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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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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骊的宴席比较简单,世人称赞他为官清廉,两袖清风,从这宴席上看,倒真是如此,不过在喻勉眼中,这宴席足以用四个字概括——寡淡无味。

喻勉漫不经心地扫过桌上的饭菜,没什么兴趣地喝着茶。

曹骊端起酒杯,对二人道:“请。”

左明非微笑着举杯,“请。”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喻勉兴致索然地举了下茶杯,旁人饮酒他喝茶,却是没人敢说什么。

不过也不能太不给面子,曹骊毕竟是主人。

左明非替喻勉考虑着,而后道:“喻兄前些日子染了风寒,不宜饮酒,曹大人莫要往心里去。”

喻勉支着下巴,看了左明非一眼,虽然他仍旧不以为意,但也配合地点了下头,淡淡道:“失礼了。”

曹骊客气道:“不妨事,本就是寻常家宴。”

“说是家宴,为何不见曹夫人?”喻勉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问。

“拙荆身体抱恙,有劳喻大人担心了。”曹骊略一颔首。

左明非上心地问:“可有请过郎中?”

“憬琛放心,大夫已经看过了。”曹骊微笑道。

喻勉夹起一筷子鱼肉,随意放入到左明非的盘中,懒洋洋地开口:“曹大人多年来未娶正室,可见对曹夫人用情至深,敢问二人是如何相识的?”

若论戳人肺管子,喻勉排第二,无人敢居第一,喻勉摆明了是寻人不痛快来的。

曹骊脸上并未出现异样,他坦然地望着喻勉,声音中正:“此事还要多谢在下一位故去的友人,那人二位也认识,是崇彧侯世子白思之。”

“当年若非他做媒,我和夫人也不能认识。”曹骊语气诚恳道。

喻勉嗤道:“一见钟情吗?当真是佳话。”

曹骊仿佛听不出喻勉话中讥讽的意思,语气惋惜道:“可惜思之英年早逝,我欠他诸多。”

“是么,曹大人不妨说说,”喻勉目光精准地落在曹骊那张面相清正的脸上,“你欠了他什么。”

曹骊不疾不徐地抬眸,目光与喻勉交汇,他不见丝毫慌乱,“命。”他语气如常道:“按道理说,我们三个都是乌衣案的受害者,皆应死在那场惨案中,不是么?”

周遭空气蓦地冷沉下来,让人难以喘息的压力笼罩在三人上方,除了喻勉,另外两人皆是神色一变。

喻勉冷淡地注视着曹骊,曹骊脸上浮现出难受之色,左明非伸手拉住喻勉,气息不稳地喊了一声:“喻兄…”

喻勉烦躁地啧了声,差点忘了这个病秧子,他回握住左明非的手,在左明非脉搏处注入安抚性的真气。

曹骊缓缓喘息着,他有意无意地扯了下唇角,“我时常因为自己还活着而感到愧疚,二位呢?”他声音淡漠。

“你想死?我倒是可以送你一程。”喻勉冷漠道。

曹骊笑着叹气:“上有老母,下有贤妻,如何敢死?”

“无妨,我送你们一起。”喻勉凉凉道。

“喻大人果然会开玩笑。”曹骊端着一杯酒,随意道:“难以想象,思之会有你这样的挚友,你们的脾性简直是天差地别。”

“够了。”左明非沉下声音,“逝者已矣,二位多提无益。”

喻勉起身,头也不回地往院外走。

左明非随之起身,告辞道:“曹大人,多谢款待,先告辞了。”

曹骊微微颔首,面上恢复了正常,他客气道:“招待不周,二位见谅。”

喻勉满面阴霾地朝前走,左明非加快脚步跟上,“喻兄。”他叫了好几声,可喻勉置若罔闻,而且喻勉周身散发出的阴鸷气息好像要杀人一般,这是有些走火入魔的迹象。

左明非心中一慌,又叫了一声:“喻兄!”

