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父亲说要带他离开,白笙一瞬间愣住了。
他着急的扭头看向陈渔,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表情严肃而慌乱的快速的打起手语。
【父亲,我不离开。】
白父显然没有想过这样的情况,在他看来,自小养尊处优的白笙,在这个小渔村生活的这段时间,该是非常不适应,当看到他的瞬间,就会迫切的跟着他回家。
但如今白笙却说,他不想离开。
白父的眉头不自觉的拧起,视线在白笙和陈渔身上来回打量一圈,微微定下心神,沉声道:“笙儿,不要任性。”
在他看来,白笙的不愿离去,大抵是因为舍不得朋友,但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他不可能将自己的儿子丢在这个落后的小渔村。
白笙听着父亲的话,摇了摇头,用手语否认着,【不是任性。】
然后便走到陈渔身侧,一把牵住陈渔的手,他看着自己的父亲单手缓缓打出一段话,【我的爱人在这。】
白父脑海中有过万千种可能的预想,却唯独没有想过这种,他震惊的从椅子上站起身来,一直手用力的拍打在桌面上,吼道:“胡闹!”
白笙被白父拍案的这声巨响而吓得微微瑟缩,但他却没有退缩,在短暂的害怕后,便再次直视自己的父亲。
一直站在旁边的陈渔,因为看不懂手语的原因,其实他一直没听明白白笙和自己的父亲在聊什么,但此时此刻,白笙牵着他的手,白父又是这样的态度,就算再迟钝的人,心里也该猜到了。
他伸手将白笙微微拉到自己的身后,他看着盛怒的白父,喊道:“伯父。”
陈渔这一出声,白父的视线就从白笙的身上落到了他的身上,他面容上还带着怒火,但修养让他的语气尽量平静,他开口道:“陈渔,白笙不懂事,你也要跟着他胡闹吗?”
“不是胡闹。”陈渔绷着唇,看着白父,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伯父,我对白笙,是认真的。”
“认真?你拿什么跟我谈认真?”白父指着陈渔,又指向这小屋,说:“用你这还不足白笙卧房大的小屋吗?”
“伯父……”陈渔还欲说些什么,但却被白父摆手打断,“你别说了,你哪怕说出花来,我也不可能让白笙和你留在这的。”
“我不想听,全是白费口舌。”说着,白父就朝外喊道:“来人,把少爷带走。”
刚才这屋内只有白父和白笙以及陈渔三人,其他跟来的随从都在屋外等着,随时待命,听见白父的这一声命令,一行人便一溜烟的推开门,强硬的去拉白笙。
陈渔体格壮,加上常年干活,力气也大,一行人冲上去的时候,他一开始还能做出抵抗,但三两下后,终是寡不敌众。
陈渔被白父安排的侍从压在了地上,而白笙则是被另外几个侍从架着胳膊,强硬的往外拉去。
白笙哭了起来。
陈渔的背上被两双腿压着,手也被绕到了身后,他的模样狼狈,根本动弹不了,却在听见那嘶哑的哭声时,艰难的仰头看去。
这样的姿势并不舒服,让陈渔就像一条案板上的鱼,他的脖子冒出青筋,一张脸都涨红,眼底也浮现出血丝。
逆着光,陈渔看见白笙就那么被侍从架着,在离他越来越远的每一步间疯狂的挣扎,身子发了狠的往前倾着,手拼命的朝他的方向抓,五指努力的张合,却是徒劳。
陈渔看不清白笙的表情,但却知道肯定在流泪,也莫名觉得,白笙想说些什么。
嘶哑的哭闹声引得前不久才散开的人群再次聚拢,村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着这阵仗好奇的讨论起来。
“这是怎么了?刚才不还感谢吗?现在怎么闹成这样了?”
“是啊,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在不明真相的群众的讨论声中,白笙被架得越来越远,哭声也越来越撕心裂肺。
那嘶哑的声音逐渐变得清晰,好像下一刻就能组成词说出话来。
而正在这时——
“陈、陈、陈渔……”
一道带着抽泣,含糊不清的,字词发音不准确的声音,如同惊雷划破天际一般,落入众人的耳中。
刚才还窸窸窣窣有些吵闹的现场,在这一刻瞬间寂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震惊的投向了声音的源头。
架着白笙的侍从不动了,而压在陈渔身上的人也脱了力,白父颤颤巍巍难以置信的扶住了门框,而陈渔的瞳孔,也在这一刻无限放大。
白笙说话了。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白家的侍从,架着白笙的侍从看向白父,语气恍惚的说:“少、少爷刚才是说话了吗?”
问的是疑问句,但所有人都能给出肯定的答案。
愣住的众人皆是被这一声问话给带回了神,有村民诧异的说:“白笙不是哑巴吗?居然会说话了。”
“对啊,他不是哑巴吗?”
“他刚才是叫了阿渔的名字吧?我们没有听错吧?”
“没听错没听错,这么多人都听见了呢!”
