在思绪里，没注意到黑猫幽幽地盯着她哈气。

仿佛是乔乐也闯入了它的圣地，扰了它的宁静。

黑猫的胡须往后贴脸，尾巴高高扬起。

一声低吼将乔乐也拉回现实，她眼见炸毛的猫张出利爪向她抓来。

乔乐也反应极快地微曲膝盖，利落侧身避之攻击，然后一个抬脚向它扫去。

腿风凌厉，不拖泥带水。

黑猫避之不及，实打实地被踹了屁股。

见打不过，它一落地便逃之夭夭。

少女最后轻盈无声地收脚。

迟来的痉挛从腹部隐隐传来，一阵胀痛。

等了几分钟，她才缓过神来。

这时才感觉到手里空空如也，最后一张纸贴飞哪去了？

林臞来到7班教室，门底下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张透明贴纸。

上面印有他的名字。

他捡起来推门而入。

乔乐也低头寻找着，她不信邪。

就这么丁点地方，它还能被叼走不成？

大不了对照座位表文件，手写上去。

一股冷风从身后涌来，她疑惑地回头：明明关好门窗了。

少年背着包，全套都是黑色系列穿搭。

他的眼神漆黑亮堂，看着后门的乔乐也。

“你是新同学吗？”她声音弱弱的。

林臞失笑，看来以后得多刷刷存在感。

戴个口罩，怎么就认不出我了？

他点头问：“你在找什么？”

乔乐也望着他，这个声音怎么有点耳熟。

“找座位纸贴。”她没有多想，弯下腰扫视陶瓷地面：“不知道飞哪去了。”

林臞摘下口罩，向后门走去。

“是这张吗？”他递出捡到的纸贴。

他眼睛看她头顶柔软的黑色发旋。

又剪短了。

乔乐也惊喜地从他手里拿过来：“同学你在哪找到的。”

指尖无意滑过他的掌心，尚有余温。

林臞内心一动，他俯下身商量道：“你先起来，蹲久了不好。”

还真是，她撑了膝盖准备站起来。

明明只蹲了一会工夫，谁料小腿发麻，站起来的一瞬间重心有些不稳。

林臞反应快，眼疾手快地想扶住她。

乔乐也反应更快，直接避开他的手：“没事没事不用扶。”

林臞的手落在半空略显无措。

挺好挺好。

他歪头想，他的阿也男女授受不亲的意识很强。

乔乐也低着头，一手屈起食指轻揉额角，一手捂住肚子缓解疼痛。

再睁开眼时，视线里闯入一杯温开水，热气袅袅升起。

乔乐也愣了愣，顺着手的主人抬头看。

少年漆黑的短发干净利落，也许是跑来的缘故，头顶有几根呆毛翘了起来。

他身上还散发着外面带来的冷气：“阿也，你暖一下身体。”

其实乔乐也惊于来者是林臞，但扬起的脸神情恹恹。

看不出其他表情。

林臞的眼睛落到乔乐也轻颤的指尖。

他记起来了，今天20号。

“很不舒服吗？”林臞低骂自己是个傻子，问出这种问题。

他没一点经验，实在是笨拙。

林臞回头从包里找出几片暖贴，急急地拿给乔乐也。

因为身体受不了寒，所以常常备有暖贴。

乔乐也一时呆住，见林臞手忙脚乱的样子。

好像没这么痛了。

她说：“其实没关系的。”

“有关系，贴上。我不回头。”林臞紧锁眉头，转身不看她。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他闭上了眼。

脑海立即浮现出少女肌肤白皙，几乎看不见血色。

格外脆弱。

想得他心慌意乱，说不出来的心疼。

“谢谢你林臞。”乔乐也出声打破岑寂。

林臞仍背对她：“不用，你还要做什么？我来就行。”

“你早点回去休息。”

前天，林臞向班主任报备一声要提前来学校。

罗优优误以为林同学是因为勤恳好学，多提了一嘴乔乐也会提前去教室。

教室门不会锁上。

其实手上没什么活了，但林臞还是执着把乔乐也先送回宿舍。

乔乐也懒得争，甚至没问林臞怎么来到七班。

她阖上眼，画面停留在最后一张的纸贴。

上面的名字是林臞。

也是她的后桌。

得知林臞不在17班了，齐扬在三人群里鬼哭狼嚎。

【Ⅶ羊：不——你要幸福臞子。再见的时候你要幸福，好不好臞子，你要开心、你要幸福、好不好？开心啊，幸福。我的身边没有你了，没关系，你一定要自己幸福。去吧勇敢追爱（呐喊）】

