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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伤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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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宁十三年,十一月,京师地震,全城房瓦皆落,漠南征夷将军王占命北伐军分兵、左副将军温良玉部活擒女贼酋卓娜提亚,帝闻大悦,赋诗一首曰:早春梅花耀云光/敢叫男儿学温娘。十二月,河套段现紫气,人皆称吉昌,太子闻,偏瘫。洪宁十四年,一月,辽东降黑雪,百里如黑泥遍地,一日而化。二月,黄头贼围洛阳,洛阳告急。三月,多地见有星大如月,谣大凶兆,漠南女贼酋卓娜提亚逃,帝大怒。

“凝笙姑娘,外面冷。”

一士兵说道。辽西小寨围墙到房屋都是木头,如今又被盖上了一层早春的雪,发出十分清香的味道。劳作的军户与全副武装的士兵,刀剑与锄头的叮当碰撞时不时响起。

“姑娘不要再担心李将军了,定会旗开得胜的。”

他继续说道。

我担心的不只是他,我也在担心另一个人。

如果她认为我死了,会不会把怒气撒在吕军身上呢?从阶下囚夺回帝王身的她又会不会去报复吕军呢?如果温二娘落到了她的手里,又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呢?

虽然对温良玉没有什么担心的情愫可言,但我还是不希望她去同等报复,甚至用更残忍的手段回赠温良玉。她不是这种人,不应该在这种路上渐行渐远。那就像是用洁白的丝巾去绞死人一样,是一种更可怕的亵渎。

如今,战争的阴影也已经覆盖了辽西。寨中老幼都说这里本来是平静的地方,商贾出寨也会有胡人来做交易,胡华混杂也本来常见,却随着卓娜提亚的崛起,胡人越来越少,日子也提心吊胆,后来王占来了,横扫了这里的几个部落,也让这里变得人迹罕见,冷清之极。士兵们不知道我已经用单宁府带来的手镯与马倌换了一匹马,还备了一些粮食,今夜就准备离开。

“娘,我饿啊。”

城寨粮食短缺,西屋裁缝的女儿便哭了起来。不知为何想到了当年在辽西的事情,突然觉得心中一痛。没有多想,我就过去把自己的饼递给了那小女孩。感谢或者推辞也没有多听,转身逃似的离开了。反正要走了,也算是做一件好事吧。

第一次来到这辽西,是在我十二岁时,被掳来不久还被来回贱卖,有一次便遇到了买主的部族遭到惨败的事情,那一次,我是躺在尸堆血水当中才躲过一劫。

那是我第一次见识到草原上的部族仇杀,仅仅一天前周围还是人声鼎沸,牲畜成群的车马大队,如今草地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尸体直到目所能及的地平线。尸臭味无处不在,捂住口鼻根本无济于事。蝇虫禽鸟更是漫天乱舞,仿佛把活人都要吃个干净。或许那时候起就对人的身体没了什么好奇,因为在那战场上,有衣服的或者没衣服的、露着皮肤的或者没了皮肤的、残缺的、破碎的、烧焦的、散落的,只有想不到的,人能呈现的样子就是全部都在那里了。那时候的我花了很长时间想要走出那尸山血海,也一度以为自己也死了,已经身处冥间地狱。

我还记得那时候遇到了一个女人。样子记不得了,名字也记不得了,甚至做了些什么也不太清楚了。但是我记得,那女人让我叫她娘亲。

她会说中原话,也让我叫她娘亲。

******

卓娜提亚的大军分为八营,正面与温良玉与李卫驿之军队对峙。温良玉至始至终拿不出太多兵力来与卓娜提亚对峙,因为她的主力被牵制在了南边,从南边阴山中杀出来的白狼将军的军队令她始料不及。

温良玉命全军工匠连夜打造了数里的木质巨板门与木寨,平地为坚,抵挡卓娜提亚方向的猛攻。李卫驿率虎狼骑向南攻白狼将军剑盾阵,双方酣战良久,不分胜负。卓娜提亚率军数万,却始终不肯以主力发起总攻。虽说逃出敌阵后立刻东山再起收复了大部分部落与军队,但是吕军并非等闲之辈。这一战与被俘前相比形式并未好转太多,一步险,步步险,稍有不慎就有可能万劫不复。

