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啟骛被崔治重藏于督察院,这事儿没有人知道,厉海宁的密信被督察院截获一封,信中所说,便是严查向执安动向,但是没找到那钱之前,向执安,不能死。
崔治重当然不可能让厉海宁得这钱财,这个厉海宁,确是忠臣,但是这笔银子送给天家,除了国师与宦官能锦上添花之外,看不到任何作用,顺水推舟,让向家子自己把这钱拿出来,送给上梁。
上梁得了财,不反,神机营跟十二监,自然要忌惮。公主刘怀瑜又是个明白事儿的,断不会让晟朝就这般颓着。
若反了,那上梁子也是刘家血。
监察院,只不过就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帮赵啟骛一把,谁能言明日自己又岂非今日赵啟骛呢?
赵啟骛需要什么?他需要现在就能让上梁直接为天家忌惮。他需要赶紧找个法子让母亲平安离都。
崔治重写了一幅字,很是难看,还差人给他表起来送去给楚流水。
赵啟骛这样的混迹于北方的小混子,最适合坐这差事,尤其他们在莳州城墙,不还见过吗?
郃都内的崔治重与神机营的楚流水晚间还在手谈。
楚流水说“承让了。”
墙上挂着的字儿,
“吾道谅如斯。”正是崔治重送的。
***
赵啟骛这一脚可是给罗绮踢蒙了。
郃都的人只在赵啟骛周岁之时见过,对这个孩子还真没什么印象,且公主刘怀瑜定不会带赵啟骛进都,这都是共识。
但罗绮就不一样了,他是皇商,到处买卖,流连于各州府,还为上梁供过一些粗陋的东西。
“什么风,把我们世子吹来了。快坐。”罗绮也想借此打探一下向执安的虚实,这厮若敢骑猪扮虎,用不着自己出手,这赵啟骛本就比自己混账的多,罪臣之子,杀了埋了,或者藏起来了,谁知道呢?
若是上梁世子杀了向执安,自己正好顺水推舟。
“世子今日前来……”
赵啟骛已有好久未见向执安了,他架着腿,睥睨着向执安,向执安被他看的发毛,刚刚那话,怕是要被戳穿了。
上梁到现在都没有动静,公主也被以礼相待,世人都知向执安一个罪臣之子携财,谁偏袒了向执安,谁就是这众矢之的。
“我来看他。”赵啟骛说。
向执安浑身一震,转过头去看赵啟骛。
“我瞧着,你刚刚掐他了是不是?”赵啟骛阴沉着脸看着罗绮。
“闹着玩嘛,向公子都不介意。若实在不行,向公子也掐我一番就是了。”罗绮还真不信赵啟骛会与他翻脸。生意还是要做,你上梁还不是要走我罗家的商道?
“他没力气,我来吧。”话还没说完赵啟骛一个起身,杀气腾腾的脸陡然离罗绮只有一指。
拉大弓的手,就这样掐在了罗琦的脖颈上,幸好赵啟骛的手大,换了向执安,还真掐不住这么粗的脖颈。
“他刚刚说了,若是他死了,我上梁的马会踩在你罗氏的脸上。”赵啟骛没有任何发狠的感觉,就是用很嘶哑的声音,对着这个很难看的人说。
向执安往前拉了一下赵啟骛的袖子,眼神示意他好了。
“冒昧了这不是?给罗公子赔个礼。交朋友嘛,我赵啟骛别的没有,就是对朋友忠义。”赵啟骛放开罗琦,还给他整理了一下衣服。
向执安震惊。赵啟骛将罗绮吐出来的浓痰,原样塞回了罗琦的嘴里。
另外,有兵真好。
刚刚被罗琦掐了脖子,白色的脖颈还泛着红。向执安不好意思的摸着脖子。
“疼吗?”赵啟骛弯腰对着向执安问道。
自己从十岁就被太子打到去年,早就很能忍痛,这点儿伤属实不算什么。但是鬼使神差般,向执安说“痛的。”
赵啟骛揽着向执安的肩膀出了这千春楼。
期间向执安一直在拿帕子擦脖子,擦手,换了一块又块。
向执安嫌脏。赵啟骛看出来了。
“去我屋里洗个澡。”赵啟骛与向执安并肩走在这街上。
“你怎么会在益州?”其实向执安也猜到了些许,因为钱。但是因为钱也是好的,起码赵啟骛,在现在这个时局里面,是向执安最佳的庇护。
“你肯定想我是为着钱来找你的。”赵啟骛一语道破。
“难道不是吗?”向执安不解。
“我说过,若我们能重逢,你是我赵啟骛的堂上客。”
向执安没忘。他是怕赵啟骛忘了。
怕向执安不信,便说“其实你钱给不给上梁,你刚刚既然那么对罗琦说了,世人都以为你给了上梁,你求一个平安,我也得到其他家的忌惮。一举两得,没什么不好。”
许是怕向执安误会,又补了一句,“我没有暗示你给钱。”
别人说这话,向执安是不信的。但是赵啟骛说,向执安便信了。
赵啟骛要是真敢拿向执安的钱,那就坐实了上梁就是想反,他母亲还在郃都,真拿了钱,公主必死无疑。
但是若只是缥缈的传言,却令人不敢试探。有钱没钱,一查便知,上梁敢让你查,你真的敢进吗?若是库银空空,你天家仅仅凭着几句空口白牙,就诬陷为民守城的忠义之士,不受天下人的唾弃?