【Ⅶ羊：臞子、臞子!——（撕心裂肺）还会再见吗臞子】

林臞很后悔，为什么微信没有拒绝入群的功能。

齐澈铵和齐扬建个群还拉上他。

【LQ：去演戏吧，算我求你。】

【小澈子：哈哈哈我七爷说话就是一针见血】

【小澈子：更帅了，流口水嘿嘿】

“......”这个群是一点都呆不下去。

他退出群聊页面，看向置顶的7班一家亲。

在群成员里面找到了乔乐也。

头像是草草几笔勾画出浅笑的女孩。

白色的背景图，简约得不能再简约。

林臞的目光又落向那微信名。

只一字，光。

生命的起落，总有来光穿透黑暗。

带来希望。

开学典礼的最后流程，林臞作为优秀学生代表上台演讲 。

他的出现引起一片嘈杂的议论声。

毕竟这可是两市联考与隔壁一中凌骜并列第一的人。

甚至没拿发言稿的学生代表，淡淡地扫了台下一卷。

操场忽然静了下来，仿佛台上的人天生具有主导凝聚力。

是不可违抗的压迫感。

林臞站在众人面前，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衬得他游刃有余。

他的头颈笔直，从容地调好话筒后施施然开口 ：“各位同学，各位老师，早上好。”

男生的声线和他的人一样，严谨又带着几分少年独有的冷冽。

“我是来自1607班的林臞同学。”

“首先我很荣幸作为学生代表发言，其次22号早上降温，为了大家身体着想，我长话短说。”

突如其来的转折，让人猝不及防。

更为枯燥的致辞添了几分趣味。

台下有人高呼着“好”、“谢谢学弟”以及调侃的“哇哦。”

在众人澎湃中，林臞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伸手做了个掌心向下示意的手势。

整个操场竟瞬间安静。

少年缓缓出声：“毕淑敏说，我不相信掌纹能给我什么，我只相信十指握成拳头的力量。”

“莘莘学子的你，一切都掌握在你自己手上，你很自由，因为充满无限可能。少年就是少年，是十几岁的你们，笃定地面朝东阳闪闪发光，是我们在世间行，仍兴致勃勃地边走边唱。君子应自强不息，年少本以梦为行。这是很棒的事。”

“我衷心祈祷你可以相信自己，无悔地坚持心中所热爱。”

“所有热爱的事情都要不遗余力。”

“因为生命总有来光，因为我们就是少年。”

他语速极快，吐字却意外清晰，没有多余的老成“嗯呀啊呀”。

听感极其舒适，氛围恰到好处。

连台下的罗优优都不禁微笑感慨，青少年可谓前途光明。

他继续说，

“希望和诸位一道，以梦为光无畏前行，珍惜青春的每一秒。加油。”

“我的演讲完毕，谢谢大家。”

