拢光市是一座山城。
它四面环山，这些山脉不知存在了多少年，带着这座城市一起拥有了古老的底蕴。天灾人祸都曾将这里洗礼，但当太阳升起之时，它依然顽强的存在着，迎来崭新的一天。
拢光市的最中心是一片天然湖泊，当天气好的时候，阳光洒在湖面上，反射出金光灿灿的璀璨光芒，远远望去宛如一块缀满金粉的蓝色镜子，拢光市的拢光仙湖，因此而闻名。即使这片湖水已经被本地人看到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了，在雨过天晴的日子里，人们依然还是习惯性地来到湖边，吹一吹湖边的风，看一看远处的山。
21世纪的人们逐渐遗忘了某些曾经的信仰，但在浅水处造一处锦鲤池，还是大家喜闻乐见的。今日的锦鲤池格外的热闹，人群熙熙攘攘，都在围观一条从未出现过的鱼。
“哇，爸爸你看，那条鱼好好看呀！”
“从来没见过它，是景区新买的吗？”
“亲爱的，是粉色的锦鲤哎！真神奇，赶紧拜一拜，让我们永远在一起~”
有鱼食洒进池中，红的橙的黑的白的锦鲤们立刻一拥而上，抢食地不亦乐乎，唯有那条身形纤细优雅的粉色渐变鱼摆了摆尾巴，从胖嘟嘟的鱼群中轻盈地钻了出去。有小孩子在岸上大叫，希望它转头一起吃东西，粉色的鱼转身，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跃出了水面——
“哇，哇！它跳起来了！”
“水花！居然有彩虹！”
“这可是鲤鱼跃龙门啊，快快快，快拍！”
什么鲤鱼，她才不是鲤鱼，她是漂亮的鱼！
许愿扎进水中，不满地甩了甩尾巴。看看前面那堆眼里只有食物的肥肥锦鲤团，她更郁闷了，头一低往水底游去。游客们看到漂亮的鱼不见了，纷纷发出惋惜的声音，然而快门声已经响了很久，粉色的鱼还是留存在了许多人的相册之中。
人群里，有一个人望着自己手腕上突然出现的鱼型手链，收起手上的相机，压低自己的鸭舌帽，快步离开了。
十分钟后，拢光仙湖商业街的一家蛋糕店内。
最角落的卡座里，身形高挑挺拔的男人拆开桌上的包装盒和小勺子，把精致漂亮的小蛋糕往对面推了推：“吃吧，今天辛苦了。”
“咦，愿灵可以吃人类世界的食物吗？”
“没有规定说不可以，”云孟鲤笑了笑，“这是田糕糕特意给你做的，她第一次见到你那天，就和我说要让你尝尝她最喜欢的蛋糕。”
“好！”
望着面前立马就把小情绪甩得一干二净转向兴高采烈的女孩，云警官撑着脑袋，连续多天高强度运转的脑袋第一次感觉到了松懈。
难怪人类都喜欢天真单纯的小孩，和简单干净的事物相处，确实很让人感到放松啊。
“好好吃啊，这是什么味道呢？”
“看样子应该是海盐奥利奥吧。”云孟鲤顿了一下，显然是想到了某糕有时候奇怪的品味，“当然，也有可能是其他口味的。你觉得是什么味道呢？”
“我没有尝过其他味道，我只吃过一次糖。”许愿又迷茫了，用勺子挖了一小块放进嘴里，还是迷茫，“我之前听有人说过，菜放多了盐会很咸。这样的味道，是咸味吗？”不等面前的人回答，她又高兴了起来：“云警官，你尝尝，这是咸味吗？”
云孟鲤望着递到嘴边的勺子，愣了一下，刚想说些什么，隔壁卡座就传来了一阵交谈声。
“爸爸，你尝尝这个，好好吃哦！”
“嗯，确实很好吃，宝宝真乖，都懂得分享啦！”
“……”
云警官面无表情地张开了嘴，告诉自己面前这个生物只是一条小朋友鱼。
“海盐和芝士是咸味的，里面这个黑色的颗粒是奥利奥饼干，是甜的。”
“这个也叫甜味吗，和我吃过的糖味道不一样哎。人类的甜味是有很多种吗？”
“对。不仅是甜味，酸苦辣咸，人类还有很多种味道的食物。”云警官拆开另一个包装袋，“可以尝尝这个，面包里有热狗，应该是另一种咸味。”