“是时候了。”

一日夜里,突起北风,卓娜提亚见起风如此说道。

“传我命令,对温良玉发起总攻。”

“但是敌有板门数层,难以一夜而下啊。”黑熊将军道。

“打的就是板门。命令前锋官,备燃火车二百,弓箭手骑射手换火箭,给我烧。”

话说北风一起,温良玉马上便知道了卓娜提亚迟迟不进攻的原因,但为时已晚,前线立刻来报布谷德兵以燃火车火箭齐攻,板门阵陷入熊熊大火,一线守军烧死无数,已然溃散。

黑夜里长空皆是夜空色,却唯独南方地平线上犹如朝霞初出,随着不间断的木头燃烧与爆裂声一闪一闪,远远望去远方地平线这大火的红光,卓娜提亚跨上了战马。

只是打仗,对她就没什么难。多少年来,卓娜提亚怕什么都没有怕过战场,没有害怕过与人斗智斗勇,与人拼死搏杀。因为很多时候,她并不需要去承担死亡的后果,那于她而言只不过是战报与数字。卓娜提亚怕的,是那文字离自己太近时,无法摆脱的真实感。

她还记得那是在辽西时,自己打了这辈子最不愿意回首的一场战斗。

当时她只有十四岁,却已经窜了父罕的位置,为了李逸笙而灭了呼碳部,走上了不能回头的战争之路。后来她听说父罕在辽西聚集了大批散兵游勇,又有大吕朝廷暗中支持。如果不去解决的话,布谷德部便会从她手中失去控制。

那时候她刚下令让布谷德兵屠灭所有呼碳部的营盘,而军队主力又离辽西不远,于是决定直接前去解决这威胁。

*****

“你是人,还是鬼?”

那女人一开始确实是这样问我,或许是看我浑身是血,人鬼难分了吧。摇摇头后才发现,她说的是中原话,她也发现了我居然听懂了中原话。那一刻仿佛尸山血海都不在了。

“你家人呢?”

与她同行时,她如此问道。

“不知道,我被抓到这里来,一个人都不认识了。”我答道。

“你若叫我一声娘,我们两个就算认识了,不是吗?”她说道,又笑了。

娘这个称呼怎么能够乱叫呢?这种想法当时并没有浮现在我的心里,而是觉得那句话格外的诱人。

“娘”

我想都没想就如此答道,她就点点头。从此,我叫她娘,她叫我丫头。我们两个从尸堆里挖出了不少粮食干肉。当时她说想要到辽西去,因为在辽西有很多大吕的城寨城堡。到了那里便都是自己人了,乞讨也好,干什么也好,也能活命。

“娘为什么来草原了?”

面对我的提问,她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汉子说是要到开元卫做工匠,本来是个正经差事,但到了草原发现没有什么开元卫了,只有兵荒马乱。”

我当时便记住了开元卫这个名字,以为那也是个难以寻找的世外桃源,与中原无异。到了很久之后才知道开元卫就是大吕曾经对布谷德部的称呼。

当时不知走了多久,脚上的泡破了鲜血浸湿布鞋,在我们就快要渴死时终于看到了一条河。喝了水后,娘亲又洗了身体,也摁着我洗了干净,还洗了已经满是血污的衣服。清爽了很多但衣服也都湿透了。河水里多了一条长长的污垢流去。

“多体面的孩子呀。”娘捧着我的脸说道,“会长成个漂亮的大姑娘。”我却一点都不高兴,如今对我而言漂亮体面之类的话并不会给我什么实感。我更希望能听到回家和吃饱饭,也一直期待娘这么说。现在想想,当时她怎么可能会说“会回家和吃饱饭的”,只是我当时想瞎了心而已。

“不吃,以后会嫁不出去。”

面对娘摘的难以下咽的野菜,我苦的满眼泪水,她则会如此呵斥。

“娘?”

“嗯?”

