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讨债最喜欢的人是母亲，最喜欢的武器是剑，然而在她刚学会第一个剑招时，她因为没能控制住剑势，伤害到了她的母亲。

叶讨债永远记得那天的血光，以及母亲惊慌的眼神，那回想起来就会令她手指发抖的眼神。

母亲被她刺伤后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你还要选择剑吗？”

从那以后，叶讨债没有再练剑，直到遇到叶多金。

在叶讨债出生后，不可谓不是宠儿，作为剑圣女儿，澜生宗宗主的孩子，叶讨债得到的宠爱只多不少。

与宠爱一同到来的还有关注，但十分幸运地，叶讨债也是一个天赋卓绝的孩子，她身上的剑术天赋甚至剑神本人都无法比拟。

她是一个天才，一个奇迹，一个时代的开始。

作为母亲，顾芯很高兴，直到她做了一个梦，一个自己女儿与魔神激战的梦。

作为澜生宗宗主，顾芯并不是一个溺爱孩子的人，如果她的女儿是为了自己去和魔神战斗的，她定然不会阻拦，顺便会为其摆平路上的困难，她们修仙者都是迎难而上的，哪有退后的道理。

但是顾芯听到了魔神嘴里的三个字：诛仙剑。

这个字如雷贯耳，让顾芯坐立不安。

她是知道诛仙剑的秘密的，也是知道诛仙剑是破开成仙之路的最后一把钥匙。

但是，她不忍心……不忍心看见自己的女儿的命运不受自己的控制，所以她为没有暴露身份的叶讨债准备了一个选择题，一个是“永不用剑”一个是“作为诛仙剑死去”。如果叶讨债选择前者，她便永远保持缄默，直到最后一天的来临；如果叶讨债选择后者，她也保持缄默，将叶讨债作为诛仙剑来对待。

这是她作为母亲的自私，也是作为修者的自私，她将这个难题交给了她的女儿。

然后，就如她所料想的那样，叶讨债果然因为刺伤了她而感到愧疚和悔恨，但是她也没有想到，叶讨债的剑凶得令她感到惊慌。

她本来是不为自己会受伤感到害怕的，但是在那一刻，她觉得自己不仅会受伤，还会死亡，死亡的恐惧笼罩了她，她感觉自己像是车轮下的一只蚂蚱、或者石头，居然想靠着自己微薄的力量来阻止历史的车轮。

她从来没有如此惶恐过，也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如此这般渺小过。

也是因为这样，她预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那孩子居然害怕再次伤害到她——这就像是一只小小的野兽，还没有学会锋利，就先学会了收敛，顾芯有一些欣慰，又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愉悦和浅浅的愧疚。

但是她是为了叶讨债好，她希望她的未来，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做除了剑修以外的所有事都好。

等到她调理好了身体，总算可以与那孩子好好见面了，但却听到了对方又开始习剑的消息。

那一瞬间，顾芯只觉得自己被一道惊雷劈倒。

既然那孩子还是选择成为了诛仙剑，顺应了命运的安排，那么她是不是也该顺应命运的安排呢？

这样想着，顾芯来到了这里。

来到了，诛仙剑和魔神的决战现场。

老实说，在现场看到那柄巨剑的时候，顾芯是震撼的，她被叶讨债杀死魔神之后浮出身体的巨剑而感到震撼，哪怕是隔着这重重的限制，她的目光也被那把浮在虚空之中的巨剑而吸引，目不转睛。

繁复的花纹，破旧的痕迹，通体的气势，还有那硕大的“诛仙剑”三个血字。

光是看着，就像是在仰视一座直窜云霄的高山。

顾芯微微愣神，随后她看着那个跪坐在地上的少女，坚定了神情，迈步走向了天机八卦盘的限制之中。

——

叶讨债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

她身体里的力量已经被抽空了，甚至站不起来，抬不起来头，她全身的重量都放到了那把碎掉一半的重剑上。她的视线也无法聚焦，眼前的视野一片漆黑与血红，一颗头像是塞满了杂乱的絮语，即将爆开。

