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我不会再强迫你做不愿做的事。”

温融一直被动承受着女岐的动作，听到她最后那句话时也不知该作何想法，直到那非人的气息暂离后，她才逐渐在被子中恢复了一点体温。

她深吸一口气从床上坐起，她已经出现了一点低血糖的症状，知道自己得去找点东西吃了。

这时她忽然听到了门铃响，居然是女岐用手机叫了送货上门。

女岐和现代人没有什么两样地开门收货，还和送货员道了声谢，然后提着东西进了厨房，经过的时候还和温融说了声：“等一下，很快。”

温融疑惑地走过去看，发现女岐买的竟是有菜有肉的一大包食材、一些常用厨具碗碟，还有一个家用破壁机。

女岐说“很快”，就真的很快，她几乎快出来残影地刷刷刷处理食材，将他们倒进破壁机里打成糊。

期间发现温融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厨刀和破壁机上时，还安抚了一句：“没关系，我看着呢。”

这件间屋子里没有锅碗盆瓢没有厨具，甚至连天然气和电冰箱都没有，温融天天吃婴儿米粉营养补充剂，不是因为她懒她破罐子破摔。

而是因为她不敢再家里放这些尖锐的东西，以免哪天发疯的时候出现意外。

之前客厅里空荡荡不放家具也是同理。

而这一点竟早就被女岐看穿了。

温融：“……”

她沉默地退回到客厅中，坐到自己那张充当床的床垫上。

哪怕女岐刚刚才突然对她做出过那样的动作，但她现在居然完全没有因此而厌恶或者畏惧女岐。

邪神居然这么会笼络人心，真是太可怕了——她再一次这样想道。

但是……好像又没有当初想象中的那样可怕……

女岐很快就将两大碗糊糊端上了桌，温融一碗，自己一碗，她站在氤氲的蒸汽中对温融一笑，道：

“吃我做的饭，没有什么不愿意的吧？”

她并没有要掩饰之前发生的事，把它当做没发生过的意思，却又确实在以温融所能接受的方式亲近温融。

温融垂眸道：“谢谢。”

温融自己都从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有个邪神会给她做饭，陪她吃饭——这不该是田螺姑娘的剧本才对吗？

但无论邪神究竟是出于何种图谋这样对她，食物所带来的暖意都是绝对真实的，甚至到最后吃完放下碗与勺子的时候，她还产生了一丝眷恋的感觉。

女岐一直看着她，此时确定她并不排斥，趁着她还未离开饭桌忽然唤道：“阿融？”

温融：“……嗯？”

自第一次见面以来，女岐还是第一次这样叫她的名字。

女岐：“阿融，阿融，阿融，阿融……”

女岐连着叫了好多声，一开始似乎隐约还有那么一点不习惯，但很快就变得亲切起来，语气中也让人觉出了某种欢喜。

温融疑惑：“怎么？”

女岐缓缓地托住一边的腮帮子，神态里多出了些满足的慵懒，她说：

“没什么。”

“以后我就这样叫你了，阿融。”

温融愣了一下，随即浅浅笑道：“好。”

与料想的噩梦连连不同，这天晚上温融自觉睡得还不错，但也只是“她自觉”而已。

女岐侧卧在贵妃椅上，压制着自身的存在感，注视着她睡梦中蹙紧的眉头，不知第多少次地轻叹出声。

——我的明珠啊，我要如何才能为你抚平伤疤，拂去灰尘？

——————

“……归根到底，食草动物所畏惧的不是天敌、虫蚁所畏惧的也不是风雨天灾，真正让他们恐惧的，是这些事物所带来的死亡威胁，这份恐惧正是生存本能的一部分，让生灵从远古繁衍至今。

我们惧怕死亡，同时也将恐惧延伸到许多与死亡相关的事物上，比如外形与人相似却僵硬似尸体的人偶（即恐怖谷效应），又比如说腐烂的东西，尤其是肉类。

实不相瞒，我或许将要面临一场生死考验，而前段时间反复出现的一个梦境，大约就是源于我在潜意识中对自己身体状况的觉察，以及对死亡的预感和恐惧吧。

我看见了一只死去的甲鱼，它趴在一片粗糙的水泥地面上，尖脑袋和四爪都僵硬地向外伸直，皮肤已经变成了很深的颜色，看不清原本应该有的褶皱细节——或许是我下意识地不敢去细看。

