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心扉
“所以，你为什么在这？”白江阅端着一杯装有果汁的玻璃杯，和黎川覆并排站在二楼连廊的栏杆旁边。
在白江阅到江家半小时后，来客才接二连三地到达，此时一楼大厅内觥筹交错，香客鬓影，江溯彬彬有礼地向各个领域的成功人士介绍江洄，脸上的嘴角弧度像是用心设计过的。
周围的人也纷纷应和，虚与委蛇地说着恭维的话语。
白江阅讨厌这种场合，这种环境让他难受地想要立刻逃离。
“我爸妈硬拉着我来的，平常这时候我肯定在打鼓。”黎川覆回答，语气很平常，像是没有其他想要问的。
白江阅知道他是故意不说的，但还是直接点破道：“刚刚的事情……你看到了吧？”
“嗯，碰巧。”黎川覆倒也不否认，大方承认，“靠在窗边喝了口酒，刚好瞥见了你。”
“你没有想问的？”
“有什么好问的，既然这件事情让你不高兴，我就没有提它的必要，当然，如果你愿意把这件事当做一件烦恼同我说，我也愿意听。”黎川覆自然地接过白江阅手上空了的玻璃杯，将它搁置在一旁的桌子上。
白江阅静静看着他把玻璃杯拿远，心绪一动，对上黎川覆那双眼睛的时候竟冒出几分委屈的味道。
他以前一直对有关家庭的事情难以启齿，但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第一次听见有人愿意听他诉说，亦或许是眼下这种场合令他喘不上气，急于找到一个出口将内心的憋屈说出来。
白江阅张了张嘴，收拾了一下有点绷不住的情绪，调整好心情和语气，缓缓开口道：“其实也没什么，说来搞笑，我本来才是这里的主人，现在变成了客人。”
“你说，我听。”黎川覆轻声道。
白江阅顿了顿，声音有些不稳：“十七年前，我妈怀我的时候，发现……发现我爸有外遇，不是我妈怀我的时候有的，而是结婚之前就有的，而且外面那个女人早在我出生前就和我爸有了孩子，就是那个比我大三岁的大哥。”
“后来在我妈刚怀上我时，那个女人又有了第二个孩子，是我二哥，当时她挺着肚子，带着我大哥，直接上门来逼我妈离婚，闹得家里鸡飞狗跳，导致我妈生了病，落下了病根，生下我后身体一直不太好。”
白江阅的声音很轻，将音量把控在只有黎川覆能听到的范围里，越说到后面，音色越加坚定冷静，之前暂时露出的软弱又消失不见。
他笑了一声，似乎在嘲笑，也似乎在自嘲：“不过，那个女人没什么福气，生我二哥时难产而死，我爸没办法，只好将江溯和江洄带到自己身边养，因为他们没有母亲，我爸对他们更加关心，疏忽了当时也刚诞下孩子的我妈。”
“我妈是江南人，性格也像南方的溪水一样，比较软，比较温润，虽然对那两个突然冒出的私生子不满，但也非常尽责地照顾他们。”
“但江洄江溯这两人，就是觉得我妈苛刻他们，但凡我妈有一点地方不如他们的意，他们就哭着吵着告诉我爸，然后我爸就会把我妈训斥一顿，说我哥他们没有母亲，我妈应该对他们再好一点。”
“我妈性格温顺，不敢和我爸吵架，告诉我也要性格软一点，听话一点，不要惹我那两个哥哥生气。”
“我当时觉得很奇怪，明明江溯江洄就是在欺负人，为什么还要任听他们摆布，等我长大一点，我才知道，越是听话的人，越是会受人欺负。”
白江阅说到这时看了黎川覆一眼，嘴角略微一勾，带动嘴边的小痣也上扬了些许，眸光从睫毛缝隙间流出，带着几分得意的神情。
“我八岁的时候，第一次鼓起勇气，主动去劝我妈离婚，我妈受到我的鼓励，真的离了婚，当时没有一个人告诉我这样做哦。”白江阅笑起来，目光真诚，看向黎川覆，似乎想得到什么认可，“我厉不厉害？”
黎川覆的视线就这样赤\'裸裸地撞进白江阅浅咖色的眸子中，那双眼睛澄澈、明亮，在灯线下透着剔透的晶莹感。
“厉害。”黎川覆点点头，语气说不出的诚恳，“你很厉害。”
“是吧。”白江阅就像一个被哄高兴的小孩，也不在意黎川覆有没有唬自己，红唇一抿，从路过的家仆的托盘里顺走一杯果汁，扬着眉毛慢慢品起来。
嘎吱——
二楼最深处的门房间门打开，三个人有说有笑地走出来。
“对，鄙人也有这个想法，犬子能结识二位教授，是他的福气。”
“没有没有，这也是我和内人商讨后的结果，江总客气。”
“那便托二位的福，那不如等一下我就将犬子叫过来，让他和二位商量一下有关课题学习的事宜……”
……
“爸，妈？”黎川覆率先向他们投去一道疑惑的目光，打断他们满嘴谦辞的对话。
“这位是……”江潮身上自带一种商人的狡猾油腻味，哪怕上了年纪也不能遮掩眼中的精明，“是令郎？”
“对，是小犬。”黎云方笑着回应，“今天一起带过来，让他见见世面。”
见他们聊着，林玫说了声失陪，走到黎川覆跟前，注意到旁边的白江阅，轻声问：“您是……”
“黎阿姨好，我叫白江阅，你可以直接叫我小阅，我是黎川覆的同学。”白江阅伸出手跟林玫轻轻一握，带着柔和的笑容。
“你就是白江阅啊，长得果然很好看，白白净净的，一看就是招我儿……招人喜欢的。”林玫一高兴差点嘴瓢，好好打量了一番白江阅，看了又看，越看越觉得满意。
“啊？”白江阅听到她说的话有一点懵。
以前他见到同学的父母，收到的评价无外乎是“成绩好”“很懂事”“真能干”之类的，这是头一回，同学的父母第一次见他是夸他“长得好看”。
