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映辉尽量放慢了脚步，在陈明月走进楼门后，他才走到了人行小径的长椅边，就立在那里，抬头看着高层，直到1502的灯亮起，他才再次迈开脚步。

今晚原本是和那位女伴的双人晚餐，在临出发前接到了沈哲的电话，告诉池映辉自己已经定好场子了，邀请了很多朋友，都带着姑娘，大家一起过情人节，这样才热闹。还说有公司管理上的一些问题要向他请教，都是制造业的同行，平时也经常一块玩，对于沈哲的邀请他当然是无可无不可，索性就带着人去了。

原本约人出来就是为了完成承诺而已，吃个饭就回家睡觉，最近他实在有点累，结果礼物是送出去了一件，收到的礼物却有好几件，应付完之后，才叫了代驾回家。

然后就出现了刚刚楼下的那一幕。

池映辉倒是不介意打招呼，只是他觉得，完全没必要。

当年或许她因为什么事情有过绝望，但是现在看起来生活的应该不错。

前两次，包括今天，都是个偶然，虽然是楼上楼下住着，但是这么长时间了也根本没有偶遇过，所以过了也就过了。

午夜，云散了个干净，清泠泠的月光映在还泛着水光的树叶上，大楼在最后两个窗户都熄灯之后，陷入到了一片静暗里。

·

二月二十号，星期一。

陈明月和李娜及另一个合作的同事准时到达了甲方单位，沈氏集团。

第一天照例是做一整天的访谈。

企业管理咨询中的组织类咨询，是咨询公司帮助客户去解决一些企业的组织架构、人才管理方面的问题，从而匹配企业发展战略的目标。

这家公司的情况是集团的大老板，老沈总，陆续将集团的事务移交给小沈总沈哲，上一代的管理模式对于不到三十岁的小沈总而言，存在很多的“可优化”部分，尤其在用人上，他有自己的想法，因此他参与明确新的战略方向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咨询公司来协助他，大刀阔斧的进行。

倒并没有仗着是自家的公司，自己有绝对的话语权而固执己见，今天访谈他的时候给陈明月的印象是，有自己的一套较为完整的体系思路，尽管两年多的工作中她接触了有十余家企业的老板或者负责人，大多都是这样并不存在完全空白的概念来等待咨询公司给到的，但是他能够十之八九都在可被理解的合理逻辑内，这就已经算是年轻人中比较厉害的了。李娜赞许时沈哲也爽朗一笑，说是有个好朋友指点了他一二，那是真的厉害，同龄人中最强的一个，晚上聚餐他也会过来，还让不要有压力，就是吃个便饭，聊聊天罢了。

一般情况下聚餐才是咨询公司和甲方的初次碰面，往往在正式开工的前一天，彼此交流一下项目，然后咨询顾问回去理一理思路，第二天进行访谈，然后再开展后面的工作。

只是这次就在洖城本地，所以甲方的招待安排在了咨询公司驻场办公的第一天。

下午五点，陈明月和另外一位顾问随李娜的车出发，听到李娜车上导航报出餐厅地址的时候陈明月暗暗的开心了一下，那个餐厅距离平江河岸很近，她能很快回到家。

“这家私服菜馆看起来的确挺不错的。”李娜把车钥匙交给服务生后，带着陈明月她们往里走。

私房菜馆坐落在一处闹中取静的花园洋房庭院，几棵早开的玉兰树粉色正盛，在晚霞里愈发婷婷，点缀着两旁翠绿的香樟，入厅的门边壁灯也早早亮起，眼前的事物颜色多彩且分明，却让人有种时空割裂感，像是踏入了胶片时代的影像里。

进入大厅以后，礼仪人员微微倾身一礼，向靠前的李娜确认预约的姓名及时间，然后报上了“玉兰轩”这个名字，抬手示意他们一行三人跟随他往里走，并且告知：“已经有两位先生提前到了。”

“好的，我们知道。”

沈哲配合完成他的访谈部分后直接离开了，说是先去和朋友见面，咨询公司去甲方那里就是拿钱办事的，当然是要等到预定的晚餐时间才出发。

礼仪人员带着他们走过两个回廊后，停在了玉兰轩门前，轻敲了两下，才走进去。

奶白色桌布垂坠，桌面上的高脚杯在灯光和烛火的映照下晶莹剔透。

桌边坐着两个人，主座上那位正是小沈总，沈哲，等陈明月看向另一位，她不由地一怔。

是情人节那天夜里，把礼盒扔进垃圾箱里的人。

对方看起来也已经认出了她，只是明显是个惯处于场面上的人，看不出有任何波动，仅由感觉传递，眨眼间便将目光掩盖进金丝眼镜下。

李娜：“这位就是沈总今天说的很优秀的企业家朋友了吧？”

沈哲：“对，池总，也是制造业圈子的。”

