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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 草原女王与我 > 第48章 利刃

第48章 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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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一个梦。

一个很长的梦.

一个发达、讲道理的世界。

不用当奴隶,不会有人施虐,不会有低人一等的境遇。

从出生起,不用担心衣食住行,不用为明天如何活下去而发愁。

我却突然知道了,那是我曾经的回忆。

如今回忆已经淹没于历史的长河当中,眼前的现实,总是炼狱。

我做了一个梦。

一个不长的梦。

一个残酷,蛮不讲理的世界。

背叛,利用与无情充斥着生命。

被迫用自己的双手一次次去伤害爱的人。

睁开眼后我知道了,那只是我的现实。

美好的一切都是谎言与虚幻,真实的一切,都是炼狱。

梦会交织在一起吗?

相隔最远的两个人,最不可能互相交叉的生活。

那卸下伪装,但求一死的面容。

那烈火肆虐的街坊中,飞驰的黑狼旗。

在辽西的战场上。却成了刚失去养母的奴隶,与刚失去亲父的公主。

在布谷德大帐的王座前。是企图挣脱命运的普通人,与试图遵循本心的女王。

在大吕军队那冰冷的地牢里。又成了万里赶来的自由之人,与失去尊严与自由的战俘。

在朝尚阁的书房里,两人都已是无论如何都想重逢的痴人。

如今想来,已经是三离单宁府。头回被掳走,后又自己离去,如今都不能说是离开,因为不是她的话,原本就不想再来。

如今想来,已经是第三次孤家寡人。头回是杀师杀父,后又是驱樱驱笙,如今则是苦苦等待应该不会再来之人。

但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梦之间交织在了一起,梦与现实交织在了一起。

庆永三年,八月,十箭联盟杉樱,联合黄头军王云、王彩从南北两方夹击单宁府卓娜提亚,卓娜提亚召四路大军勤王,杉樱久攻单宁府不落,南北两军各退甘州、潼关。九月,卓娜提亚集全军,准备北撤草原。遂向北攻破凉州,将十箭联盟进一步驱离关内,后向东朝冀州去,冀州严防,却不再见卓娜提亚大军身影。

历经围城鏖战,单宁府满目疮痍。王云、王彩再率大军北上,获空城。陈角召回姐弟二将,黄头军暂时放弃北上,准备南下攻巴蜀,为一统天下做准备。

十月,大吕庆永帝见西域大战十箭联盟大败,卓娜提亚撤军不见身影,便派辅国公刘旺率军五万西攻甘州,太师樊战率军四万收单宁府及周边州县。甘州的杉樱大军经大败不久,人困马乏,不敌刘旺,携三万残军撤出甘州,刘旺乘胜追击,于十一月在定西关再度大败杉樱,杉樱十箭联盟军马退回草原,樊战驱黄头军收单宁府,大吕收复整个西域。

但战乱并未随着大吕平定西域而结束。

在刘、樊进西域同时,辽东军丰余良旧部梁匀谋反,率军十万趁王都空虚再破京师,围皇城十日。皇宫内粮水均绝,宫女、太监与侍卫逃窜无算,庆永帝见中兴无望,在大殿中题字“朕非昏庸,奈何零丁。”后自皇宫城墙跃下自绝。

自此,吕裔已绝。

一百七十七年之大吕王朝彻底灭亡。

梁匀定国号大浚,自立为天名神文始皇帝,占据京师,结果越发猜忌,诛杀亲信部下无数。是为天名元年,一月

“皇上饶命啊!”

梁匀身穿龙袍,在昏暗的大殿之上,手捧一个奇怪的骨头琵琶。众人皆知,那是他用赐死的皇后大腿骨制成的琵琶。

只见侍卫将一大臣拖出大殿,金砖上留下了大臣磕破的额头与十指留下的长长地十一道血痕。

“报!”

又有一将军跑入大殿,行了叩拜礼。

“皇上,大事不好!”

“开口就说不祥之话,拉去剐之。”梁匀不耐烦地说道。

侍卫又要把将军拉下去,将军便大喊:“皇上!京城外有开元贼大军!”

梁匀瞪大双眼,示意让侍卫别拉他下去。他瞪着眼到处瞅到处看,像是个刚醒酒的酒徒一般。

“我就——我就知道卓娜提亚的六万人怎么出了单宁府后就没了踪影,原来是绕路朝着京师来了!”