有液体从它的腹部下流出，在水泥地上形成了一片深色的渍，看不清那究竟是血、脓，还是腐水。

那液体中漂浮着大大小小的，灰底黑斑的圆形，看起来是肆意滋长的腐生菌株。

它们流淌的痕迹如同通往幽冥的河流，正向着无法挪动脚步的我，缓缓蔓延而来……”

——这是职业写手“春澜”于一天前在微博上发表的一片文章，也是她一生中写出的最后一篇文章。

不少网友在在这片博文下面留了言，有祝福的，比如“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澜澜都一定不要放弃希望啊！祝早日康复！”；

有质疑的，比如：“上周不是好端端的吗还发了自-拍，该不会是故意发这种无病呻-吟的东西来哗众取宠吧？想红想疯了吧？”

还有无聊凑热闹的，比如：“甲鱼？是水鱼吗？这东西做汤可鲜了，还能壮阳！”

然而无论是哪一种，无论那些网友隔着屏幕想要表达的究竟是善意还是恶意，与此刻重症病房中的情形相比都过于轻飘飘了。

一位护士拿着书写板跑过来说：“家属签字了。”

哪怕隔着防护服都能看出疲态的医生做了个手势，护士们立即开始给病床上的病人打止痛剂，拔管。

抢救无望，放弃治疗以减轻病人痛苦的案例在医院里每天都有，护士们对这套流程自然不会生疏，但此时的动作都有点沉重。

这种沉重是出于疲劳、怜悯，以及恐惧。

病床上的病人名叫成春兰，职业写手，笔名春澜，被拔去管子之后，浑身长着成片脓疮，因为全身器官衰竭而进入濒死状态的她忽然回光返照似的苏醒了过来。

她好像被什么吸引了注意力似的，缓慢地挪动头部，望向被关得严严实实的玻璃窗，窗外是一片幽深夜色。

她干瘪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那扇窗，发出了极其微弱的低泣：“我看见了……”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我看……”

——“你们……看见了吗……”

那时候刚好有另一位怪病患者刚做完急救，被送出重症监护室的时候远远地经过了她所在的地方。

那位患者迷迷糊糊地看向她的方向，然后随着她的目光看向窗户。

他突然惊恐地尖叫起来，竟以惊人的力气挣脱了身上的各种管子，整个人从病床上滚了下去，护士们竭力都没能把他拦住接住。

然后他摔断了脆弱的骨头，在成春兰死去的两个小时后、在黎明到来之前，也神经质地盯着窗外停止了呼吸。

死者家属在病房外嚎啕大哭，而病房里尚且存活的患者们也在彼此传染的惊恐情绪里崩溃尖叫，医生和护士们焦灼地跑进跑出忙里忙外。

大半个小时候，其中一位护士总算是得了点儿空去喝了口水，她满头大汗地对自己的同事嘟囔道：“话说这事上面是怎么打算的呀？虽说措施都做足了，但这种怪病，万一传播出去了呢？”

“病人的同住家属不是都没事吗？应该是不会人传人吧？”她的同事说着说着，也压低了嗓音：“要说传播途径这种事……现在我们知道的……不就只有……”

病房里又传来了病人崩溃怒骂和输液瓶打翻的声音，两位护士赶紧跑回了岗位上。

那个病人骂着：“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还治什么治治个屁！一定是那种东西！那是个妖怪！我要回老家请神婆！我要回老家请……咳咳咳咳！！”

——要说传播途径，现在他们所知的，就只有所有的病人都做过同一个梦，一个关于腐烂甲鱼的梦，仅此而已。

——————

清早，温融还算平稳地醒了过来，她照例地在黑客发给她的最新一批资料中寻找关于青煞的蛛丝马迹。

然后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来电显示是“李明毅”，她立即接起来道：“阿毅，你回来了？没什么意外吧？”

“回来了，我很好，”电话那边是个年轻的男声，音色听起来有些沙哑疲惫，语气却非常地急切：“你怎么样了？你出车祸了？？”

“我没事，只不过是一场车祸而已，我怎么可能躲不过？”温融轻描淡写地用谎言安慰着对方。

这引得女岐投去了深深的注视。

“那就好，”电话那边的李明毅微微松了一口气，语气中的严肃意味却并未因此消退：

“那，协会中我认识的执行员里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这一点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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