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写上名字，病房的门就被敲响了。

林燕回抬起头：“请进。”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青年男人走了进来，扫了他们一眼，不由笑了：“叶哥，林主任，没打扰你们吧？要不，我过了午休时间再来？”

“进都进来了，还说这些！”叶长祈笑骂了一句，却没有半分怒意，“你来的还真是时候，刚刚林主任还说到你呢。”

“怎么了，是有什么任务吗？”

林燕回笑道：“没什么大事情，就是这个季度的公益问诊活动又要开始报名了。小何，叶医生想把药剂科的推荐名额给你，怎么样，你有兴趣吗？”

何康乐愣了一下，面上浮起一抹惊喜的神色：“当然！可是，我还只是实习生，药剂科有那么多优秀的医生，会不会……”

叶长祈笑着摇头：“我推荐你，那就说明你有这个能力，在药剂科一直都是谁合适谁就上，不会有谁干说那个闲话。而且，正因为你是实习生，是年轻人，才要多去了解一下各种各样的地区市民医疗状况，一直困在医院这一亩三分地里，是会形成固有思维的。”

“你少给年轻人画大饼了，”林燕回拍了他一下，“小何，实话和你说，公益问诊虽然有不少补贴也可以学到很多，但去一趟是要吃不少苦头的，所以很多人也都不愿意去。这个推荐名额每个科室一个，文件应该很快就会下发，你可以考虑好了再报名。”

“嗯，好，谢谢林主任，谢谢叶哥。”

“客气什么，在这关系户遍地的地方，像你这样凭硬实力考进来的年轻人才是有真本事的，有能提升的机会，我也希望你能多往上走一走。”

刚说完，叶医生就被林主任毫不客气地又拍了一下：“当着实习生的面说什么呢！你这一天天的嘴能不能有个把门的？”

“哎呀，老婆，你也知道我向来是见人说人话，见鬼不说话啊！不然怎么到现在还只是个科室带头人而不是科室主任呢，还不是因为我这宝贵的真诚！”

何康乐挠挠头。

这是可以免费听的吗？

“要不，我还是先出去？”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小何，你原本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哦，确实是有件事。林主任，叶哥，刚刚市电视台又来电话了，说想采访你们。”

不出他所料，这两个人齐齐皱起了眉。

“有完没完……都过去半个月了。这些人是没有素材了？就非得要搞点新闻吗？”

“医闹这种事情本来就很容易引起社会舆论，如果是普通事件也就算了，但警方这次已经明确通知过，因为案件人员性质特殊，暂时还不可以传播影像和犯罪嫌疑人的身份信息。小何，你和他们说过警方的要求吗？”

“嗯，我说过了，也拒绝了。”何康乐说着，不由得叹了口气，“但他们说，如果实在不能报道，就只是单纯的文字采访也是可以的。是登在报纸上那种，可以不出现任何照片。”

“他们还说了什么？”

“说是打工人没得选，都是台里要求的KPI，毕竟叶哥是拢光市公益问诊活动的创始人，因为医闹受伤了，怎么也得要个新闻报道。他们的说法是，不会来很多人也不会搞得很复杂，只要让他们能交个工作记录就行，所以问问我们可不可以意思意思，通融一下……”

现在的年轻人上岗了之后，都这么实诚的吗？

叶长祈和林燕回对视了一眼，似是在思考这样操作是否可行。最后，叶长祈看向了他：“如果他们这么说的话，那应该是记者用私人号码打的电话，而不是台里的。这样吧，小何，你待会把那个记者的电话号码发给我，我来和她谈。”

“好的，叶哥。那我就先走啦，不打扰你们了。”

何康乐微笑着打完招呼，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他点开聊天软件发送语音，很快就有电话打了过来。

“怎么样，搞定了吗？”

“嗯，我待会把你的号码给叶医生，你们聊聊吧。”

“好，麻烦你帮我说话了。”电话那头，贺敏言长叹一口气，语气满是怨念，“你是不知道，电视台这帮老东西有多讨厌！都想整点哗众取宠的大新闻，天天盼着出点博人眼球的大事，现在踢到铁板了就直接把麻烦事都甩给我们，最后把名利全收走，坐享其成！上次还把博文的稿子直接拿去改了名字给那几个关系户发，我真是气死了！”