“热狗？”许愿肃然起敬，“是热的狗狗肉吗？”
“……并不是。”
云孟鲤耐着性子科普了一番，看面前的小姑娘恍然大悟般点点头，真有一丝老父亲般的欣慰：虽然带孩子很心累，但还好是个乖巧懂事听话且聪明的，比大部分人类幼崽已经强很多了！
人类幼崽虽然可爱，但是又哭又叫的时候，真的很难还觉得可爱啊！
就比如隔壁卡座那个，上一刻还在和爸爸父慈子孝，下一刻就因为父亲不让他吃冰淇淋而大声的哭闹了起来……
“哎哟宝贝，你是水壶没拧紧吗，怎么洒在裤子上了？”
“呜呜呜，咳、爸爸，我不知道啊，我明明盖好的……”
“好了好了，别哭了宝贝，咱们得赶紧去换条裤子，不然被你妈看到，咱爷俩都完蛋了！”
能把天花板掀翻的哭声戛然而止，父亲抱起孩子匆匆忙忙离开了。
云孟鲤看着面前眼神乱飘不敢和他对视的某鱼，无奈道：“抬头。”
“哇，云警官，你看这个桌子好像桌子哦！”
“许愿。”他眯起眼睛，手指轻敲桌面，“我出来前有没有和你强调过，不要随便听我的心声？就算是听到了，也不可以在我没有允许的情况下实现我的愿望？”
“说过。”犯了错的小朋友鱼依然低着头，嘀咕道，“可是我已经好久没给人实现过愿望了，马上灵力就要不够了……”
面前这个人刚刚的内心愿望实在是太过简单，她动动手就能解决，完成他的愿望就能获得好多灵力，这样的诱惑，她实在是没忍住。
“愿灵不是靠信徒的虔诚维持力量的吗？”云孟鲤不解，“刚刚在锦鲤池里，很多人都对着你许愿了。还不够吗？”
“他们哪里虔诚了？”漂亮的鱼委屈，“他们对着所有的鱼一起许愿的，我又不是他们唯一许愿的鱼，根本就分不到！而且，而且他们也根本没搞清许愿对象，我才不是鲤鱼，鲤鱼丑丑的一点也不好看，和我哪里像了……”
合着从锦鲤池里回来就一直垂头丧气的，是这么个原因啊。
说的也是，哪怕许愿真的实现了游客的愿望，估计大部分游客们也都会把功劳给锦鲤池，而不会精准还愿到这条刚出现的鱼身上。
云孟鲤叹气：“抱歉，是我考虑不周。那我们就多去几次……不，算了，我再想办法给你找新的信徒群体吧。”
“为什么呀，游客们也许真的有相信我的呢？”
“大部分人转发锦鲤也就是图个吉利或者跟风，真的相信单独一条鱼的很少。我的目的是让逃窜在外的张思安看到，以此来吸引他上钩，而不是多几个心术不正的人再来利用你。”
“为什么要这么麻烦？”许愿忍不住了，抛出一个她一直以来的想法， “云警官，你现在和我许愿抓住张思安，我立马就能实现！”
似是早就料到她会说这种话，男人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
“小朋友，许愿不是这么随便许的，你要学的还有很多呢。”
这世上，如果只要靠虔诚的许愿就能毫不费力完成所有想做到的事情，那就完全乱套了。
更何况，哪有实现愿望不需要付出代价的？
许愿急忙道：“不需要呀！愿灵可以实现信徒的所有愿望，为什么需要付出代价？”
“会有代价的，只是你还不知道而已。再者说，”云警官无奈，“我又不是你的信徒，实现我的愿望又能做什么？”
“你怎么不是我的信徒了呢？你如果不是我的信徒，我为什么能听到你的心里的祈求？如果不是我的信徒，实现你的愿望以后，我怎么会获得这么多灵力呢？”
漂亮的鱼因为这一点，所以从未想明白，为什么云孟鲤总说他不是她的信徒。
然而云孟鲤望着她，面色十分平静。
“因为我是通灵者，我的愿望，要比普通人的愿力更强些，仅此而已。”
所以，他才会不自觉的吸引很多流落在外的愿灵。他就仿佛一个大型的万能充电宝，哪个愿灵快没电了，都能上来啃一口续航……
许愿，也是如此吧？