横幅红旗，少年惊艳。

喝彩声不断，掌声震天。

乔乐也抬眼看向不远处台上的男生。

天划开一块云，来光穿透云层。

暖暖的冬阳洒在林臞身上，晕染出金色的轮廓，眼神都少了几分不近人情。

几个胆子大点的男生掏出手机，边欢呼拍照记录青春时刻边跟着音乐节拍挥舞手臂。

刺金色的光影牵引着热血的旋律回响着，传到她的耳边。

/Now that you know 你们要知道

/This is my life 这就是我的生活

/I won't be told what's supposed to be right 我不想别人告诉我怎样才是正确的

/Catch my breath 停下来缓缓气

/No one can hold me back 没人能阻止我

/I ain't got time for that 我没时间去浪费了

而他那对眼睛在半明半暗中凛凛可畏，好像在说。

我们的青春不张扬，我们汹涌却平凡。

鞭炮连响，明崇附中2017年秋季学期，

正式开始。

米筱亦缓了好几天，都没回神。

数学147的人怎么转来7班了？这文科班啊！

难道跟她当初的想法一致？

分科的第一宗旨，语文好选理，数学好学文。

但林臞这样跟玩似的，米筱亦开始对自己读了那么多年的书产生了怀疑。

原来这就是世界的参差，学霸和学渣的区别。

她泪目。

罗优优特意安排乔乐也在林臞前桌，主要是因为林臞这孩子单亲，而且父亲好像还对他不闻不顾。

怪让人心疼。

她毕业不久，又是第一次接任班主任，各方面想得多一些。

罗优优很喜欢乔乐也，不仅是乔乐也性格温静勤奋好问，而且有个奇怪的点是班上的同学很听她的话。

可能因为对美女没有抵抗力，虽然美女期末考得不太理想。

不过没关系！

两人前后桌最为契合，既不会无意中手肘相碰太亲密，也方便转身问问题互相进步。

他为她解答，她温暖着他。

哎哟我去，我怎么这么贴心。罗优优坐在办公室上美滋滋地畅想。

但是，事情好像不如她所愿。

林臞不是睡觉就低头写作业。

乔乐也不是去厕所就是安静看书。

哪一步出错了？不应该啊。

早读，乔乐也被叫了出去。

“最近上课有没有什么不懂的地方，”罗优优关心道：“特别是数学和理科呀。”

乔乐也轻轻摇了头。

“你要多问问题，老师不在班上，成绩好的同学也可以为你解惑。”

“老师知道你有学习的那股劲，所以不懂的一定不要积攒。”

罗优优的食指在半空画了个圈：“想节省时间多问几个就看看身边的人。”

乔乐也似懂非懂地点头：“好，谢谢老师。”

罗优优松了口气，她翻出一张表：“你晚读课安排组织班上分学习小组。”

“7个小组长我已经写上名字，让同学们自己报名。”罗优优拍拍乔乐也的肩：“辛苦你啦班长。”

林臞周末有场数学竞赛。

趁着大课间，罗优优把他喊来办公室交代时间地点。

“一个人坐，上课会不会不习惯？”她交代完问道。

林臞摇头，没有齐扬的叽叽喳喳才是不太习惯。

“有没有同学找你解答题目呀？”罗优优说。

林臞板着脸回想，又摇头。

罗优优盯着男生清冷的面容，仿佛在说旁人勿近。

风华正茂的年纪怎么能有这么冷酷的脸。

偏偏不爱说话像摆臭脸。

大抵追溯原因，她又没来由地心疼，真是苦了好孩子。

“有什么困难尽管提，我不在的时候，找班长。”

“班长你知道是谁吗？”

“乔乐也。”他又补充道：“我的前桌。”

罗优优赞许地点头：“我跟她交代过了，关于学习方面的你们可以多交流。”

林臞很想多嘴问一句，直接同桌不好吗。他忍了忍，没开口。

“好，谢谢老师。”

走廊。

林臞往后门走，眼风扫过靠窗的覃福玉一动不动地盯着认真写作业的乔乐也。

缝隙穿风吹动乐也的发梢。

突然很烦。

他顿住了身子，抬手利落地将窗户彻底合上。

许是太用力，窗户摩擦底座发出刺耳尖锐的声音。引得两人侧目看他。

林臞注视着覃福玉，皮笑肉不笑道 ，冷。

一课结束，林臞趴下去闭目片刻后听见前面一张桌的动静。

是覃福玉不依不饶地问乔乐也，老师刚讲的题目。

乔乐也愣愣，她都不会。

后桌突然发出桌椅碰撞的声音。

林臞站起身来，往前夺过覃福玉手中的草稿纸，随意扫了几眼立马开口：“偶函数f（x）=f（-x），相当于加绝对值。所以|3x+1|和?在零到正无穷大。”

“懂了吗？”他看着乔乐也。

后者小鸡啄米。

他把草稿纸还给某人，语气瞬间冷淡：“问问题抓住关键，不然叽叽喳喳问个不停，吵到我睡觉。”

覃福玉不爽地道谢，又佩服林臞解题的一针见血。

让人茅塞顿开。

林臞回到座位上，心烦意乱地有一下没一下摁动笔帽。

隔壁桌的男生猛地抬头，侧脸庞红：“谁t——”

