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老头好像找到了一个倾诉的口子，“你们可不知道哇，最近几个月病死的人越来越多了，尤其是这个月，几乎是每天都要送来一个。”

“这么多遗体，老人家您一个人不害怕吗？”叶蓬云问道。

老人摆摆手：“老头子我一个人待在这里待习惯了，不怕的。”

“您这义庄应该是有人帮着您打理的吧，”清镜微笑着看着老人，“这里的气味也不算过分难闻，门前有两道很深的车轮印。您说几乎日日有人送来，可是这么小的义庄又能装下多少遗体呢？”

她指了指那两道痕迹，接着分析道：“况且昨日您给我们的是一张崭新的草席……”

“别说了，我坦白，我看你们不是这个村的人才告诉你们的，可别往外说啊，”老头压低声音，“这些尸首不是他们家里人送来的，也不会由家里人送葬。”

“一年前，来了几个异国人，他们开的染布坊染出来的布那叫一个漂亮。他们给的钱也多，村子里的人也都愿意去他们那里做活计。我先前一直以为有钱人都和地主家那样抠搜，没想到怪病爆发后，他们还愿意出钱出力医治村民，实在是治不好的，就由他们送来暂时停灵，等那边的墓地修好再接过去安葬。他们怕我嫌这里停的尸首太多，不愿意再看守了，还特地给了我一笔银钱，让我置办纸钱一类的，剩下来的钱就由我自己收着。”

“你们可千万别和村子里的人说啊，好些人现在就靠着异国人给的那点救济钱过日子，要是让他们知道我赚了这么些钱，指不定会不会把我这义庄的屋顶掀了。”

清镜低着头若有所思：“那些异国人这么好吗？他们就没和村子里发生过什么矛盾？”

“就一个秀才家发生了点矛盾，”老人想了想，“他非说异国人往河里倒了什么东西，会害人。后来么，他上报官府，结果反官府锁了去。”

许久不说话的钟玉醉问道：“你们难道没有怀疑过他说的是真的？”

“那河水人家都是当众喝过的，哪有什么问题啊？”老头终是有些不大高兴了

“老人家，我们无意冒犯，”叶蓬云拉了拉钟玉醉的衣角。

老头吹胡子瞪眼地就要赶人：“没事的话，赶紧走吧，这里可不是你们这些小姑娘待的地方。”

清镜恭敬地一拱手：“还请老人家给我们指一条去广陵的路。”

“老头子没去过广陵，你们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出了村子再往东，有一个镇子，到了镇子上你们再问问吧。”

临了上驴，钟玉醉还是不放心地嘱咐：“老人家，村子里的水还是别喝了。”

驴车缓缓地进入村子。村子里静悄悄的，偶尔看见几个人也都是儿童和老人。

“这个村子看来真的有问题，”清镜放下撩起来的车帘，“这个时节一个青壮年劳动力都看不见。”

“蓬云、玉醉，我们快些走吧，”叶萍抚着胸口，“我觉得这里不大对劲。”

叶蓬云习惯性地看向钟玉醉，想她拿个主意。钟玉醉沉默着，不知在思索什么。

清镜倒是明白了她的意思，轻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这里的人只靠我们的力量是救不得的。”

“为什么？”叶蓬云不解。

“为什么？你看看那些村民看我们的眼神，一个个的从老到小，哪一个不是觉得我们是来分他们一杯羹的？你再想想，那个老头子，我们一说异国人的不是，他就恼了。所以我想啊，我们还是快走吧，这里的人估么着都被洗脑了，还是不要惹祸上身。”

“什么叫洗脑？”叶蓬云对这个新奇的词汇很好奇，“清镜你好像总是说很奇怪的词。”

“呃，这些都是话本上的，等到了广陵，我请你看一屋子的话本，”清镜不自然地笑着，“所谓洗脑嘛，就是把一个人的思想灌注到别人的脑子里。”

翡曷、福枝感受到钟玉醉内心的波动，在她耳边提醒：山神大人您不能过多干预凡人的命运，况且您用了法力，那些异国人还是会在这儿接着投毒的。

“真的没有办法救她们了吗？”钟玉醉还是忍不住开口。她没有见过这番景象，只觉得这么多人陷入泥潭，而自己身为山神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无力感又涌上了心头。

“能救，”清镜笑着，“只不过不是现在。”

叶萍坐在车里，看着清镜胜券在握、气定神闲的样子，心里暗暗佩服。

“怎么救啊，”蓬云思来想去没想出来，“清镜姐姐~教教我嘛~”

钟玉醉将心放回肚里，也学着撒娇：“清镜姐姐~”