“你的钱,要留给你司崽翻身。”
向执安震惊。没有人会告诉别人皇嗣流落在外。
皇上不会,那只是一个幼童,奋力去找就好了。
厉海宁也不会,若世人知皇嗣在外,这坏了天家威严不说,还会引起骚乱,稚子太小,立他为王你连提线都不必备了,直接摄政就妥。
但是想了想,赵啟骛猜到也情理之中。
那一声舅舅,怎么也反驳不了。
“放心吧。我志不在此。心事太重,会长不高的。”赵啟骛抱着胸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难怪你长得如此高。”这还是向执安第一次说些俏皮话。
“你揣的那些钱,是你的生路,也是你的死门,你年纪这么小,走这山壑之路,怕不小心,命就不知道交代在哪了。”赵啟骛对着向执安严肃的说。
“你还不是一样,母亲被滞留郃都,拿着你父亲的命脉,想给你母亲找一个生门,也不容易。多少人想用你铸剑,这一回,不就出鞘了么?”向执安回道。“大家都应该祈祷我活命,我若死了,这世人上哪找那么多钱去救万人于水火,或者,成在乱世中成一个比拟国库的巨商。所以,护我之人比杀我之人更多。你,就是其中一个。”向执安的眸子直直的望着赵啟骛。
赵啟骛在郃都的时候听闻这向执安沉默寡言,不爱说话,在太子身边混了那么久,连个好脸都要不上,没眼力,也没本事,是郃都人对向执安的评价。
“我没想那么多。我只觉得我见你的时候,你明明自身难保,还想劝我全身而退。就这个,我都需要来帮你的。况且,你长得这么好看。”
“……”没个正形了。
“到了。”是益州梨花渡后的小屋。
向执安都没注意到,这梨花,都已经开的这样绚丽,这一路实在提心吊胆,竟连这样的chun色都没瞧见。
向执安去了汤室洗漱,宽了袍子,泡进水里。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安逸的泡澡,赶路途中,都是草草擦拭。
露出来的皮肤都白的,唯独脊背,脊背被太子打了多年,鞭痕新伤加旧伤,根本无法再平整,但是对向执安来说,正好,每次摸到,都让他的心更愤恨一分。
虽然早已经不痛了,但是这密密麻麻的痕迹,是向执安的耻辱。是强权之下的永生瘢,是淫/威下的百足虫。
赵啟骛拿衣进来,惊着了还在泡澡的向执安。赵啟骛军营里呆惯了,从不觉得大老爷们有啥不能看的,尤其自己的…还这么优秀。
但是向执安扭扭捏捏像个大姑娘,惊着了还会抱着臂转过去。不经意间只露出了一背是伤。
“这怎么回事?”赵啟骛想着如玉般洁白的身体,竟遭遇了这样的起码五年的毒打。
向执安不想说。
向执安觉得知道了又能如何?只有等自己真的可以把这些还给太子,这便不是无能者的嘶吼,而是胜利者的徽章。
而且,跟赵啟骛,也没有亲近到这般。
“问你呢,怎么回事。”赵啟骛丝毫看不出来向执安的一肚子心意,屁股往汤桶边一坐,一副你不说,我不走,看你能泡到几时,要么一辈子别起来的架势。
“喔,对了,你父母我替你葬了,就在……”
赵啟骛话后面说的什么,向执安一句都没听清,他只知道,赵啟骛替他葬了父母。
不管出于何种原因,向执安都是感恩的。
经常有风木含悲的夜,向执安就惧怕父母在那罪人坑淋雨,没有遮蔽,又这般冷。自己身为人子,竟然连父母都无法安葬。这令向执安每每想起,都想抽自己两个耳光。
无能。
废物。
但是今日,赵啟骛告诉他,第二日便安葬了,他们没有赤条条的躺在那狗咬狼吞的罪人坑,他们相伴在一起长眠,安息在一处归去。
向执安的眼泪随着汤桶里温吞的雾气让眼前模糊,抬头看赵啟骛,朦胧里他更是如雾里看花般。
“谢谢。”“谢谢你。”
向执安擦了把眼泪,又低着头对赵啟骛说。
“那你背上的伤,怎么回事。你这个人说话就是绕,净挑着你想说的说。”赵啟骛第三次问。
“是刘懿及”向执安突然觉得向赵啟骛掏出最丢人的东西,也没什么了,还有比连父母,都需要他人安葬,更耻辱的吗?
“那个狗太子是吧。”
“你倒是也不用……如此……”
“如此什么,他本来就是条疯狗。狗仗人势,狗彘不食。”
向执安听着便笑了起来,长这么大,这是第一个对自己说,太子是疯狗的人,向执安不知道在心里咒骂了这条疯狗多少次,但是从来不敢露出一点。
“对,一条疯狗。”向执安眼里含泪,终于从嘴里骂出了这句话。
“骂人都这么柔弱。”
“衣服给你放这了,你穿上吧。”赵啟骛终于坐够舍得走了。
换了衣服的向执安出来。感谢了赵啟骛,便要回客栈了。今日本来要与罗绮交个朋友,想着日后借商道行个方便,好像看起来,恩不成,只能施威了。
“你若是在想商道之事,我倒是可以给你出个主意。”赵啟骛斟茶,“渴了吧,泡那么久。”
“请世子赐教了。”
赵啟骛狡黠一笑。
“从今天开始,我便会让世人都知道,你,是我赵啟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