“许愿，你刚出生没多久就被困在了缸里，视线有限，还没有见过人类社会的样子。这段时间我会带你到处走走，你如果想去哪也可以和我说，我们一起找适合你的信徒群体。”
“哦，好吧。”
许愿低头扒拉剩下的小蛋糕，突然感觉不到嘴里的甜味了。
为什么她总感觉，云警官虽然还是在微笑，但好像有点不高兴了呢？
面前的人没有穿平日里的工作服，也没有穿那身黑色的警服。他今天套了一件灰色的无袖卫衣，一条黑色的运动裤，踩一双白色的运动鞋，在许愿的眼里只觉得好看，却也说不出来到底和之前的他有什么区别。
如果田糕糕在这，就会告诉她，之前那叫制服诱惑，现在这叫男大学生。
即使已经毕业好些年，也依然不影响看上去像男大学生。当云孟鲤带着许愿走近商场，服务员眼睛一扫，顿时堆起满脸笑意：“这位先生，您妹妹真好看！想要什么样款式的衣服，我家都有，需要给您推荐吗？”
男大学生牵着一个高中生，应该是兄妹没错……吧？
“喜欢什么样的自己去挑吧，不用看上面的牌子，数字不重要，你喜欢就行。”
“好！”
云孟鲤之前给了她一件长衬衫，对她来说太大了，之后许愿就变回了之前的白裙子，虽说很好看，可云孟鲤怎么看都觉得好像有点晦气，所以出了蛋糕店就直奔商场。
能不晦气吗？当初看到这条裙子的时候，许愿是一具被挂在铁笼上的尸体！
云孟鲤这么想着，望着许愿的身影，不由得有些出神。
服务员站在后面，笑而不语。
哦，原来是情侣啊，可太刑了！
云警官：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老父亲在带孩子呢？
不管其他人怎么想怎么说，不可否认的是，漂亮的鱼确实很漂亮。当她走出试衣间，整个店里的人类都有一阵短暂的怔楞。
“云孟鲤，这个好看吗？”
出门之前，他告诉她，在其他人类面前的时候不可以叫他“云警官”，无论是鱼还是人形，都不可以。
这是许愿第一次喊他的名字。连名带姓，似乎就有一种魔力，越过耳上的助听器，轻轻黏在了耳中。云孟鲤无意识地捻了捻自己卫衣上的吊绳，笑了笑：“嗯，好看。”
小姑娘身上的裙子绘满浪花的波纹，裙摆一转，就不知道荡进了谁的心里。
夕阳西下，夜幕降临，云警官带着大包小包和一个蹦蹦跳跳的小愿灵回到了家中。许愿自告奋勇去给每个鱼缸喂食，看得养鱼爱好者是太阳穴突突的：“许愿，别给它们吓死了！”
“哈哈，云孟鲤，你养的这些鱼胆子好小哦！”
“吓死他们，你今天就要和同伴的尸体一起睡觉。”
轻飘飘一句话，成功让熊孩子停止了辣手摧鱼的行为。许愿转头望向正收拾包装袋的人：“咦，我要睡在鱼缸里吗？”
“不是你说的吗？男女寿司不亲，小朋友。”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呀？”许愿挠头，“之前在那个什么团伙的缸里的时候，有个雌性人类也没有穿衣服就蹦到了床上，她和另一个雄性人类说了这句话，但是之后她们还是一起睡觉了呀？”
“……”
“不过她们睡觉之前好像还打了一架，那个姐姐打输了，哭的可难过了。云警官你放心，我不打你！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许愿。”云警官深吸一口气，保持微笑，“从今天开始，忘记你之前在那个诈骗团伙的地盘上听到和看到的所有事情。乖，听话，别问为什么。”
都是些什么人啊，怎么能当着孩子面做和谐运动！？
当着鱼的面也不行啊！！
不管许愿怎么说，根正苗红的云警官依然冷酷无情地把漂亮的鱼放进了玄关处的大海缸里。似是想起之前的大鱼追小鱼的画面，他贴心的把这个缸里的本土居民挪到了另一个水缸中，并且叮嘱家中所有的水生动物不要晚上发出声音打扰这条粉红色的大鱼。