他大喊道。

“紧闭城门!遣民夫!守城!不要让开元贼进来,不要让开元贼进来!护驾!护驾!”

那声音破音了,令下面那差点受极刑而吓破胆的将军都觉得,那实在是太刺耳了。或许将几乎所有的有些才能的部下都处死并不是什么太好的做法,剩下的这些人都是文也不会,武也不精,优柔寡断软弱无能之人。就算神志不清了,梁匀也是如此觉得。

京师城墙上满是备好的滚木雷石,箭矢备的很足。各个马面和城门都有重兵准备。京师不比西域城池,至少人们还是觉得布谷德军来了,定能让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有来无回。

但地平线上到处都冒出通天的黑烟,应当是布谷德军在郊外村镇烧杀抢掠。留在外面的军队应当是遭难了。他们还没有来攻城,那样很好,晚点攻城的话晚点受难。

当然,不来攻城是最好的,如今这个情况下,辽东军实在是不想和卓娜提亚交战。

*************

过黄土,走高山。不知道为何卓娜提亚对于中原山水似乎是比我还熟悉的样子。自从单宁府出城后,北攻了凉州,将出城的十箭军都击败后,却连城都没进就开始继续东进,开始跋山涉水走天险。

路上又听说了大吕朝廷发兵要收西域,我就一路后沉浸在不安当中。山坡上,天险中,紧紧握着缰绳,甚至指间都在缰绳上磨破了,却还要担心会遇到大吕的西进兵。卓娜提亚将我当做亲信,一路跟随中军,反而也加剧了我的不安。

不是怕死,却是不想在山坡上碰到□□手被一箭射落山崖的惨痛。但是一路上除了一见到大军就进镇县不出来的地方团练军队外,却是也没见到大吕的兵。

出了黄土不久便是河套,却也没见卓娜提亚继续北进渡河回草原,而是

转眼不久,卓娜提亚不断依靠当地人认路,一路绕过了并州、忻州。之后便一路又向北,我本以为卓娜提亚是想打云中,结果又朝着东边山路去了。

“笙儿也学会左手持缰了吗。”她突然问道,打断了我的思索。

我们二人并肩骑行,我却一直忽视了她似乎一直在盯着我看。

“是啊,不知不觉。”不知何时,也和她们一样左手就牵住了缰绳,空出右手拿着鞭子垂在腰间,本来也不自觉,她一说我才反应过来。还真是一副熟练得很的模样。

“笙儿是不是在想,我们难道不打京师?”她笑道。白色的绒帽与白色的鞭子几乎要融为一体了一样。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打京师。”

我的语气不是很高兴,虽然心情也是如此。

一路上卓娜提亚没告诉我要做什么,我就一路猜。猜去定西关猜错,猜从东胜州北上又猜错,猜攻云中猜错,猜从云中的路北上又猜错。越是猜错心中就越是赌气,不想她把一切都直接告诉我。虽然心中也清楚自己能突然猜对扭转局势什么的实在是蠢。

但这一回我是猜对了。

“提亚不打京师,只是派一万人去袭扰,待京营收缩京城就从容北撤,一个人都不会再挡你。”

“笙儿神了啊,不去学领兵打仗可真的屈才。”她的表情七分是真的惊讶于我能猜对,三分却也有点嘲讽我难得答对。

“不就是当初在莲华城用的那一招,我就算什么都不懂,耳濡目染的,也该懂一些了吧?”我说道,又想到了自己的疑惑并没有真的解开。见她又似笑非笑的样子,就有些忍不住了。

“算了算了,我认输了。”

“认什么输?”她明知故问。

“这一路为什么选这么样一个路线,我是猜不到。”我有些自暴自弃。

“猜不到就要好好请教啊。”她在马背上昂起了头,居然有些孩子气了一些。和单宁府时那快要成仙儿飞走一样的模样判若两人。

“怎么……我,请教一下提亚?”我最多也就摆出笑脸,那笑脸也非常勉强。

“请教吗,还要我教吗,就说‘求求你告诉我吧,提亚’这样说就行了。”她是笑得真灿烂。

“好恶心啊。”我连笑脸也没了,皱了眉,“你怎么说也是个君王,还差一两个人求你的?”

