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座位
四月初,天气还不那么热,空气中透着一股雨后的青草味。
源江中学的第二教学楼喧闹,吵得就像刚刚煮沸的开水,咕咚咕咚往外冒泡。
走廊上的学生来来往往,高二(6)班的学习委员从走廊外飞奔进教室,手里还拿着一叠成绩单,叫道:“白哥!朱老头叫你去他办公室!”
学委的嗓子大,全班大部分人都听见了,有几道视线投向后排的座位,那有个男生正在给旁边的女同学讲题,肤色白净,头发微长,戴着一副黑色细框眼镜,气质温雅。
听到有人喊自己,白江阅抬起头,顺手扶了扶眼镜,
“那班长你先去找朱老师吧,我下次再找机会问。”问问题的女生有些不好意思。
“那好,你可以下节课课间来找我。”白江阅温和地点点头,将笔盖帽盖上,朝女同学淡淡一笑,起身跟着学委走出教室。
很快教室里重新闹腾起来,后排有人发出一声冷哼,故意夹着嗓子阴阳怪气道:“你可以下节课课间来找我——呕,我要吐了。”
“你们说老朱找他干什么?不会是换座位的事情吧?”另一个坐得近的道。
“鬼知道,可能吧,反正老朱喜欢白江阅喜欢得紧,巴不得天天把他挂在嘴边,一天到晚一口一个‘江阅’,妈的,想起来就想吐。”
蒋骆说着瞄向隔着一条过道的座位,那里有个男生正趴在桌子上补觉,卫衣帽子戴在头上,脸埋在交握的胳膊里,自带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场。
见他没动静,蒋骆松了口气,压低声音继续:“刚刚期中考完不久,听白江阅周围的几个人说他这次考得不错,年级第一不敢保证,但前五肯定有,按照我们班选座位的规定,估计就这事。”
江源中学上个星期一到星期三举行了期中考试,算算日期,今天刚刚好出成绩。而高二(6)班有一个规定,在每次大型考试结束后就会重新排座位,按照考试的成绩进行选择,考得好的人有优先选择座位的权力。
“害,那关我屁事,反正次次就挑着别人剩下的座位。”接话的人叫赵淼,身上没一件学校校服,说完还乐道,“说不定到时候还是我们两个难兄难弟一起坐。”
“去你的,谁想跟你坐。”蒋骆呸了一声,“话又说回来,期中考试以后不就是春游了吗,你说老朱找那小白脸谈这件事有没有可能?”
“也是哦,下周就要春游了哎,你不说我都没想起——妈的!”
啪。
一本蓝色封皮的书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直接给赵淼当头一击,发出哗哗乱响。
“靠!”赵淼把书往地上一扔,刚想发火问是谁,就听到隔壁传来一道略显沙哑的声音。
“闭嘴,烦死了。”
刚刚趴在那睡觉的男生此时抬起脸,面带怒色地朝他一瞥,接着转过脸趴下继续睡觉。
赵淼顿时熄火,灰溜溜地把书重新从地上捡起来,放到男生的课桌上。
“黎哥,你下半学期的座位想坐哪啊?”蒋骆知道黎川覆醒了就睡不着了,于是大胆开口问。
趴在那的男生终于把卫衣帽子摘下,露出一头乌黑略短的头发。
想着反正醒了,索性不睡了,于是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直起身体懒洋洋靠在椅背:“什么玩意儿?”
“座位,期中考完换座位。”蒋骆提醒他。
“嗷。”黎川覆仿佛恍然大悟,一副困倦样子,“都行,我随便,别打扰我睡觉就行。”
赵淼和蒋骆对视一眼,顺便把刚刚白江阅的事情跟他讲了。
“白江阅这个人简直虚伪,太虚伪了,一天到晚装的假惺惺,我看了他就浑身难受。”蒋骆忍不住抱住胳膊,做了一个呕吐的表情。
赵淼冷笑:“就是,只会在老师面前装的乖巧。”
“你说他这种人累不累,啊,我天天看他扬着一个笑脸,脸都笑僵了吧。”
“还有他那个名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女生名呢。”
赵淼和蒋骆笑骂着,说个没完,而黎川覆则不吭声,眼中兴致缺缺,感觉无聊透顶,实在忍不住又打了个哈欠。
直到他们骂完,黎川覆才回过神,发出声音:“等一下。”
“怎么了黎哥?”蒋骆问。
“有个问题。”黎川覆扫了他们一眼,正经问道,“白江阅是谁?”
此时话题的主人公正站在宽阔的办公室,额头上的汗液被他用修长的手指一抹,强迫着用镇定掩盖自己内心的苦涩:“老师,确定要这样吗?”
6班的班主任是个将近五十岁的老头,头发被剪得很短,并且白了大半,但精神矍铄,看着气象很好。
闻言放下手中的保温杯,里面泡的是浓茶。
“江阅啊,老师我一直都知道你是个非常优秀的孩子,这件事情你不得不帮我啊。”
白江阅嘴角的微笑很浅:“我当然很愿意,只不过,我似乎和黎川覆不是很熟。”
从高一开学到现在的高二上学期,他和黎川覆说过的话不超过十句。
其中有八句还是“你好”“谢谢”“不客气”等礼貌用词。
“不熟没关系啊,都是同班同学,一起坐一段时间不就熟悉了吗?”老朱打着精明的算盘,眼里透着狡黠的光,“去吧去吧,好好相处,老师相信你能带动黎川覆同学一起进步。”
白江阅心里嘀咕着不满,不过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高兴的情绪,微笑着点头朝老师说再见,然后退出办公室。
轻轻将门掩上,白江阅转过身发现学委石智还没有走。
石智的学习其实并不是很好,能当上学习委员全靠人缘好,跟哪个同学或者老师都能唠上几句。因为发音相近,班里的同学都叫他“石子”。
“啥事啊,这么匆忙?”石子陪白江阅往班里走,没有在对方脸上找到一丝额外的情绪。
“没什么大事,就是老朱指定我去跟黎川覆坐同桌,帮助帮助他。”白江阅温声解释道。
石子不由吃惊:“你说那个睡神?”
