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那年,裴落被表演系录取了。
她从来没想过当演员,至少在认识姜亦瑟之前没有。
当时正是开始看电视剧的年纪,每天大家都会在学校讨论前一天晚上的剧情。
昨天的剧情到了一个转折点,同学们都说新出现的角色长得像裴落。
说得多了,她有点不好意思,就拉着姜亦瑟出去了。
姜亦瑟说:“我觉得你很适合当演员。”
“我以为你不爱看电视剧。”裴落说道。
大家热烈讨论的时候,姜亦瑟一句话也没说,就在旁边听着。
姜亦瑟耸耸肩。
“你很漂亮啊。”
不爱说话的人难得开口,就很容易显得真诚。
裴落更不好意思了。
不等她再多反应,姜亦瑟好像吃坏了东西,跑到一边呕吐。
然后姜亦瑟就请假回家了。
然后姜亦瑟就消失了。
隔壁很快搬来了新的租客。
可能也有一个小孩还是什么的,可是她没有再去交朋友。
才十四岁的裴落花了很久时间适应这件事。
直到十八岁,她需要考大学了。
和朋友去首都玩遇到了星探,诚挚邀请她去试镜。
“你很漂亮啊。”
不知怎么,裴落想起四年前不告而别的小伙伴。
如果真的成了演员,姜亦瑟在电视上看到了,也许会联系她。
爸爸妈妈很支持,他们正担心漂亮的女儿没有人生目标,因此走了歪路,所以裴落跟老师学习了一点演技就去考试了。
因为漂亮,因为有天赋,反正就是很顺利地被录取了。
阴差阳错选的专业反而很对胃口,裴落以为新生活就要开始了。
然后妈妈就生病了。
刚开始只是胸口不舒服,老家的医院开了点药,吃过了还是不好,又转到首都的医院。
乳腺癌。
“还好发现的早,只是一个小肿瘤,”医生这样说。
手术后休息了一段时间就回去了。
两个月后,她正在广告公司等待试镜,接到了爸爸的电话。
妈妈晕倒了。
从无到有的癌细胞,扩散到全身只要两个月。
妈妈又一次住进了首都的医院,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明明已经痊愈的妈妈还会有新的肿瘤,医生也不知道。
不可能不治。
爸爸卖掉了经营一辈子的餐馆,可是还是不够化疗的费用。
裴落想挣钱想疯了,学校的课业保持低空飘过,剩下的时间全部用来挣钱。她不断地试镜,什么角色都试,但是大多数都是骗局,像她这种没有背景的人,想要开展演艺事业,只能从陪男人喝酒开始。
于是她放弃了演员梦,开始在各个地方打工。
终于她找到一份蛋糕店的兼职,薪水尚可,还有时间去医院陪妈妈。
一个很普通的下午,还有两个小时下班。
妈妈最近好一点了,她计划扶着妈妈下楼走一走。
蛋糕店进来一个男人,他定了一个六层的蛋糕,付过钱了裴落和他预约送货时间。男人沉默了很久,才说不用麻烦了,他会来取。
然后男人就走了。
脸上有道疤。
“是......”姜亦瑟说。
裴落点头:“是秦大池的保镖。”
到了取货的时间,一辆豪华轿车出现在蛋糕店门口。
几个黑西装的男人下车,取了蛋糕。
豪华轿车停了很久才走。
后来她才知道车里的是秦大池。
事情变得简单又复杂。
首先是医药费解决了,账户里多了很多钱。
裴落不解,去问爸爸,爸爸的态度支支吾吾,终于裴落在他的手机里看到了高利贷短信。
最近妈妈的情况还不错,就算辛苦打工也没关系,只要妈妈还在。
可是借了高利贷,那是另一回事了。
趁着妈妈睡着了,裴落和爸爸在楼梯间吵了起来。
“现在这个阶段我们还可以负担得起!爸爸为什么要去借高利贷!”
“从明天开始就要换药了!进口药,剂量加倍,按照妈妈的这个情况,以后会越来越多用钱的地方!”