“哎呦，萍姨你看她们，给我鸡皮疙瘩都叫起来了，”清镜撸起袖子将手臂伸到叶萍面前给她看。

“还真是，”叶萍把手搓搓热，笑着替她搓手臂。

出了村子，她们向东行去。快六月了，渐渐热起来，幸好一路上有树荫遮蔽，她们一行人不至于热得受不住。正当驴车颠得清镜、叶萍昏昏欲睡时，远远地传来刀剑声。

清镜皱起眉头，警惕地示意叶萍不要出声。

车外的叶蓬云抬头一看不远处一个紫衣男子提着长剑抵抗黑衣人的进攻，他似乎受伤了，换了左手使剑，被杀得节节败退。

“这群人怎么大白天的穿黑衣服？”叶蓬云皱皱眉。

一个黑衣人发现了她们的驴车，大喊道：“有目击者，你们俩去灭口。”

被点到的两人抄起刀，足下使风，飞也似地袭过来。

叶蓬云想起钟玉醉对自己法力的担忧，毫不犹豫地自己冲上去迎战，“师父，驴车就交给你了！”

在她冲出去的瞬间，钟玉醉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从旺财身上跳到车上，一拍旺财，“旺财，去！”

叶蓬云顺势骑上旺财，冲散了那两个黑衣人的杀气。旺财向后一蹬正中其中一人的心窝子，蓬云顺势一夺，去了另一个人的武器。她化掌为拳，一击将没了武器的这一个打昏过去。

她感觉心脏在轰隆轰隆地响动着，一股热气冲上脑门，身体里的血液不住地沸腾着。叶蓬云还是收着劲儿的，她怕自己看见了尸首，又像那日软了手脚，索性只打昏不杀人。但是血液还在沸腾着，她还没打够。

那紫衣男子正勉强抵抗着，余光看见有人冲了过来。叶蓬云一身蓝装驾驴闯入，手提一把大刀，她气血上涌，脸蛋红扑扑的，目光却是镇静又兴奋。对上她眼神的贼人不寒而栗，不假思索地砍去。叶蓬云挥刀格挡，虎口被震得发麻，她却勾起嘴角。越来越多的黑衣人放弃紫衣男子，朝她围来。往日钟玉醉交给她的招式在脑海里浮现，她没有系统地学过武学套路，这是她的优点。变幻莫测的出招方式打得他们措手不及，在复杂的对战中，她依然冷静地使用刀背。手肘、膝盖、腰肢，甚至是脖颈，叶蓬云挑着人最脆弱的地方打，如果是用刀锋，这群人怕是死无全尸了。

紫衣男子看着她，只觉得她如战神一般，连伤口都忘了捂。剩下的最后一个还没忘记自己的任务，乘他看叶蓬云看得入神，举刀便砍。铮鸣声在他耳边响起，他看见那位少女抬手挡住了贼人，嘴巴一张一合的，半虚半实间他听见一句话。

“呆子！怎么不知道躲躲？”

叶蓬云利落地反手打昏最后一个黑衣人，转身向钟玉醉示意，也招呼着打架途中跑掉的旺财。

“姑娘你……”紫衣男子刚欲开口。

叶蓬云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姐姐！我打得好吗？”

钟玉醉刚才一直看着她，发现除了她教的，蓬云还用了几招萧飒的招式。她回应道：“打得好！不愧是蓬云！”

叶萍在驴车里紧张得直擦汗，忙问道：“蓬云你没受伤吧？”

“没有，”叶蓬云褪去了杀气，此刻就像平时一样笑着。

“蓬云姑娘……”紫衣男子低低唤道，“在下薛翎，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还请蓬云姑娘手下这枚玉佩。”

叶蓬云看他递出玉佩，连忙摆摆手，“不用不用，我打得挺爽的，这些黑衣人就算是你的回报啦。”

“是广陵城南薛家的三公子吗？”清镜略显沉闷的声音从驴车里传了过来。她的声音不似平常和她们说话时那样活泼，像是被条条框框的规矩束缚了一样。

“正是在下，阁下是？”薛翎谨慎询问。

“城北吴家。”

“原来是吴丞相家的小姐，失敬，”薛翎朝着驴车虚虚地抱拳。

钟玉醉和叶蓬云交换了一个眼神：原来这就是城里人说话的方式啊。

“姐姐，他还在流血，”叶蓬云看着薛翎流出的血，感觉不太舒服。她移开了目光，再看下去感觉就要吐了。

“来，过来帮你包扎，”钟玉醉从袖子里拿出药粉，“自己从衣服上找一个不明显的地方撕几条布。”

薛翎有点不好意思地背过身去，从里衣上撕下布条，又有些扭捏地剥下受伤的那条手臂的衣物。养尊处优的小少爷有一身雪白的肌肤，在紫衣的衬托下更是耀眼。饱满的肌肉因为刚刚的拼杀而微微泛红，薛翎的睫毛如鸦羽颤动着，隐忍着伤口的疼痛。

他有些羞赫地看向叶蓬云，对方却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对视了一下便扭过头去。薛翎有些失落地低下头：我的胳臂就这么惹人厌吗？

叶蓬云发现他将胳膊拿出来之后，鲜血被他衬得太晃眼了，胃里忍不住地翻腾。不想在陌生人面前失态，她撇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