她也没有什么力气去思考了，只是大口大口地喘气，不知道是血还是汗从她的脸颊滑落。

仅存的听力让她听到了渐进的脚步声，叶讨债不知道是谁，但是无论是谁都好，是谁都无所谓了。

“叶讨债。”

叶讨债感觉到那个人在她身边蹲下，将带着血的她抱住，将她整个身体拖起，代替剑撑起了她身体的所有重量。她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孩子，是的，她此刻就是一个无力的孩子，被揽入了怀中。

温暖的拥抱，柔软的身体。

但是，看不清是谁。

是谁啊？

这个从胸膛里传来的声响，这个熟悉的震动，仿佛回到了最年幼的时候，她被抱住的时候。

叶讨债垂着眼睛思考，无神的眼睛呆呆地看着不知道何处，混沌的大脑正在努力理清思绪，将那些破碎的回忆翻找出来。

有记忆起第一次被夸奖，第一次被拥抱，第一次被亲吻……

那个人，是谁呢？

那个人，长着什么样的面容呢？

我、我想要看到“他”吗？

忽然之间，一切的记忆都加速了起来，过往的一幕幕在叶讨债脑海里飞速倒回，和师姐的烟花，和浮离的相处，和师姐的初次相遇……再前面，还要在前面一点！

那是一个眼睛向下垂的女人，看起来有些严肃不太好惹，甚至因为她并不加以修饰，她的容貌比起一般的女修士也要差上一两分，不过就是这样一个“凶恶”的女人，在看到她的时候，却对着她展开了双臂，眼睛和嘴角都一起翘了起来。

看到她笑了，叶讨债也就跟着笑了。

“妈妈！”

她张口唤道，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胸腔也只是微微起伏，发出些许颤抖。

但是眼前的世界还在飞速向前，甚至没有给她惊慌的时间，就带着她投向一片漆黑之中。

少女在温暖的黑色之中睡着了。

这一次，没有人能够把她从睡梦中唤醒，哪怕是她的母亲也不行。

——

随着清脆的铃响，天空之中的巨剑突然凝为实体，而天机八卦盘的限制就像是一面琉璃瓦一样，轻而易举地碎开了。随着铃声渐高，那把剑也飞起，通体溢出流光，像是闪电一样朝着天空狠狠地劈砍了过去。

轰轰轰——

顿时，黑压压的乌云被破开了金色的缝隙，暖色的光照向了大地，将天色都变得明亮了起来。随着铃声越来越急，那巨剑越飞越深，云层也越来越薄，最终在铃声达到最高点时，巨剑也最终碎裂开来！

浮离若有所感地抬起头，随后勾起微笑，“看来门已经打开了。”

她指的自然是那扇困了修者许久的成仙之门。然而另外两人却对此并没有过多的想法。

叶争鸣看着远处独自拥抱着破碎的剑的女人，捏了捏拳头，最后还是没有多做什么。

辞秋反而像是觉得无趣地收起了破碎的天机八卦盘——魔神与诛仙剑的陨落是她的主导，下山也是她的主导，这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当然，她也并不是为了报复当初那些捉弄她的人，也并无意主导着人世未来的发展，她只是单纯地想要见证命运罢了。

就像在她加入天机门的第一天所被告知的那样——“天数不可算尽，天机不可泄露”。可是，如果能主导原本的天机走上不一样的路，她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这太有趣了不是吗？

就像是故事说好的那样，一柄剑做的少女会爱上她的师姐，她的师姐会因为她而死去，至于为了她们的爱能够更加理所当然添加的那些前世纠葛，也只是说书人的一句——“三世亏欠，山石相见”。也像是故事说好的那样，诛仙剑与魔神一同陨落。

“希望下一次能够遇到更加有趣的故事吧。”

这样嘀咕着，辞秋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