一声声讨论中,一个身影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的朝白笙跑去。
他将白笙抱入怀中的瞬间,扶着门框的白父才终于堪堪回过神来。
白父看着被陈渔抱入怀中的白笙,又看向因为命令想要去拆散陈渔和白笙,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做的侍从们,缓缓的摆了摆手,收回了指令,让他们都退下。
大抵是因为耗尽心力才开口说出话的原因,白笙在陈渔抱住他的那瞬间,便晕了过去。
屋外还聚着人,说话并不方便,陈渔回头与白父的视线对上,两人虽都未开口说话,但却都明白了各自的意思。
白笙被抱会了屋内的床上,几人再次回到了狭小的屋子,侍从将门关上了,屋内只有窗子透进来的一点光。
白父的表情较之前已经冷静下来许多,他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陈渔,心中似是思索着什么,迟迟未开口说话。
两人就这么沉默的对峙着,为了白笙。
寂静被风吹起合上的窗户打破,那声轻响,让这场无声的对峙宣布结束。
“陈渔。”先开口的是白父,他的声音低沉,语气间没带有什么特别的情绪,“笙儿并不是一开始就是哑巴。”
陈渔听着这话,微微一愣,脸上划过一瞬的错愕,但也不过只是一瞬,他很快就恢复了镇定,神情间甚至有几分早有预料的意思。
白父看着他这副模样,问:“你心中早有猜测?还是笙儿告诉过你?”
“猜测。”陈渔声音冷冷淡淡的回答,他曾听村里老人说,聋哑相依,大部分先天哑的人,耳朵也是聋的,只有后天哑的人,耳朵才能听见。
白笙是哑巴,但他听得见,所以从一开始,陈渔就觉得,白笙以前应该会说话。
“你想知道他哑的原因吗?”白父问陈渔。
陈渔沉默了,他当然想知道,但是他不想听白父说给他听。
“伯父。”陈渔轻声叫道,“今天白笙说话了,是不是意味着,他还有可能说话。”
白父听着这话,顿了下,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过来会儿才缓缓点头,道:“是。”
“即使如此,白笙还能说话,那他的以前,我想听他自己说。”陈渔缓缓说道,然后又补充,“当然,是他愿意的前提。”
“若他不想说,不知道也无妨。”
白父听着这样的答案,想到陈渔和白笙的关系,看向陈渔的神色,变得复杂起来。
他轻叹口气,似是自言自语般,絮絮叨叨的说起了一些话。
“笙儿刚哑时,我曾寻遍这世上名医,他们都说,笙儿这哑,不是身上的病,而是心里的病。”
“他不是不能说话,而是不愿说话。”
“若想要他再开口,必定要他自己愿意。”
白父说到这,顿了顿,“我这一等,等了十二年。”
他曾设想过无数次白笙再次开口的画面,但唯独没有想到过会是这样的情形。
这让白父一时间都分不清,自己是该高兴还是难受。
“陈渔。”白父看着陈渔,缓缓道:“因为一些原因,笙儿从小就被我刻意与外界隔离,他没有怎么接触过外面的世界。”
“我将他保护的太好,这种过度保护反而让他对外面产生了更大的好奇。”白父说,“也正是因为此,他十分渴望外面的世界。”
“在今年,他偷偷溜进了家中的商船,给我留下一封书信,说是去外面看看,让我不要担心,却不了此遭便遇到了海难,阴差阳错的遇到了你。”
“我可以认为这是你们天定的缘分。”白父说,“也可以接受你和笙儿的关系,但我没办法让我的儿子,一辈子生活在这个小渔村。”
陈渔听着这话,他的唇瓣绷成了一条线,他能理解白父的意思,也很明白,这已经是作为一位父亲,为了自己的孩子,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你们这个小渔村,太落后了。”白父说,“而你们的关系,很显然与这落后的渔村格格不入。”
“我不知道你们如何打算,但无论如何打算,无非是隐瞒和公开两种。”
“隐瞒,你们就要隐瞒一辈子,但你们两个男人,一辈子不娶妻,旁人会怎么看?”
“公开,你们两个大男人在一起,这村里人有多少人能接受?”
“人言可畏,我无法将我的孩子置于这样的危险间。”白父说得苦口婆心,将自己的思量一点点说给陈渔听。
而他也的确说得有道理,陈渔比他更清楚,在这村中,他们的关系公之于众,将会掀起怎样的一场风浪。
“我该做些什么?”陈渔没有问为什么,而是问自己要做什么。
“你有两个选择,要么,此番与我一同去春城,往后白家作为庇护你们的伞,要么……”白父的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我带笙儿回家,你自己,从这个小渔村离开,成为笙儿的伞。”
白家在春城的势力,就算陈渔和白笙大操大办一场婚礼,也会有数不清的人给上祝福,白父有底气,只要他活着,那些流言蜚语就觉得不会影响到他们半分。
但那到底是他活着,他终有离开这世界的一天。
陈渔对此也很清楚,若他要与白笙一生,那他便也要成为一把能庇护白笙的伞。
陈渔想起李小海欺负白笙那次,他这段时间就一直在想,如果自己足够强,白笙还会遭遇这样的事情吗?
很显然,是不会的。
陈渔必须承认,现在的他,还太弱。
“伯父。”陈渔盯着白父,一字一顿下定决定的回答:“我选第二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