“林教授，你正常点，”黎川覆挡到白江阅面前，遮住自己老妈的视线，“你跟要吃了他一样。”
“去去去，让我跟他说几句话，有你什么事。”林玫见了白江阅，对比之下嫌弃黎川覆嫌弃得不行，一拍自己儿子的肩膀，用眼神让他滚开。
黎川覆被迫退到旁边，给了白江阅一个“无能为力”的表情。
“哎呀，之前就听你们班主任提起你，成绩好，又听话懂事，我儿子要是要有你一半优秀就好了。”林梅降低因激动而提高的音量道。
白江阅投给黎川覆一个仿佛在说“救救我”的眼神，嘴边的笑意更甚：“没有没有，阿姨你过奖了。”
林玫温柔地笑了笑，想给面前这个好孩子留个好印象：“之前我让朱老师给你调了位置，希望你别怪阿姨啊，这段时间多谢你给小川的帮助，下次找时间，阿姨请你吃饭。”
“不用不用，客气了阿姨……”白江阅见黎川覆不为所动，便停止了挤眉弄眼，心里骂了对方一句，脸上的笑容都要僵了。
林玫的话很多，兴致高昂的时候完全没有一位教授该有的样子，十分热情开放，跟喜欢聊天谈八卦的小姑娘一样。
就在白江阅快要应付不过来时，不远处的两人终于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一起走到近处。黎云方扫了眼白江阅，问林玫：“他是？”
“白江阅，小川同桌。”林玫笑着介绍。
“哦，我记得，林教授在家提过你，你好。”黎云方客气地和白江阅握手。
白江阅回握，心里叫苦。
怎么又来一个！
“原来小儿与令郎认识啊，还是同学。”江潮看都没看白江阅，趁这机会连忙套近乎。
“嗯？白同学是江总儿子？”黎云方有些意外。
“对啊，只不过他跟他妈妈姓。”江潮给了白江阅一个眼神，依旧挂着老狐狸般的微笑。
白江阅瞳孔深处闪烁着深邃幽暗的光，嘴唇抿成一条细线，忍了忍，硬是没有反驳，只是将头扭到一边。
黎云方哈哈大笑一声：“那不巧了吗？都认识，那多好办啊。”
黎云方到底是个男人，不那么敏锐，没有看出白江阅神色的不对劲，但这并不代表林玫没有看出怪异的地方。
趁江潮和黎云方在对话，刚刚一直不吭声的黎川覆低头悄悄在林玫耳边说了一句话，后者才恍然大悟，嘀咕道：“我就说呢……”
林玫重新换上一副笑嫣嫣的表情，上前加入两个男人的聊天中：“江总啊，既然白江阅是你的儿子，又和我儿关系亲近，不如让他加入老黎的课题小组学习吧，正好我们也想带我们儿子加入，两个人相互有个照应。”
“啊……不是……啊对对对，可以啊，特别好。”黎云方没搞清楚状况，还有些茫然迷蒙，刚说出一个“不”字，就收到了林玫一记狠厉的眼刀，立刻改口同意。
江潮也很恍然，干笑两声：“这……这不太好吧，林教授，不是说好是江洄……”
“有什么不好的，左右都是江总你的手心手背，我看小阅的资质更好，更聪慧，我也更熟悉，教起来轻松，这不是两全其美嘛？读书这件事啊，就是要看天赋和资质的。”林玫笑得随性，似乎也不打算给江潮留面子了。
这就是在暗搓搓说江洄没有白江阅聪明，不是读书这块料。
“行啊，那就听林教授的……”江潮用他多年驰骋商场的从容不迫，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
白江阅站在不远处，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心里暗爽。
黎川覆将他嘴边浮起的笑意看得清清楚楚，也跟着一笑。
“小阅，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白江阅嘴边的笑意还没停留一秒，在听到江潮的话后又立刻消散。他偷瞄了一下黎川覆，才走到江潮旁边。
江潮带着歉意冲黎云方和林梅地一笑：“失陪。”
林梅知道自己不好去插手别人的家事，只能点点头应下。
书房的门被江潮啪地一声关上，白江阅的心跟着一颤，但顷刻间冷静下来，斟酌语言道：“如果你想把那个机会给江洄，我去跟林教授说。”
“我不是因为这件事找你。”江潮道，他用包含复杂情感的眼神打量一番自己儿子，无声叹气，“小洄他确实不是一个可塑之才，不然我也不用托关系去找黎教授和林教授了。”
“那你有什么事？”白江阅问。
“这几年我也想清楚了，确实是我对不住你们母子，你妈她……最近怎么样？”
“还好，身体没什么事。”白江阅皱眉，“如果你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走了。”
“没事，没事就好。”
江潮说完，从自己的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白江阅，后者没接，还往后退了一步。
“拿着吧小阅，你马上要上大学了，用钱的地方多。”江潮语气恳切道。
“你把抚养费按时打到我妈卡上就行。”白江阅说。
“你这孩子，还是这么倔。”江潮苦笑道，想了想，还是把卡收了起来，“不想呆在这就走吧，有空记得回来看看。”
白江阅沉默了片刻，点点头，拉开了房间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