不知为何,我突然觉得从小一直理解的一句话无论如何都无法理解了。似乎是哪里出了问题,这个世界就变得越来越陌生。

“嫁人到底是什么啊?”我需要仔细确认一下我从小理解的那个概念没有错。

“就是姑娘出嫁,离开娘家,嫁入婆家,与丈夫朝夕相处,同床共枕。”

“会做那事吗?”我做着手势,因为不知道语言上怎么说。

“会啊,为了生孩子,传宗接代。”

“那……那也算好事吗?”我问道。果然,确实是哪里出了问题。出嫁只是如此的话,这一年来我长大了一些后便一直在做这事了。我算是什么,嫁了好几个人吗?那还怕什么嫁不出去呢?别人怕饿死,我是快撑死哩。如果长大后只有嫁人,而且嫁人还算一件人生大好事的话,那我岂不是已经失去了人生唯一的大好事,以后只剩苦难了?

娘没有多说什么,她良久后问我:“我有孙子吗?”

“什么孙子?”我问道。“我怎么知道娘有没有孙子。”

“傻丫头,这事都懂了,孙子的事还不懂?”

“噢噢噢噢!”我恍然大悟,“没有”

“为什么没有?”

“我要是知道为什么没有,这些年也不用挨那么些打了。”

我们又启程,每天都要走很远的路。辽西的那座城寨具体在哪里,她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却坚信她肯定是对的,我们两个就一直朝着太阳落下的方向前进。毕竟唯一知道的就是辽西在西边。

“娘不想找开元卫吗?”

“想啊,我不知道开元卫在哪里,只知道我汉子说过开元卫的旗子是白色的鹰。我和汉子一来就被抓了当奴隶,到头来也没见到白鹰旗。”

“你汉子…”

“叫爹。”

“不。”我说道,“您是娘,他不是爹。”

“傻丫头,世间没有这种理啊。”她笑道。

“我只认了娘为娘,那汉子根本没见过,也没认过,怎么能胡乱喊呢。”实际上是心里觉得没见过面的人配不上娘亲。

“那就罢了,想叫你汉子就叫你汉子吧”

“你汉子在哪里?”

“死咯”

“噢”我答道。

******

在辽西等待卓娜提亚的,是她父罕的一座毡房。她留下了大军,独自一人进了毡房,看到的是穿着常袍的父罕一个人在毡房里喝着奶茶。

“我的女儿,终于来了,快坐,常常父亲熬的奶茶。”

卓娜提亚没有说话,摘下了盔甲的腰带与佩刀,坐在了父罕的对过。

“我的女儿啊,败者一败而败走向胜,胜者一胜而胜走向败,一日胜利就不能回头了。”他虽然笑得慈祥,甚至前所未有,却让卓娜提亚觉得难以接受。

“父罕,女儿请您回去。”

“回去?回去做什么,现在你是布谷德的可罕,我去不是自找麻烦吗?”

“可朝廷只认您。”她有些无奈。

“大吕眼里,我只是个守边的千户胡官而已。认不认我有什么用呢?女儿你难道有可罕不当,非要给大吕当狗?”

“大吕已经不让布谷德进所有关口了,我们被大吕封锁了。”

“当然啊我的女儿,大吕不会坐视你壮大的,你以后只要站在毡房外面,放眼望去都是敌人,四面八方都是敌人啊。”

“您回去的话就不用了,战争可以结束了。”

“我回去?”他放下了茶碗,“我回去的话,大吕倒是会放过布谷德,我们就又是开元卫了,但是呼碳部的事他们不会不管,会追责,会要把你带回京城去凌迟示众,会让我们拿出一半财产赔偿其他部落里散落的一些呼碳贵族,让我们白白打了呼碳部,然后我们会成为其他部落的眼中钉,被围攻,直到快要死时候大吕才会帮我们,他们要我们活,但不想让我们壮大,仅此而已。”

“父罕…可打呼碳部,本身就是谎言啊,李先生骗了我,也骗了…”

“李先生都和我说了,逸笙先生也和我说了,没人骗你,这就是你的最后一课。”