“我还就是想看笙儿求我。”

“行行行。”见她开心的样子,我也不想再坚持这些没用的东西了,只要她继续开心就好。“求-求-你-告-诉-我-吧-,提亚”我那语气说的也很蠢,简直就像哄小孩。

“哎。”她突然装模作样似的叹了口气,“我怎么觉得我求来的你求我一样,这么没有成就感呢?”

“我求都求了啊,再挑肥拣瘦可不对了啊。”

“我知道,就说一句而已,瞪这么大眼干什么。”她笑道。“我早在杉樱他们围单宁府前就写书信让大吕也来掺一脚了,结果他们没给我回应,也没让信使回来。”

“没准是你的信使没送到?”

“我的使团都是一半进城一半城外接应,所以出了事才会有人来告诉我。当时我就料定了大吕皇帝肯定是想等着打完了捡剩,他能调动的京营就必定会在我这边分出结果后出发从大吕还能控制的州县一路到并州,在并州兵分两路一个驱败者一个收州县,这样一来单宁府和周边州县与并州就会让西安、潼关全部变成突出部,左右受敌,可遏制黄头军北进。但我听说黄头军把王云王彩从单宁府撤回,应当是那个陈角也料到了会如此,一早就放弃了北进,大吕就是在做无用功了。所以大吕西进势盛,我怎么走都会碰到西进军,不如从凉州直接往东去避开北路军,深入京师,惊敌首,让他们放开路,就可以毫发无伤的撤回草原。”

“你就没想过留守草原的绒花军投了大吕什么的?”我继续问道,毕竟丰绒花是个很不安定的因素。

“丰绒花不可能投大吕,因为大吕皇帝灭了丰余良的门。”

“如今大吕也灭亡了,那个梁匀是丰余良旧部,你不怕她投梁匀?”

“丰绒花可是丰余良的养女,丰余良的女直签军都给了她成了绒花军,她怎么可能会去投原本的属下,自折身价呢。而且梁匀命不久矣了,丰绒花也肯定猜得出来。所以丰绒花哪都不会去。”

“也不会投杉樱。”

“那最不可能,要投杉樱南下的时候就投了,等到现在杉樱损兵折将再投,说不通。而且丰绒花和杉樱以前不合,过节很深,两人应该都会介意。”

“我实际上还很疑惑,丰绒花不恨丰余良吗?”这倒是第一次与卓娜提亚聊丰绒花的事聊了这么多,聊军队的事聊了这么多。与以前不同,她现在什么都会说给我听。

“她保留了丰姓一直到现在,还不够说明她的心意吗?”卓娜提亚看着我,眼神无比认真“丰绒花虽然有点疯,但不是全疯。她审时度势和带兵打仗都很厉害,这一点我比笙儿可清楚。”

“那么反过来,你不怕丰余良旧部的辽东军北上投了丰绒花?二十多万辽东军啊。”

“辽东军进了京师,见了琉璃宫殿和丝绸锦袍,哪里还会想北上到草原上风吹日晒呢?你看现在京师这个样子,就是这句话的最好印证。”

“那提亚就不想呆在宫殿里穿着绫罗绸缎?”我也实在是抑制不住脸上的笑容,“提亚也好歹去了不少城镇,还在单宁府呆了那么久。”

“我呆在单宁府也不是因为朝尚阁有多舒服。”她突然含糊了一下。“而且现在中原的局势,谁搅混水都不见得会有好下场,只看得到绫罗绸缎,看不到兵戈杀伐。”

“京师怎么样先不管,提亚留在单宁府不是因为朝尚阁多好,那是因为什么?”

“笙儿……你真是”她别过了脸,“还需要我说嘛?”

“因为那里以前是我家?”

“不和你说了。”她仿佛是不高兴了。浑身不自在地登马先我一步。

输了一路,说了这么多,最后还是我赢了。

如此一想,心情好了很多,甚至忍不住笑出声。

“提亚,别走啊。”

我也驾马跟了上去。

眼见日暮西山,大军在山脚扎营安寨,难得一晚不用再牵着马席地而坐歇息。篝火一起,兵哨四立,金顶大帐也架起,好似荒野中星火散沙一般。

大帐再开会议,将军首领分座两排。只有我被赐座尽头偏座,王座一旁稍矮的座位。那原本是给太后或是皇后妃子坐的位置。结果如今我坐到了上面,这种从未有过的体验让我觉得如坐针毡,浑身不舒服。但是两排将军大臣似乎对此没什么太大的稀奇和意见一样,倒是让我觉得有些出乎意料,我本来以为会和第一次一样引人注目,搞的人人反对。

