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什么？

叶讨债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很难理解他人情感的人，或者说，恰恰相反，她能够很轻易地理解所有人的情绪，只是不太想去理解。在最初小魔王时期，他人对她的宠溺和厌恶，那种又讨厌又喜欢的复杂；在与家人一起的时候，哥哥对于他的宠溺，父亲对于她的期望，总总这些，她都很好地感受到了。她不会质疑浮离对她的情感，因为浮离对她的情感本身就是饱含着利用的。但是怎么能说这样包含着利用的情感就没有几分真心呢？浮离是有心的啊。

但是她唯独看不穿两个人的情感，一个是她的母亲，一个是她的师姐。

对于母亲，叶讨债很少见到她，但是她总觉得，这个人是爱着自己的，虽然看着自己的眼神时常是失落的，虽然对于自己的要求常常是拒绝的，虽然自己曾经用剑伤到了她，但是这个人始终包容着她，纵容着她。然而这个人又的的确确是难以捉摸的，虽然说着原谅她，并不在意她的伤害，但是却总是拒绝与自己相见。

母亲是在躲着自己的，所有人都在帮母亲躲着自己。

她是爱我的，但是她不想见我。

她不害怕我，她只是不想看见我。

这太奇怪了，太奇怪了，太奇怪了不是吗？

如果不想见面的话，应该是讨厌吧，她明明爱着我，却为什么不和我相见呢？是因为这其中有什么隐藏的真相是她不知道的吗？是因为觉得自己不够好吗？还是作为母亲，她已经预料到了叶讨债的未来，预料到了自己的女儿是一把剑，所以不愿意相见？那也算算无遗策了吧，澜生宗宗主太厉害了。

叶讨债看不清叶多金，更多的则是一种不安。

她总是质疑着自己对于叶多金的判断。一方面，她觉得自己和师姐是无话不谈的，她们之间的情感是一朝一夕，一言一行培养起来的，不是因为什么突然的回眸，也不是因为怦然心动，她们之间的情感是相互问候，相互安慰所获得的，按道理说，她没有必要质疑这样的情感，但实际上，她总是在不断地质疑。

她质疑叶多金是不是真的需要她。

她质疑叶多金是不是真的爱她。

她会质疑叶多金为什么要对自己那么好。

她想，这个人对自己的好，总不可能是因为自己足够好才对自己好吧，一定有很多很多的因素，而自己只是其中很小很小的一块而已。越是这样想，她就越是觉得，果然，师姐看不透。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想要看透。

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诞生奇奇怪怪的想法。

明明不要去想就好，却总是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去想，在看到花好月圆时佳人相会的时候会想，一个人坐看大漠孤烟的时候会想，走在冰天雪地里寻找冰蛟龙的时候会想，她身处于人群之中的时候会去想，独立于人群外的时候会想，陷入危险的时候会想，一个人悠然自得的时候会想。

想着想着的，就难以忘怀了。

又怎知觉得自己看不破一个人的时候，是被自己看不透的情感所迷惑了呢？

要是简简单单地思考，就能知道，这样的相思之情多多少少掺杂了各种各样的喜欢。

一把剑是没有情感的，但是叶讨债却拥有。

所以她对于叶多金，总是看不透。

也因为这些看不透，她深陷于一场迷雾之中。

自己……到底想要一个怎样的未来呢？如果能杀死魔神，那一定很好，如果杀不死魔神，她也并不觉得很坏。浮离说人修和兽修没有区别，但是对于她来说，魔神和世间生灵也没有什么差别。

她作为一把嗜血的剑，却挥剑的时候产生了犹豫，一定是因为她的心中被什么东西给绊住了。那样的情感该叫什么呢？

浮离不会回答她。母亲不会回答她。那么师姐呢？师姐会不会回答她？

叶讨债没有想下去了，因为她要醒过来了。

——

叶多金金丹大成出关之时，恰逢一场多宗门联合举办的比武大会。她的师父大手一挥，决定让她带领众炼器宗弟子去参赛，赢得头筹。她没有拒绝，因为她也想在借着这样的一场比赛来稳固她的境界。

叶多金一出关，与叶讨债进行了联系，但是奇怪的是叶讨债那边联系不上，不知道是传声法器除了问题，还是叶讨债那边出了事情，叶多金有些担忧。这样的担忧是作为师姐的担忧，也是作为朋友的担忧。