爸爸蹲在地上,垂头丧气地说。
裴落才发现他老了很多。
小餐馆的收入也就还好,家里算不上非常富裕,可是那时候爸爸很快乐,忙碌并快乐。
现在他老得厉害。
他的妻子病了,而他无能为力。
可是高利贷不管这些。
讨债的人很快来了,要了一个天文数字。
裴落在陪妈妈做检查。
结果不太好,昂贵的进口药并没有减缓癌细胞扩散的速度。
医生的话讲得委婉,裴落听得明白,可能日子还很长,可能会很短。
因为放化疗,妈妈已经剃光了头发,小小一只躺在床上,说话也断断续续的。
回到病房,妈妈问:“爸爸呢?”
刚才裴落也联系过爸爸,手机一直没有打通。
裴落笑笑:“工作呢!”
“累了吧?”她问妈妈,“睡一会。”
知道凌晨爸爸回来了。
满脸的伤,小手指包着纱布。
放贷公司的人干的。
裴落又气又急,要报警被爸爸拦了下来。
“这是恶意伤人!违法的!”
“借高利贷也是犯法的!”爸爸说。
滚雪球一样的债务。
裴落偷看了爸爸的手机,给放贷公司打了电话。
二十岁,想到的方法不过就是求求情,希望多宽限几天。
放贷公司约她在一家高级日料店。
T恤牛仔裤的裴落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店里只有一个顾客。
一头银发戴着眼镜,温文尔雅的中年男人。
“裴小姐你好。”
他起身打招呼。
黑衣男人站在一旁,其中一个刀疤脸曾经出现在她打工的蛋糕店。
“我是秦大池。”
秦大池的意思是交个朋友。
裴落下意识拒绝了。
她知道“交朋友”是什么意思。
秦大池没再说什么,只是招呼她一起吃寿司。
她心惊胆战地吃完了饭,还没等回到医院就接到了电话。
妈妈情况恶化了,在ICU。
天黑到天亮,裴落坐在抢救室外面,大脑一片空白。
抢救回来的妈妈情况继续恶化。
之后的日子变成了噩梦。
蛋糕店的兼职没有再继续,因为蛋糕店被砸了,店主也很莫名其妙,第二天去看玻璃全碎了,蛋糕扔在地上。
手还没好,爸爸的胳膊又骨折了。
短信发到裴落的手机上。
「下次就是一条腿」
如果人生再来一次,裴落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这么选。
她想了很多,也可能什么都没想,十年前的事情了,她快要不记得了。
她联系了秦大池。
鹿尾的人第二天就带她去了日本,办理了入籍。
裴落从日本回来,妈妈刚做完化疗,睡着了,爸爸趴在一旁,手上是石膏。
她沉默了一会,才叫醒爸爸。
爸爸当时哭了吗?她完全记不得了。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她才二十岁,人生好像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三个月后,妈妈去世了。
那时裴落已经搬去秦大池的宅邸了,她定期会去看爸爸。
爸爸独自住在秦大池赠送的高级公寓里。
说不怨恨是不可能的,她没有再展现出小时候的那种亲密。
很多事情都变了。
爸爸送她下楼,门口刮过一阵风,吹起了她质地昂贵的大衣衣角,楼下是秦大池的凯迪拉克,保镖给裴落开车门。
第二年,爸爸确诊了肝癌晚期。
喝了太多酒,自从妈妈去世后,他每天都在喝酒。
她不愿去细究爸爸是不是会愧疚,是不是会后悔,他已经老了。
葬礼办得很低调,裴落没有联系任何亲戚,妈妈生病借遍了亲戚朋友,没有人愿意和他们家产生交集。
秦大池消除了裴家在S市生活过的痕迹。
她沉默地看着骨灰盒下葬。
突然下起了雨,裴落头顶撑起一把黑伞。
“大嫂,”保镖说,“路滑小心。”
她不再是裴落,她是鹿尾帮的“大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