李娜的姿态依然优雅端庄，但仍能感觉出她是真的有眼前一亮：“池总好啊，平江制造业的领先企业，真是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那人的黑色西装剪裁得宜，袖扣随着握手的晃动，两点微闪，声音跟着传来：“池映辉。李总过奖了。”

陈明月：“……”

池映辉，1602的业主。

垃圾箱里捡东西对于陈明月而言是没有什么负担的，她既没偷，也没抢，是有人不需要了，扔掉了，被她捡回去了。

但是，喝醉之后，在人家家里，空调大开地睡到第二天中午，这就不好讲了，哪怕是人家询问帮助的也不行啊……

初次接触，便是印象的谷底。

业务类的工作就是这样，甲方的个人爱好、亲朋好友的耳边风，都比乙方的一百个小时沟通和五十次建议管用。

陈明月站在一旁，自进门就一直维持着社交礼仪的微笑。

只有她自己知道，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她的心霎时凉了一半，手都不由自主地在身侧握着紧了紧。

“这两位是我们的顾问，陈明月和詹婷。”

李娜介绍的话一出，陈明月立刻从不宁的情绪里抽离出来，应付好当下，她正视着池映辉，伸出了手：“池总好。”

“初次见面，陈顾问，你好。”

池映辉的声音清朗过耳，同时陈明月感觉到他微合着手碰到她的前两个指节，是标准的男士握女士的绅士握手礼，然后轻捏了一下即松开。

他说，初次见面。

陈明月面上不显，但十分紧张的心这时候到底勉强松了五分——也是，这点破事哪值得这样的人物上心。

由于刚才的紧张，她并没有注意到李娜在介绍她和詹婷的时候，沈哲认真打量了她片刻。

这个雅间的圆桌是一张10人台，现下5个人坐得很是宽敞，落座后服务人员便开始陆续上菜了。

先是开胃小点，而后是前菜。

池映辉拿起一旁的杯子送至嘴边，视线借此越过圆桌中央的小小雕花玻璃花瓶，在鲜花的上方看了陈明月一眼——现在应该不紧张了吧。

“我和池总是下午的时候在这跟几个朋友喝茶，朋友们离开之后，我们俩闲着也是闲着，就散步到了这里。觉得环境风格很适合你们三位，希望你们能够喜欢。”沈哲和李娜说着话，放下了餐叉。

这时有店员上前收盘，然后轻声细语地介绍接下来上桌的餐品。

用餐环节氛围非常的融洽，小沈总和池映辉明显都是健谈的人，李娜不需要做沟通搭建，几个人一起聊天的节奏也适中，既不影响进餐，也不会冷场，陈明月或者詹婷都有机会互动。

最后是甜品环节，沈哲笑着说女士最爱的环节到了，他拿起餐巾擦了下嘴：“我们去一下吸烟区，你们随意。”

池映辉站起身，向着陈明月她们三位点头致意后跟着一起离开了，因他是走在后面，所以出去时还回身带上了门。

每个包间都有独立吸烟区，包间空间很大。因此玻璃隔墙后，很快就看到了沈哲和池映辉。

李娜去了洗手间，桌上此时只剩下陈明月和詹婷两个了，她示意陈明月尝尝自己这边的一道甜品。

陈明月叉了一块甜品到嘴里，咬了两下，眼睛都跟着亮了：“嗯，好吃。”

“那个叫陈明月的，是不是很漂亮？有个词叫什么来着——中式含蓄美？我们家老爷子念叨过的词，应该就是这样的了吧。”烟雾缭绕中，沈哲对着池映辉意味深长的一笑，接着说道：“外表出众，上午谈工作的时候也能感觉到工作能力也不错，还是洖城第一学府毕业的高材生呢。”

池映辉只在一旁听着，听到这时弹了一下烟灰。

他侧面是玻璃，玻璃内的远处便是刚刚他们一起吃饭的餐桌，他稍微转过身去，似是在看包间内的复古欧式吊灯，实际却是在用余光看里面的人。

直至今晚这一餐的相遇，池映辉才终于和陈明月有了正面的交流和相处。

标致的鹅蛋脸，一双杏眼又大又圆，眼尾上扬，嘴角即便不笑也是轻翘的。

实在是非常魅惑的长相。

今天这样的场合她自然是化了妆的，也是池映辉第一次见她化妆后的样子，但即便只是淡妆，也让本就出挑的五官变得明艳起来。

但是她的言谈举止却又是很端庄，热络有度，尤其是眼神，很真诚，却也很清淡，除了真诚以为没有任何其他的情绪，与人的距离都在那双眼睛里了，因此就导致大大削减了长相上的魅色。

听到沈哲的“含蓄”二字，池映辉潜意识地觉得并不对，但他又实在对陈明月不了解，也不知道这个“不对”，到底不对在哪里。亦或许，是不是和那处疤痕有关系。

陈明月刚刚这一口似乎是吃得开心了，看向旁边的女同事，终于眼波流转，风情不经意地偷跑出来了一下。

那一抹鲜活动人，就这么透过玻璃，飘进了池映辉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