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夏来,迎着酷暑,一年之约将近。
陈渔来到春城的那天,是个艳阳天。
当白笙听到下人传报,府中来了一位姓陈的老板,正和白父在正厅说话,邀他过去的时候,白笙几乎是从椅子上跳起来,连鞋都忘记穿,便跑出去的。
他在前面跑,后面的秋生看着他这般模样,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提着鞋在后面追,“少爷,鞋!你没穿鞋!”
秋生没见过自家少爷这般慌慌张张的模样,他在身后追着,一边追一边琢磨到底是出什么大事了。
白笙没有理会秋生的呼喊,他提着衣摆,不管不顾的往正厅赶去。
眼看着离正厅越来越近,白笙的心越跳越快,可脚下的步子却是越来越慢了。
大抵是近乡情怯,越接近却是越不敢去看了,分明是日思夜想要见到的人,临了却是开始害怕对方会因为自己的变化而不喜欢自己了。
白笙缓慢的走着,越靠近,那种不安的感受就越明显,他的脚步踏入正厅的门槛,他扶着门,远远就看见了坐在父亲主位旁边的陈渔。
分明已是一年未见,但目光却还是在对方出现在视线范围内的第一时间就锁定。
白笙站在那儿,手抚在门框上,隔着长长的路,越过层层阻碍,呆呆的看着陈渔,也不知怎的,方才还因为紧张而狂跳的心,在这一刻却出奇的静了下来。
陈渔也早在白笙出现的那一刻,便感知到了白笙的存在,扭头看向了白笙。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一步一步的走到白笙的面前,目光定定的停留在白笙脸上片刻后,他缓缓蹲下了身子,指腹扫过白笙的脚,将白笙脚上刚才跑过来沾到的灰渍抹去,他问:“怎么不穿鞋。”
思念在陈渔声音落入白笙耳中的那一刻便再也难以压抑,白笙的眼眶蓦然的红了,他没有回答陈渔的话,只是傻了似的看着陈渔。
秋生追上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一个他未曾见过的男人蹲在他们家少爷面前,他们家少爷眼眶红红的低头看着男人,而那个男人,也就这么仰头看着他家少爷。
分明两个人也没干什么的,但是秋生在靠近的那一刻,脚步却是不由自主的顿住了,就心里隐约觉得,他不该过去。
那两人周身的磁场,就仿若与这世间隔绝。
率先打破这局面的,是陈渔,他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秋生,也看见了秋生手中白笙的鞋。
陈渔起身走到秋生面前,接过白笙的鞋,在秋生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重新走回白笙面前,蹲下身去,握住白笙的脚,为他穿上了鞋。
白笙一路赤脚跑过来,脚上全是灰尘,但陈渔一点也不嫌脏,用手拂去白笙脚上的灰尘,又用衣服将白笙的脚擦干净,才将鞋给白笙穿上。
这样的动作陈渔做的很熟练,就好像以前做过千百次一样。
而事实上陈渔也的确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了,以前在渔村的时候,白笙就经常不穿鞋到处跑,陈渔就总会跟在他身后,将他的脚擦干净,然后让他穿上鞋。
白笙低头看着陈渔的动作,有那么一瞬间都觉得,他们似乎好像从来都没有分开过,这一年的分离,不过是他的一场梦。
“陈渔……”白笙嗓音沙哑的叫道。
陈渔在听见白笙的声音的瞬间,手中的动作微微一顿,他仰头看向白笙,神情并不惊讶,“怎么了?”
眼泪在这一刻再不受控制,白笙哭了。
陈渔见此,站起身有些慌乱的去擦白笙的眼泪,但手在凑近白笙的时候又似想到了什么,顿了顿,将准备擦眼泪的手指换成了手背。
湿润的泪水被陈渔的手背抹去,他问:“哭什么?”