“可…为什么?为什么逸笙姐要这样做,为什么父罕你也这样?”卓娜提亚越来越无法理解。她的世界也崩塌了。

“记住,卓娜提亚,鹰不怪天高、狼不嫌山远,我们白鹰眷族,飞起来后除非死了,否则不会落下。”他说罢,突然拔出了一把短刀。卓娜提亚跳了起来,转身拿起佩刀但没有拔出来。

“不愧是我女儿,好动作。记住了,我死后,辽西的散兵游勇都被我集中起来了,趁着他们没有散乱,一举歼灭,永除后患!”父罕说着,一刀穿喉倒在了地上,只留下卓娜提亚捧着自己的佩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没有多想,马上决定实行父亲的遗嘱。

趁着敌人集结,永除后患。

******

娘亲说到辽西了,她认识辽西的山水。

我觉得辽西似乎与之前的地方没什么不同,因为我嗅到了血腥味。我们两个趴在高地上,这才看到前面又有一片尸山血海。骑兵们正在收集战利品,捡起那些刀剑甲胄。

“是白鹰旗!”娘突然喊道。她兴高采烈,跳起来跑向那里。

“是开元卫吗!是开元卫吗!”

娘大喊道,突然想起刺耳的箭簇声,娘的喉咙中了一箭,箭身贯穿着她的脖子,她失了声倒在地上抽搐了起来。

“娘!”

我大喊道,上前去抱住了那尸体。她还在抽出,双眼圆睁看着我,嘴里说着什么一样一动一动,发出的却只有冒血泡的咕噜咕噜声。一个骑兵来到我的旁边,拉开弓对准我。

我从未想过会是如此结果。

“住手!”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喊道,我就看到一个身着白衣白甲,似乎比我稍大的女孩骑着马来到我的跟前。我看着她发了呆,马上又反应过来不能直视这些人,低下头抱住了已经没了动静的娘,闭上了眼。

“给她一袋糜子。”

“公主?”

“哪里的奴隶母子吧,你还杀人家娘亲,怪可怜的,照做。”

“是。”那骑兵答了一声,把一袋糜子米扔到了我的头上。

“就当赔你了。”他说道。

之后我只记得听到了马蹄声,很久后才敢抬起头,那些人都已经走远了。

******

卓娜提亚的攻势太猛,一夜之间打穿了温良玉的军阵。她只得带着亲信,在李卫驿幸存的虎狼骑保护下,撇下所有营地辎重仓皇向西逃去。卓娜提亚没有让部下紧追温良玉,她马上开始着手处理温良玉的大军留下的营地辎重。也命令从所有吕军战俘、幸存者中询问李凝笙的事情。但没有人认识李凝笙是谁,营地里有过很多布艺女子,也没法问出来李凝笙究竟是哪个。

卓娜提亚回到了那地牢,地牢里还是原来的样子。还有一地鲜血的痕迹,似乎自从自己被安族人救出后温良玉一直都没动这里。她穿着盔甲,坐在那木桩前干草堆上一直在发呆。李凝笙是死是活,无从所知,令她心中就像是被吊着一样。

卓娜提亚痛恨这地牢,在这里她受了非人之苦,在这里温二娘用尽了手段污辱她。

她却不想烧了这地牢,也不想急着找追杀温,去找她寻仇。

她更关心李凝笙的生死,她也更希望地牢能一直保持原样。因为在这里,也有过一夜她最好的回忆。

洪宁十四年,四月,贼酋卓娜提亚领贼七万击温良玉部,温败遁走,死伤五万余,帝闻震怒,传旨将温撤职,月末太子偏瘫不治,崩。五月,卓娜提亚势复,聚贼十万走辽西,禄郡王闻贼势大,带兵六万还莲华,王占集兵六万守辽西。

至此,在将近一年的北伐卓娜提亚战争中,“流星锤”高红将军的五万人于广剑川被歼灭,“双刀将军”温良玉五万人于威宁海北被歼灭,三河源头叛王军队作鸟兽散首领遁藏,莲华城禄王军队撤回河西,只剩下王占在辽西的五万人将要面对布谷德重新整合来势汹汹的十万大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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