她不由得猜测，这个傻乎乎的小傻子一定又将自己深陷在危险之中了吧。

对于叶讨债，叶多金一开始就看清了。

年幼之时，她看清了叶讨债爱玩的本质。虽然调皮捣蛋，但是叶讨债也存在着自己的底线，她并不像一个普通的熊孩子，反而像是对这个世界得心应手，有那么一种游戏人间的感觉。那时候的叶多金觉得，叶讨债这可能是家族所致，毕竟修二代应该与普通的弟子不同，有自己的家风家训，对于为人处世也有自己的一套方法。但是后来她发现，叶讨债与其说是有经验，不如说是凭借着一股直觉和观察力来见风使舵。

在别人达到怒火之前熄火，让他人给予自己一定的处罚来作为补偿，这样一个人，很适合和所有人搞好关系，留下深刻印象。

叶多金对于她的印象也的确极为深刻。

可能叶讨债不相信，在自己的眼里，她是闪耀的，是发光的，是与自己这样后天养成的人才不一样的天才。

在人情世故上得心应手，在剑道上锋芒毕露的天赋，直爽的性格与极强的行动力，叶讨债就是这样一个注定会发光的天才。

惊骇到的肯定不是她一人，会成为这样一个天才的垫脚石的肯定不止她一人。

叶多金或许从没有对旁人提及过她炼器的原因——她害怕自己拥有不了一把剑。如果是作为一位剑修的话，一定需要一把很好的剑的吧，但是她没有钱，也没有精力去养那么一把剑。但是如果把炼器作为主业，把练剑作为一种副业，那么一切都会不同，她可以用自己的主业来养好自己的副业，她可以千锤百炼一把好剑来成为一名好的剑修。

因为在她的眼里，剑修最重要的，还是在剑上。

但是无论是剑圣还是叶讨债，又或者是很多很多赫赫有名的剑修，他们从来不惧自己没有一把好剑，因为他们自己就是一把出鞘的利剑，这世间万物皆是他们的剑，皆是他们的武器。他们只要想，一根草也能够杀人，又或者是那无形的空气。

她与他们是不一样的。

就像是与生俱来的天才，和后天的天才的区别。

她并不自卑，因为她能够靠着努力赢过一个又一个的天才，可是她也无法自傲，因为她的身前还有一个又一个天才的背影。

叶讨债曾经说，羡慕她能够很快地修为突破，能够一步登天。叶多金也对叶讨债说过，自己羡慕她那天生的剑心。

有的事情，并不是想到了就能懂了，也不是懂了就能贯通了。她就算知道那么多前人对于剑道的心得，在实践的时候却经常出现屏障。她不害怕自己输给叶讨债，她也确信自己会输给叶讨债。

因为那不仅仅是天才，还是一个比谁都努力的人，那样的人，一开始就找到了自己热爱的事物，很快就能突破自己的屏障，一次又一次地挑战自己，将自己放在火炉子里千锤百炼而不怕折断，最让人羡慕的是，她的的确确做到了。

像这样的人少之又少，但是她面前就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所以她也动过那些心思，但是她也知道叶讨债背后人族与妖族的靠山。

虽然看似是不被保护着的，实际上却又是被保护得最好的。

虽然总是深陷于危险之中，但是一定有一些力量在暗中保护着她吧。

叶讨债有很多很多的东西是叶多金羡慕不来的。

也有很多很多的东西，是被叶多金喜欢着的。

肤浅地讲，叶多金喜欢叶讨债的模样。年幼时水灵灵的大眼睛，到现在一翦秋水的眼眸，从以前圆溜溜的脸蛋，到现在稚气未脱却多了几分不同韵味的模样。她记得叶讨债以前的模样，但是在每每通话时，却又忍不住想，原来这个人是长这样。

长得真好看啊。

真可爱啊。

她好喜欢。

但是叶多金很少去夸赞叶讨债的模样，因为这样会让她觉得自己有几分耍流氓。

她也喜欢叶讨债的性格。

叶讨债心善但是并不心软，虽然很多时候会凭借着直觉用事，但是那也是脑力思考无果的情况下，虽然也有害怕的东西，但是这个人总是有勇气去直面，去克服。她好像的的确确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却又会在自己面前流露出几分独属于孩子的稚气和软弱。

她会撒娇，也会寻求安慰，会夸奖，也会批评。

虽然存在缺点，但是总的来说，叶讨债身上的优点已经将她的目光吸引住了，让她经常忽视那些缺点。

她自然也喜欢叶讨债对她的态度。

她们是没有名分的师姐师妹，是剑道上的知己好友，她们甚至还可以是没有血缘的家人。

就算是有别的一些无法概括和描述的情感，都只是为她们之间的关系搬砖添瓦而已。

叶多金不会质疑自己对于叶讨债的喜欢，也不会质疑叶讨债对于自己的喜欢。

就像她一定会实践自己的诺言，毫不怀疑叶讨债会违背诺言一样。

这样就好，她们之间很好。

本来该是这样的。

直到她们在比武场上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