“姐，冷静，消消气。你现在没在上班吗？”

“午休呢，我看着那帮家伙就烦，所以先和博文回家清净一会儿。好了，不说了，你忙你的吧。”

“好。”

电话挂断，何康乐点开工作群刚发的一份关于本季度公益问诊报名的文件，认真看了起来。还没等他看完，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了，他打开门，发现是顾灵犀。

“怎么了？”

“把门关上，我们进去说！”

门口的女人似是急匆匆跑来的，微微有些气喘。办公室里没有其他同事，待门合上，她望着何康乐，眼睛里满是兴奋。

“康乐，我想起来了，我终于想起来云孟鲤是谁了！”

…………

夏日的午后，骄阳似火。

炽热的阳光照耀在崇远村希望工程学校的操场上，好似被一层看不见的滤网筛选过了一遍，落在草地上时只剩下明媚与和煦。有几个小家伙跟着一个纤瘦的身影行走在草地上，环顾四周，皆是充满了好奇。

“慕老师，我们这是要做什么呀？”

“是要给这片草地除草吗？”

“喵？”

慕知带着他们来到草地中间，看着这四个小豆丁和一只猫，笑着说：“小朋友们，现在是午休时间，我们不上课。这里是操场，草坪的草可以踩，但不可以拔，现在大家可以解散，在操场上自由活动玩游戏哦！”

若这是一群普通的小学生，此刻应该有集体的欢呼。然而四个小孩一只猫互相看看，都有些茫然。

三个怨灵不知道什么叫玩游戏，一个愿灵没玩过小朋友的游戏，还有一个……压根就不能算真正的小朋友，他8岁的壳子里装了一个28岁的警察叔叔。

慕老师看着他们，轻轻叹了口气，耐心道：“那小朋友们陪老师一起玩游戏，好不好？”

“好！”

纤瘦的女人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一个奇怪的四四方方的布袋：“这个东西，叫沙包。我们先来玩一个叫‘丢沙包’的游戏，游戏规则是……”

她讲解了一遍，恒弈第一个举起了手，嚷嚷着要当丢沙包的那个人。慕知用一根粉笔在草地上划出一个圆圈，剩下的人躲进了圈里，都是要躲沙包的“小鸭子”。

“预备——开始！”

“啊呀！”

纤月是小学生中最高的，一个没反应过来，就被恒弈砸中了。但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沙包滚落，不偏不倚还正好砸到了纤月脚下躲闪的小猫。

“哈哈哈，慕老师你看，我一下子就砸中了两个！这叫一石二鸟！”

“喵！萌萌才不是鸟！”

萌萌在这时也不愿意当猫了，她变成人形，气鼓鼓地叉腰，“恒弈哥哥进去，我要当扔沙包的人！”

慕知笑着摇摇头：“纤月先被砸中的，让纤月先来。”

“可是——”

“先来后到，和年龄没有关系哦。”

纤月本想像往常那般让着小的那个，闻言不由一愣。她和萌萌对望了一眼，不自觉露出了笑意：“好，我明白了，慕老师。”

“准备好了吗，小朋友们？”

“准备好了！”

“那——开始！”

一声尖叫，是正准备躲闪却被萌萌突然抱住的恒弈。他险险避开，不由有些恼怒：“萌萌，你怎么还坑队友啊！？”

“你刚刚砸到纤月姐姐，好用力，把姐姐砸疼了，所以要还回来。”

“哪有这样的道理啊！”

恒弈想掰开她，又怕给她弄痛了，眼看云孟鲤把沙包捡起来扔给了纤月，新一轮躲避又要开始，他急忙喊停，“等一下！慕老师，你先来评评理呀！”

慕知果真叫停了游戏。这不过是一件小事，但她很认真地将所有小朋友叫到身边，问清情况，然后告诉他们应该怎么样去学会换位思考。最后，恒弈给纤月认真道歉，萌萌保证玩游戏要公平竞争，一群小豆丁听完鼓起小手掌，转头就忘记了刚刚的小摩擦，继续玩起了游戏。