他及时止损，因为看见声音来源的主人公正撑着下巴，两眼放空。

林臞好像察觉到他的目光，眼神向他扫来。

男生立马趴回去，我什么都没说我什么都没说。

不敢惹大佬。

林臞心神意会，有点恼地翻开高等数学习题。

他压抑眼底的烦闷，手下行云流水写完一大串。

写着写着就偏离轨道。

直到他发现自己写错字，抬起柜盖翻找橡皮擦。

白纸顺着倾斜的桌沿滑到乔乐也的脚边。

草稿纸上不止有公式，还有乔乐也三个字繁体樂一个字。

她细细看向密密麻麻的符号，以及铅笔刻上的樂。

樂字的下半部写成了鲜衣怒马的衣。

少年的字迹刚劲有力，好像在告诉她：鲜衣怒马少年时，不负韶华行且知。

乔乐也只觉心头忽而炽热，像是冬夜篝火冉冉落向海面，小而亮地炸成烟花。

以至于她后来每每想起这个场景，都觉得，需要用一生来清扫扬灰。

·

以前的傍晚时分，乔乐也往往是7班第一个来到教室。

今天收拾得快，正好五点半。

她上了笃闻楼，在后窗前一时愣住，因为里面早早坐上一人。

林臞漫不经心地演算步骤，余光中有身影站着。他偏头看去，以为她进不来，便起身拧动后门的把手：“别站在外边，凉。”

等乔乐也坐下，他纠结地开口：“阿也。”

倒不是别扭，只是羞于启齿。

他受不了那双灵动的眼睛望着他，受不了少女神情乖巧地等着后话。

他想把最好的给她，所以努力变得更优秀。

他想把命都给她。

他想跟她生死不相离。

“怎么了？”乔乐也手上的动作一顿。

“你打开桌柜，我没有乱翻。”他说：“这是我托齐澈铵问他妈妈可以止疼的、东西。”

她目光停在精品盒上，玫瑰红的凤凰刻在盒面。

乔乐也忍不住倒吸一口气，忙将东西拿出来，还挺沉。

她回头想还回去，毕竟是贵重之物:“我不能收，能退回去吗？”

林臞面对乔乐也特实诚地说：“能。”

“你退回去，我用不着这些。”乔乐也态度坚决。

他立即后悔，早知道摇头了。

不行，不管怎么样都不能骗阿也。

林臞没有接，他温声地哄道：“这个对身体好，齐澈铵的妈妈是做这个的，我拿的进货价便宜好物又好用。”

“这是我的心意，别有负担。”

...... 他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些什么啊。

林臞快编不下去了，他小心翼翼地看乔乐也，希望她能收下。

“可是..”

拇指紧张地在掌心打圈，他可怜兮兮地出声打断。

“求求你了。”收下吧，阿也。

乔乐也指尖稍顿，眼前的男生一脸受伤。

像是受到极大的委屈。

身后有人推门而入，乔乐也反应迅速地将精品盒塞回柜里。

林臞长长地松了口气。

然后盯着少女挺直的后背，默默地在心里雀跃，耶！

第三节晚自习，乔乐也把小组名单投屏在电脑上。

一组，组长乔乐也，组员梁定鉴、荧纤、米筱亦、张生延、、

二组，组长覃福玉，组员李海华、阿giao哥、梁啊七、、

......

七组，组长林臞，组员岳雨轩、张心兰、、

林臞盯着乔乐也背后的名字，不满地轻啧一声。

他怎么是组长，他也想成为一组的成员。

一夜无事。

林臞是走读生，距离晚九半还有五分钟的时候就离开了教室。

“班长，等下你记得关灯啊。”女同学临走前提醒一声。

乔乐也佯装埋头苦干，匆匆抬眼应了声好。

等人声走远，她出走廊又确认一遍没有同班同学后，她回座位打开桌柜，从里面拿出沉甸甸的精品盒准备放回后桌柜。

乔乐也小心翼翼地掀开柜盖，里面的书籍一丝不紊。

是男生中少有的整洁。

她的目光下移，随后眼睛猛然一睁。

蓝色封面的习题书上贴着一张便利贴。

上面是少年独有的宋体字迹，干净利落笔力千钧。

写着两句话：

“阿也不许偷偷放回来。”

“否则、、拜托我都求求你了。”

不知道是不是没想好怎么否则。

乔乐也盯着则字后边的笔水点点，忍不住笑出了声。

像耷拉着脑袋不吭声的小修勾，委屈巴巴又不知所措。

白炽灯衬得少女唇边的笑意越发明显。

睡觉铃准时响起，乔乐也回神张望四周，就剩7班教室还亮着。

赶在老师巡逻前，她在便利贴的一角，落笔写下好。

又添了句，谢谢你林臞。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