“不要乱给同学取外号哦。”白江阅笑道。
“哎呀,班长,你就是人太好,你都不知道他旁边那个几个人一天到晚怎么给你挖苦,到处在学校里给你抹黑。”
“没关系,我不在意,总有明辨是非的人在不是吗?再说了,是蒋骆和赵淼他们两个人说,黎川覆又没有说过我坏话。”白江阅耸耸肩,轻笑道。
石子无奈:“那你们什么时候坐一起啊?等会儿回去就换位置吗?”
“可能吧,我回去先跟黎川覆同学说一声。”
“那好。”
到教室后,离下午的课程开始还有二十多分钟。
白江阅扫视一圈教室,终于在窗边的最后一排座位找到了黎川覆。
他似乎还在睡觉,修长的手指放在发丝间,胳膊下压着几本课本,对周围人的欢声笑语充耳不闻。
白江阅在办公室里说的话不假,他确实和黎川覆不熟,对他的认识只停留在名字上,日常没有任何交集。
他只知道黎川覆对学习不那么上进,长得高高壮壮的,其他的一概不知。
“哎哎哎,你看那边!”蒋骆用胳膊肘推了推旁边的赵淼,示意对方朝窗边看。
赵淼转头瞪大眼睛:“草,那个小白脸在朝谁走过去啊?不会是黎哥吧?”
“他想要干什么?”
“不知道啊,他惹黎哥了?”
“去去去。”蒋骆拍赵淼的肩膀一巴掌,“要欺负也是那个姓白的欺负咱哥。”
窗外的蝉鸣在斑驳树影里漂泊,光线细细从枝叶间落下,洒在窗边的桌面,洒在桌上低垂的脑袋上。
白江阅定定一瞧,在黎川覆座位旁边停下脚步,柔声叫道:“黎川覆,我有事找你。”
趴着睡觉的人没有吭声,似乎没有听见。
顶着周围一圈的目光,白江阅抿抿嘴唇,又叫了几次。
全班同学都知道黎川覆这个人脾气不好,最烦的事情就是在睡觉的时候被别人打扰,一般人不会去触他霉头。
正好相反,白江阅是大家公认脾气顶好的人,而且特别容易相处,温热体贴关爱同学,几乎没有人不喜欢他。
就在班里其他人猜想这两个传奇会上演一出怎么样的大戏时,黎川覆终于动了。
只见他放在头顶的手微微弯曲,似乎马上要醒。
白江阅的身体自然前倾,想要确认对方到底醒没醒,结果刚一倾身,趴在桌面上的人突然迅速抬起头——
嘭。
黎川覆的头直接撞上白江阅的鼻子。
“啊嘶。”白江阅倒吸一口气,疼得眼泪都出来了,忍不住弯腰捂住自己的鼻子。
黎川覆只感觉自己撞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扭头便看见白江阅蹲在课桌边上,还捂着脸。
他这才发觉不对劲,刚想开口说什么,蹲在地上的人忽然朝他看过来。
“你问白江阅是谁?你到现在还没记住他呢?”
半个小时前,赵淼捧腹大笑道。
黎川覆不解:“我脸盲你又不是不知道。”
“就那个,高一开学就把我和三水告到教务处的那个人。”蒋骆笔画了一下道,“长得老白了,瘦瘦的。”
“这个女生我没印象。”黎川覆摇头,又想趴下睡觉。
“哎呀,他是男的。”蒋骆感到一阵窒息,“不是大众脸,你下次把他的样貌记住,见到一次揍一次。”
黎川覆挑眉:“你们跟他多大仇啊。”
“反正他也不是什么好人,记着他就对了。”赵淼恶狠狠说。
“那也得让我先记住他长相。”黎川覆趴在桌子上恹恹道,“我不记得太多脸。”
那双眼睛很圆,近距离看的时候能看清里面的倒影,瞳孔是浅棕色,在光影下的质地接近透明。
白江阅看过来的时间很短暂,但黎川覆的余光还是捕捉到他嘴边的一颗浅咖色小痣,特别具有标志性。
确实是一张容易记住的脸。
黎川覆的脸盲情况比较严重,如果不去特意观察,很难记住一个人的模样,更别说对应上这个人的名字。
他以前对班里的人事物漠不关心,自然记不住白江阅是谁,今日一见,恍然发现白江阅的脸居然如此……清晰。
“班长,你没事吧?”
“白哥,要不要紧啊?要不要去医务室?”
“红了没,快快快,去医务室吧。”
教室里的同学们见状立刻凑上前来关心,还有热心肠的人想马上拉白江阅去找校医。
“没事没事,我不疼。”白江阅缓一会儿已经好多了,重新站起身,朝周围同学摆摆手,微笑着拒绝他们去医务室的提议。
黎川覆狭长的眼睛半眯,刚站起身拍拍白江阅的肩膀,想说声抱歉,喧闹的人声中立刻响起一道突兀且语气狠戾的声音——
【草,不疼个屁,疼死老子了】
是白江阅的声音。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休闲时间的娱乐产物
七八月份尽量保持日更
九月份暂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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