小朋友们的世界，总是这么较真又简单。

他们的世界，本来就应该这么简单。

云孟鲤本来还有些不适应，但伙伴们的反应是如此单纯而热烈，慕老师在各种事件里的教导又是如此潜移默化，让他很快就明白此刻的猜疑是一种浪费时间的行为，他要做的，应该是珍惜。

短短的一局游戏里，他们在学着成为一个大人，但又在学着成为一个孩子。

大人们欢喜着孩子的纯真与懵懂，却总是要求着他们快些成长为心事重重的大人，待他们长大，却又感慨他们已经失去了纯真。这似乎是一个悖论，可如果能重新再来一次，他们还是会选择成为大人，只不过，成为一个没有遗憾的大人。

那么就慢一点吧，让这份成长慢一些，让孩子们的游戏更久一些。

丢沙包还没玩够，慕知就又掏出了一根长长的绳子，带着他们跳长绳。粗的跳完了，又换细的绳子跳皮筋，绳子也跳够了，她便掏出粉笔在地上画线条，玩一二三木头人。

“一二三，木头人，不许动！”

“哈哈，阿鲤哥哥，你动啦！你出局了！”

云孟鲤本来站了个稳稳的军姿，奈何某条提前出局的鱼过来捣乱，他一个没忍住就被带偏了，一下子被踢出了决胜局。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罪魁祸首，云孟鲤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捏了捏她肉嘟嘟的小脸：“妨碍公务，给你抓起来！”

“玩游戏也算公务嘛？”许愿被他揉搓着小脸蛋子，含糊不清道，“窝要糕苏老师！”

“好了，小朋友们，我们休息一会吧！”

没等许愿成功告老师，老师就笑眯眯地解散了小学生队。今日太阳实在太过于温暖，即使是不用吃饭不用睡觉的怨灵和愿灵，在尽情玩闹后都有了一丝懒洋洋的困意，云孟鲤刚想带着许愿去跑道上走走，这条小鱼就软趴趴地往草地上一倒，耍赖不想动了。

阿鲤看了看自己肉乎乎的小胳膊小腿，想了想，也放弃了午后十公里跑步训练的念头，跟着躺了下来。

“阿鲤哥哥，草地好软哦！我好想打滚可以吗！”

“嗯。”

“阿鲤哥哥，草地也好香哦！我吃一口可以吗？”

“嗯……嗯！？”云警官反应过来，迅速转头扒拉掉她嘴边的草叶，然而看到她已经嚼了一半，神色不由有些一言难尽，“……愿愿，我是之前没给你吃过好的吗？”

“吃过，但是草地真的好香哦，有大自然的味道。”说到吃，许愿似是想到了什么，她坐起身来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没人听到后，她趴到云孟鲤的耳朵边轻声道，“阿鲤哥哥，你饿不饿呀？”

云孟鲤摇了摇头，刚想说他没有尝一口青草的打算，然而与许愿大眼睛里的担忧触碰上，才明白她在问什么。

对啊，他怎么不饿呢？

作为这所学校里唯一一个真的人类，云孟鲤下意识按了按自己的胃部，并没感觉到任何不适。可如果按照实际情况来算，从昨天中午开始到现在他都没进食过，理应有所感觉才对。

“要不，让慕老师做一点吃的吧？”

“不用，我带的行李箱里有一些速食。愿愿，先不要暴露我们的身份哦，这所学校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没有调查清楚呢。”

许愿点点头：“好。那我接下来要做什么呀？”

“你不用做什么，你是来上学的。怎么样，上学开心吗？”

“开心！”她说着，突然好奇，“阿鲤哥哥，你是人类，那你应该上过小学吧？你以前当小学生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你那个时候开心吗？”

“我当小学生的时候吗？那都是20年前了。”云孟鲤眼中浮现出的不是回忆，而是片刻迷茫，“我上过两所小学，在第二所学校的时候上的三到六年级，应该是开心的吧。”

“那第一所学校呢？”

“我记不得了。在我8岁那年，我好像不小心掉到了河里，当时生了一场大病，据严叔说，当时我高烧了好多天昏迷不醒，差点就没有挺过去。后来我的母亲就带着我去了其他地方读书，不过我8岁之前的事情就都想不起来了。”

“这样啊……”