哦，不是大鱼，是鱼祖宗。
许愿：“……”
警察叔叔怎么可以带头孤立鱼！！
她把水花拍出了震天动地的气势，云孟鲤就当没听见，转头进了卧室反锁上了门。卧室的灯在他背后照出影子，他蹲了下来，拍了拍影子：“打扰了。现在忙吗？我晚上要加班，麻烦你分一块在门上，如果许愿偷偷过来，告诉她一声。”
今天陪许愿玩了一天，即使是周六，我们敬业的云警官也依然堆了一堆工作没完成——毕竟周末也阻碍不了人类对着生日蛋糕香炉蜡烛或是解剖刀许愿。所以，他只能选择在家里加个夜班了。
影子晃了晃，果真照他所说分了一块出来，贴在墙上不动了。等许愿半夜偷偷摸摸地试图穿门进去时，影子贴在了她的手臂上，成功拉住了想要偷袭的小朋友。
“这样吗？那好吧。”
从云孟鲤身上裁剪下来的影子，传达信息都要比其他影子更温和些。许愿看了看卧室门缝里透出的隐隐约约的灯光，小声道，“那，你可以帮我问问云警官，需不需要帮忙吗？”
影子晃了晃，表示了否定。
“好了好了，我知道啦。那你和云警官说一声，许愿不需要睡觉，她太无聊了，所以想出去玩一会哦。”
影子歪了歪。
“不用跟着我，我一定在天亮之前回来！”漂亮的鱼站起身，笑嘻嘻地对着它挥了挥手，“谢谢你的好意，宁逐明先生！”
那片影子顿了一下，然后慢慢消失在了门上。显而易见的，脾气要比给她体检的那位好多了。许愿吐了吐舌头，往浴室跑去，一眨眼变成了一个小泡泡，钻进了水龙头里。
她顺着管道漫无目的向前游，直到听到什么感兴趣的声音，才钻出来看一眼。这栋楼里有好几十户人家，大多都睡了，只有一户人家的浴室里还有动静，许愿从那户人家的水龙头探出脑袋，看到浴缸里有两个异性人类正在打架。
这一对好像才刚开始打，雌性还没哭呢。许愿想看雌性什么时候哭，突然想起云孟鲤说的话，赶紧把头缩回去了：云警官好像不让她看这些耶，那还是不看啦！
不过，男女寿司不亲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没等许愿想明白，她就顺着居民区的管道来到了大街上。从井盖里探出头，深夜的大街上一排小吃街灯火通明，其中一个大排档吸引了她的目光。
“刚烤好的鲫鱼，魔鬼辣，小心烫哈！”
“哈哈，老板，我吃鱼这么多年，还是你家味道最好！”
烤鱼？
她喜欢！
许愿兴奋地从井盖里蹦了出来，泡泡飘到一个隐蔽的小角落里，化身成一个身形娇小可爱的少女。她记得云孟鲤曾和她说，如果要在外面变成人形，那一定要找人类看不到的地方，不能被特殊的摄像头拍到，不然会很麻烦。
许愿想，虽然不知道摄像头是什么，但是只要她待在在夜晚的影子里，宁逐明先生应该就知道了。
宁逐明先生知道了，应该会告诉云孟鲤的。
嗯，她真是条聪明的小鱼！
“小姑娘，你想吃什么？”
“这个，可以吗？”许愿仿照刚刚那个人的说法，一字一句道，“我也要那个魔鬼辣！”
辣是什么味道，她还没尝过呢！
“好嘞，你找张位子坐，十分钟就好！”
许愿乖巧坐下，内心雀跃不已。
这还是她第一次自己单独一条鱼和人类对话耶，好像完全没有露出破绽呢，她可真厉害！
然而单纯的鱼并不知道，她遗漏了一项最重要的东西。
那就是钱。
她没有手机，也没有现金，身上的裙子裁剪得服帖顺畅，看不出有任何口袋的样子。老板忙着烤鱼，还并不知道有个小姑娘准备吃霸王餐，然而一群人盯着许愿瞧了老半天，已经看出来了。
他们互相挤眉弄眼，两分钟后，其中一个拿起啤酒瓶，笑嘻嘻地走了过去——
“哟，小美女，一个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