喻勉仍旧不理会,他兀自往前走,在他经过的地方,树木枯黄,芳草垂首,一片死寂灰败之相。

十一年前,边关战事吃紧,北岳十三个部落联合起来,十万大军压境,就在此时,崇彧侯被强行召回,剩下喻勉和其他将士浴血奋战,历时一个多月,终于守住了山海关。

还未等捷报送回京中,京中便传来崇彧侯谋反的噩耗,喻勉和其他部将还未脱下风尘仆仆的战袍,便被六合司的影卫强行抓捕,押送回京。

途中,喻勉听说白鸣岐伙同其他世家子弟,生出谋逆之心,背后竟是崇彧侯授意,喻勉只觉得讽刺,但这件事还轮不到他插话,他和战友们被关到六合司接受审讯。

六合司亲自审问与崇彧侯相关的人,数日之内,被冤死的人不计其数,可崇彧侯麾下,无一人被屈打成招,哪怕是含恨而终,将士们也始终咬定崇彧侯只有报国之心。

作为崇彧侯的弟子,乌衣案主谋白鸣岐的挚友,喻勉自然受到了非人般的待遇,但他始终咬紧牙关,他相信世间自有公正,可随着身边人一个一个地消失,喻勉逐渐动摇低迷,他亲眼目睹战友因伤口溃烂流脓致死,讽刺的是,他们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自己人手中。

喻勉开始恐慌,他害怕听到任何人的死讯,他巴不得下一个死的是自己,可六合司的人不会让他轻易死去,喻勉数不清自己在折磨中昏过去多少次,每次醒来听到师父和白鸣岐还活着的消息,他都能后怕地松一口气。

裴永甚至笼络过喻勉,他蛊惑喻勉,只要喻勉能作证崇彧侯有谋反之心,他能保证饶崇彧侯父子不死,至多是被发配流放。

喻勉对这样的蛊惑嗤之以鼻。出身名门的少年,最是看不起这等卑鄙龌龊之人,他的举动无疑激怒了裴永,于是裴永摧毁了喻勉的骄傲,他断了喻勉的手筋脚筋,让喻勉像废人一样地活着。

至此,喻勉仍旧咬牙坚持着,直到那天,他听到崇彧侯父子的死讯——

崇彧侯父子服毒自尽,以死谢罪。

那瞬间,恍若天崩地裂,喻勉一时不知今夕是何夕,他好似觉得灵魂出窍与天地融为一体,身心麻木地失去所有知觉。

丧钟声回荡在皇城中,尽管崇彧侯不忠不义,但陛下宅心仁厚,念他劳苦功高,准他以皇亲国戚的待遇下葬。

假的!

全都是假的!师父不可能死得这么窝囊!还有白鸣岐…他怎么敢!他怎么敢的…他不是要一展抱负,看世间河清海晏,护佑边疆安稳的吗?

都撑到了现在…

终究是负隅顽抗吗?

可是凭什么!

喻勉发疯一般地撞着牢房,本就是血肉模糊的身体更加残损斑驳,骄傲肆意的少年丢开所有的体面,他绝望崩溃地大哭大叫,最终昏死在牢中。

失去意识之前,喻勉身心俱疲地想,这样死了也挺好,希望师父和白鸣岐能在黄泉路上等他一等。

喻勉没有如愿,再次醒来,他身处柔软的床铺上,床边是满脸凝重的叔父和大夫。

看到喻勉醒来,叔父如负释重地松口气,喻勉猛然起身,落地的那瞬间,他身体绵软地摔在地上,浑身如同被大卸八块过一样。

“行之!”叔父忙俯身揽住他,关切道:“你还未恢复…”

“师父!我师父呢?思之呢?白家军上下?他们都如何了?”喻勉红着眸子,低吼着问出声。

叔父微滞,他安抚道:“你先冷静…”

“人呢!”喻勉吼出声。

这时,门外走进来一个发须皆白的老者,正是琅琊书院最有资历的大长老,大长老语气淡淡道:“死了。”

喻勉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地瘫倒在地,他死死地掐着手心,避免自己再晕过去。

大长老:“谋逆是死罪,他们都死了。”

“胡说,他们是被冤枉的…”喻勉再次激动起来。

“谁会在乎。”大长老声音不大却很有力量,他语气微沉:“若非喻氏多年来远离庙堂,你以为你保得住一条命?”