许愿眨了眨眼睛，刚想说些什么，就看到几个高挑的身影从不远处走了过来。慕知的声音也在此时响起：“小朋友们，集合啦！哥哥姐姐们也来玩游戏了，要不要和他们比一比，看看谁更厉害呢？”

“要！”

云孟鲤就看到刚刚还在自己旁边瘫着的小朋友一个咕噜就起身蹦了起来，喊得那叫一个中气十足——然后，就得到了一声不屑的嗤笑：“够得着别人的腿再说吧，小矮子。”

许愿看着从自己身旁走过的宁逐影，转头对着云孟鲤认真道：“阿鲤哥哥，我要揍他，别劝我，不好使。”

“好，愿愿加油。”

得亏宁逐影腿长走得快，不然肯定连云孟鲤一起怼飞。等到走到慕知面前，他早已换上了一副好学生的微笑：“慕老师，东西我都带过来了。”

“好。同学们，来吧，我们来分组啦！”

“慕老师，这是什么呀？”

“这个叫大富翁。”慕知笑眯眯地接过宁逐影递上来的盒子，在几个小朋友好奇的目光中打开，里面是一些道具和卡牌。云孟鲤看到道具袋子里有房屋小轿车等一系列微缩模型，然后，慕知拿出盒子上贴着的一张地图，将它展开——

就在地图展开的下一秒，本只有巴掌大的纸张突然飞速变大，变成了一张足有一间教室那么大的“毯子”，稳稳落在了草坪上。几位学长学姐习以为常地往周围退开，帮忙把这张“毯子”铺好，只有几个第一次见识的小朋友目瞪口呆，仿佛在看一场奇妙的魔术表演。

“据说这是之前毕业的一位建筑学的学姐设计的。”宁逐影拉过云孟鲤和许愿，低声道，“离谱吧？还有更离谱的，这东西不仅能够自由压缩大小，还能自动更新。”

云孟鲤仔细看向这张硕大的地图，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他所说的离谱之处。

这张大富翁的巨型地图……是拢光市的缩略地图。

而且是最新的地图，因为他看到某个小区，是上个月才刚竣工的。

四面环山，标志性的建筑用文字标出，每一块的地皮价格也在其上，甚至还贴心的标好了字的拼音。慕知将道具袋子分给青天和志鸿，两个高中的学长学姐迅速走到地图的相应位置，将手中的小道具摆上的那一瞬间，微缩模型就放大到了边上每一个人都能看见的比例。楼宇建筑栩栩如生，最高的电视台尖塔都快有许愿那么高了，许愿好奇地摸了摸，塔尖灯光闪烁浮现出一个虚拟的显示屏，屏幕上有一系列这个建筑里可雇佣的职员的职务和人数，还有推荐工资额度，以及各种各样能想到的不能想到的信息——

这样一盒大富翁若是放在外面，简直能逼疯所有热爱模拟经营的人。

“游戏规则可能比较复杂，几位小朋友可以先看哥哥姐姐们玩哦。”

随着慕知的话音落下，在场的初高中生们已经选好了自己的起点位置。青天选择了法院，志鸿选择了一处研究所，灵犀选了医院，康乐选了一处中药园，敏言和博文则是站在了电视台尖塔旁。宁逐影沉默片刻，扫视这张地图的建筑一圈，最后走向最角落的一处村庄。

那处村庄写着“助邻村”，而在这个村庄不远处的地图上，画着一处模糊的废墟一般的图案。云孟鲤让许愿去找她感兴趣的地方看，自己则是默默站在了宁逐影的身旁，看似是在了解规则，实则是和这个角落的人小声聊着天。

“为什么选这里？如果要玩大富翁的话，贫困山区赚不了太多钱吧。”

“赚不到钱，但是能赚到我想要的信息。”

宁逐影点开助邻村的虚拟屏，把信息展示给云孟鲤看。很快骰子就轮到了他，他随意捻起抛了抛，掷出一个“6”。

地图上短短六步，放在拢光市的地图上，却足有六十多公里。

宁逐影一步一步缓缓走去，最后，停在了公安局的前方。

“这不是赚钱，这是人生。”他说，“你说接下来该怎么走呢，公安局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