白笙就一把抱住了他,脸埋进他的胸膛,一边哭一边瓮声瓮气的说:“你手刚摸过我的脚,就给我擦眼泪。”
陈渔听见这话的瞬间,先是愣了愣,然后反应过来,松了口气,手轻轻搂住白笙,发出一声无奈的闷笑,道:“用的手背,没有碰到脚。”
这声闷笑带起胸口一阵震颤,传进贴在陈渔胸膛的白笙耳朵里,引得他一阵耳热,说:“哦。”
“陈渔。”白笙过了一会儿,声音闷闷的叫道。
“嗯?”陈渔歪歪头,垂眸看向怀里的白笙,轻声应道。
白笙抬起头来,一双还红着的眸子看向陈渔,他说:“你终于来了。”
陈渔笑了,看着眼前的白笙,轻叹了口气后,说:“嗯,我来了。”
两人这样旁若无人的抱着,还是白父的轻咳声将他们从自己的世界拉出来。
白笙和陈渔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不好意思,白父倒是神色如常,瞥了白笙一眼,又看向陈渔,轻轻叹了口气,一副儿大不中留的语气,道:“行了,知道你们好不容易见面难舍难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白父说着,拍了拍陈渔的肩,“和笙儿去逛逛吧。”
说罢,便转身离开,走之前还不忘将不远处站着的秋生也一起带走。
偌大的正厅一时间就只剩下白笙和陈渔,两人看着白父离开的背影,直到对方已经走不见,才相视而笑。
“我带你去逛逛。”白笙对陈渔说。
陈渔轻点了点头,“嗯。”
白府很大,园子设计请的都是历代有名的工匠,所以白笙没有带陈渔出门,而是带着陈渔熟悉起白府的环境。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说来也奇怪,分明陈渔今天才听到白笙说话的,但却没问起白笙怎么会说话了。
他们相处的一如既往的自然,就好似未曾分开过,而白笙也一直会说话似的。
“白笙。”走到花园湖心亭的时候,陈渔看着满湖的荷花,忽然开口叫道。
“嗯。”白笙闻声看去,便对上了陈渔的视线。
“长高了。”陈渔看着白笙,轻声说着,手搭到白笙的头上,视线落到白笙的身上,说:“但瘦了。”
这一年来,白笙的确又长高了些,他十八岁了,但他倒没觉得自己瘦了,也不知陈渔怎么看出来的。
“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陈渔问白笙。
白笙摇了摇头,但想了想,又点头,“一开始回来的时候,吃不下东西。”
“后来想开了,吃了东西,但是吃不多。”白笙说着,有些担忧的看向陈渔,问:“瘦了很多吗?”
“一点点。”陈渔回答着,用手在白笙的身上比划,“大概这么多。”
很细微的差距,但陈渔却是看出来了,白笙心中动容,抬手握住陈渔的手,指腹轻轻蹭了蹭陈渔的掌心。
两人姿态亲昵,眼中只有彼此。
“陈渔,你呢?这一年过得怎么样?”白笙问陈渔。
陈渔思索着,答:“好,也不好。”
“哪里好,哪里不好。”白笙拉着陈渔在湖心亭的石椅上坐下。
一阵清风拂过,吹起湖面的荷叶层层叠叠,宛若海浪般的涟漪。
陈渔视线似有若如的在那湖面停留了会儿,再落到白笙的脸上,缓缓回答:“好在建功立业,闯出了一片天地。”
秦家那一单以后,陈渔和秦家签订了长久合作,偌大的秦家,所有水运的货单全部交予陈渔的船队,不止于此,和秦家有关系的几个大户,也纷纷和陈渔签订了合作。
陈渔靠着秦家这一单,打响了名气,收获颇丰,船队迅速发展,到了现在,他已经差不多承包了整个南方的大部分水运。
“不好在想你,每天都很想你,但却见不到你。”
“刚分开的时候,我看天上的月有你,海边的浪有你,躺下睡觉闭上眼睛也全是你。”陈渔说着,脸上浮现起落寞的笑,“我那时候觉得,一年真的好长,感觉比我的前二十几年都长。”
“不过,这一切都过去了。”陈渔看向白笙,他说:“这一次,不分开了。”
白笙的眼眶又红了,他握着陈渔的时候,鼻子酸酸的,哑着声回答:“嗯,不分开了。”
交握的手在这一刻十指紧扣,一如当初,亦如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