“我倒情愿去死!”喻勉满目癫狂,他戟指着众人,“恩师蒙冤,同门遭罪…他们全都枉死了,我活着像什么?为何要救我?”

“行之。”叔父叹气,他语重心长道:“活着才有机会。”

“不过是苟且偷生!”喻勉嘶吼道:“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杀了裴永!我要六合司陪葬!我要杀了那个狗皇…唔!”

叔父牢牢地按着喻勉,捂住他的嘴巴,眼中终于染上愠色,他斥责喻勉:“你想让喻氏给白家陪葬吗?再说了,如今的你又能做什么?”

喻勉颓然地闭上眼睛,眼眶泛热,似有汹涌澎湃的热意冲击着眼皮,“……”他呜咽出声。

叔父看喻勉消停了,眉头并未舒展,他对大长老道:“先生别再刺激他了,郎中说了,只要勉儿醒来,便是不会再有性命之虞,我们最好快些离开上京。”

大长老轻哼一声,似是嫌弃喻勉没出息,他转身出门。

叔父扶着喻勉的肩膀,严肃道:“勉儿,凡事活着才能计较。”

“可是叔父,”喻勉跪坐于地,脸上满是困惑郁结之色,他痛哭出声:“人人都晓得真相,我不明白…”所有的自持稳重崩塌如废墟,他苟活下来,如同行尸走肉。

回琅琊的途中,喻勉始终沉默着,他不发一语,神色漠然地对待着一切,叔父和大师傅起初还会找他说话,久而久之,两人的叹息声一天比一天沉重。

再次听到白檀的消息时,是在一个月之后,喻勉得知琅琊书院的人正在抓捕白檀。

琅琊书院助朝廷清剿白氏余孽,这是陛下答应放过喻勉的筹码。

当初崇彧侯府被抄家时,白檀还未归家。

喻勉有种预感,白檀迟早会找上他。

果然,在喻勉回到书院不久后的一天夜里,白檀找上来,她看到喻勉的第一眼心神俱惊,喻勉完全变了个样子——形销骨立。

他显瘦得只剩下一张皮。

“二哥…”白檀难以置信地叫了一声。

喻勉面无表情地望着她,不发一语。

白檀着急地往前走了两步,她急切地问:“二哥,我爹大哥呢?他们都说我爹和大哥已经…”

“死了。”喻勉说。

白檀两腿一软,差点跌落在地,数日来,她一直不相信…她以长刀撑地,费劲地支撑着身体,声音颤抖道:“你不要骗我…是我爹叫你这样说的对不对?他怕我回京陷入到危险中…”她不遗余力地欺骗着自己。

喻勉打断她:“他们死了,都死了。”

“那为何你还活着!为何!!”白檀发疯一般地嘶吼着:“为何只有你能活下来!!!!”

喻勉面色苍白地望着白檀,用力闭了下眼睛,说不出半句话来。

“对不起二哥…我不朝你喊,是我不对。”白檀擦去夺眶而出的泪水,乞求般地看着喻勉:“二哥,我爹和我大哥,是他们、他们为了骗我回去,对吗?对不对啊!你说啊二哥!我求求你…”

喻勉仍旧沉默。

“啊——”白檀凄怆地哭着:“二哥,二哥…你说啊,你说!你说他们没死,你说…二哥,怎么办啊,怎么办?”她叫着唯一活下来的那个人,可是那个人没有给她任何回应。

箭雨是在这时候落下来的,白檀拽着无动于衷的喻勉躲到铜炉后面,她一面携泪,一面挥刀抵挡着箭雨。

琅琊书院的人围住了这座院落,大长老摆手示意弓箭手停止射箭,淡声道:“白姑娘,束手就擒,我们能保你安然无恙。”

白檀惊讶得忘了抹泪,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喻勉,“二哥?”

“你不该来。”喻勉的语气毫无波澜。

大长老皱眉道:“行之,过来。”

白檀明白过来,她脸上仍旧挂着泪珠,声音沙哑地问:“你料到我要来找你…所以设计抓我?你要杀我?”

喻勉重复:“你不该来。”

白檀狠厉地举起长刀,迎面朝喻勉劈去,喻勉无动于衷地闭上眼睛,从容地迎上刀锋。

刀尖在距离喻勉面中只有分毫时骤然停下,白檀眸光闪烁着,“啊——”她怒吼着反手砍断一根长箭,然后一掌劈在喻勉胸口,将喻勉推还给喻家人。

那天场面混乱,白檀与琅琊书院的高手们混战在一起,她满心悲愤,以一敌十竟是不在话下,但她长途跋涉,又悲伤过头,经过长时间的打斗,逐渐被人压制。

灰色的人影是在危急关头出现的,白檀力竭时落入到一个人怀里,浑厚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撑住。”

白檀勉强睁开眼睛,气若游丝道:“石…介?”

男人安抚般地笑出声,他道:“别怕。”

白檀最终晕了过去,昏沉之际,她记得是石介带她杀出了重围,恍惚中,她似乎听到喻勉若隐若现的冷淡音色,喻勉似乎是劫持了什么人。

“别动,放他们走,不然我先杀了大长老,再自/杀。”

白檀惨淡地勾了下唇角,她自嘲地想,喻勉如今都自身难保,如何会替她争取生机?她也是可笑,弥留之际还想着喻勉能救她。

看着石介带白檀消失在视野里,喻勉扔下手中的刀,松开了大长老,他心想,走吧白檀,走得远远的,别再回来了。

他活到现在,无非也是想替白檀争取一线生机,毕竟他只是个废人,白檀是白家唯一的血脉…

“喻兄…”

“喻兄!”

“喻行之!”左明非的急切声音将心神动荡的喻勉拉回现实,喻勉蓦地回神,熟悉的人影逐渐清晰,他不耐烦地甩开左明非的手,“滚。”他沉声道。

左明非担忧地望着喻勉:“你差点走火入魔…”

“与你何干?”喻勉乜了左明非一眼。

左明非:“……”

喻勉嘲道:“说到底,你们一个两个又算什么东西,当初白家落难时争着当缩头乌龟,如今又满口仁义道德,好有趣么?”

“喻兄,曹骊是故意那样说…”左明非心平气和地宽慰喻勉。

喻勉打断他:“我又不在乎。”

“……”左明非深呼吸一口气,他道:“你先收敛一下你的气息。”

喻勉冷笑:“你什么资格,也配指教我?”

“喻勉!”左明非忍无可忍地抓着喻勉的肩膀:“你以为只有你生不如死吗?苟延残喘的不只有你一个人,还有我!”

喻勉漠然地看着左明非,左明非盯着他,一字一顿道:“若你真的动怒了,才是中了曹骊的计。”

好久后,喻勉幽深的目光落在左明非脸上,他低声问:“左三,你有私心吗?替白家翻案,你有没有私心?”

左明非眸光微凝,不待他回答,喻勉便兀自道:“我有。”

“起初,我的复仇之心很纯粹,可逐渐的,它跟我的私欲掺杂在一起,后来,报仇便不只是报仇了。”

喻勉抬手按在左明非欲言又止的唇上,目光不由得柔和下来,他道:“你还是别回答了,起码让我知道,这世上还是有人纯粹地记着他们的,是吗?你就是这样的人。”

左明非没有回答,他躲开喻勉的指尖,轻声问:“你有好些了吗?”

喻勉蓦地笑出声,他笑得放肆嚣张,“憬琛啊。”打量着左明非那张光风霁月的脸,他极尽喟叹:“你我果真是一样的人。”

当年少年汪洋恣肆,鲜衣怒马,心中满是才情与抱负,如今孤魂游荡,满心疮痍,生人唯剩阴谋与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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