“有人跟在我们后面,应该有千人以上的精兵。”卓娜提亚说道,“按照猎犬将军的话,断后兵力中很多的偏师都莫名其妙失去了联系。但是对方还是和我们保持着距离,所以应该不是人数太多的军队。也可以保持灵活的机动,在我们的断后军每次回首决战时又撤回去。”

卓娜提亚说道,她虽然年轻却经验老道,通过这些情报基本就猜出了对方的基本配置。

“你们有什么看法?”她问道。

“有可能是黄头军或者十箭联盟的偏师追了过来。”

“或者是梁匀派人出城?或是其他地方散乱的辽东军?”

“你们说的都不太可能。”卓娜提亚直接否定道,“黄头军撤回了潼关,舍弃了十箭联盟,不可能再派兵来追我们,对他们而言这无利可图。十箭联盟本部自身难保,被吕军逐出关内,也不会主动派人。梁匀和辽东军都是无首群龙,乌合之众,不可能搞得出这种指挥和意图都明确的行动出来。”

“陛下,末将觉得,单宁府被舍下的安慕部安族军,我们并没有能够歼灭安慕的精兵,她们也杉樱本部失去联系,最有可能直接尾随我们而来。”

“我觉得也有可能,安慕军也是唯一有这种士气和素质的部队了。目前为止他们连一具尸体都没有留下给我们,对于最训练有素的骑士而言都是神秘而可怕的敌人。梁匀的军队绝不可能有这种表现。”

“你们说的也正是我比较担心的事。”卓娜提亚道,“如果是安慕未死的话,孤军深入,斩首捣巢就是安慕最擅长的作战方式,她对于领大军打前锋反而不像这个一样得心应手。当初征讨白山部落时候安慕部的暗杀者捣巢,刀剑几乎都驾到我的脖颈子上了。如今大军北上,要点是在尽量避免无谓斗争准备投入到草原决战,但安慕尾随,我中军一场恶战难免,如果以十三营之阵、牛角之阵等掩盖中军的话,又会严重拖慢大军行军,到时候如果再卷入其他麻烦的纷争,更是会损耗兵力,本末倒置。”

“我等愿听女王调遣。”将军们齐声说道。

我还记得白山那次安慕大姐的暗杀者捣巢,差点让卓娜提亚和杉樱二人都落难丧命,确实是一介劲敌。

“如今我们身在中原关内,到处都有良田村镇,不似草原空阔苍茫,所以安慕部如今不缺补给,她们的后勤也压力一定是比我们六万多人的要轻。如果以行军拖之,拖不跨不说,反而于我不利。我们在明,她们在暗,在敌寡我众,应该发挥优势,诱使敌人主动出击以决战,一战定胜负,永除后患。各位散后记住,今后每次都摆十字阵,亮中军,今后三日一安寨修整。”

“陛下,以中军诱安慕,是否太过冒险我想应该立假中军,陛下另行避难躲避。”一将军道。

“你们都是我出身入死的忠将,我也不怕与你们直说。”卓娜提亚摇头道,“安慕连杀我悍马、红古、白狼三大最强武将,两度杀到我的面前。与这种猛将对阵,在九熊将几乎全灭的如今,我手下拿不出可以镇她、赢她的大将。而我也可以说,如今军中,武艺最高者就是我自己,所以我要以中军为诱,亲自斩安慕。你们有异议,但我必须明说,你们遇上她只会被斩落下马,绝没有赢的可能性。当初在单宁府,红古将军以精兵正面攻她,却被挑落下马。白狼将军设炉膛之阵,以千人伏兵放万箭,未伤她分毫不说还被她斩杀,被她一人突破了朝尚阁,杀到我的面前。除了我自己以外,你们有谁敢说自己能比当时天时地利人和都占优的白狼将军和红古将军都能做的更好的?”

众将军不语,但也没人不满,毕竟卓娜提亚说的是实话。

“明日起,中军设防要改……对了,你。”她突然转向我,应当还是不太好意思在这种地方管我叫“笙儿”吧。

“明日起,你不能呆在中军,到侧翼去吧,我到时候专门组织卫队保护你。”

我没有应答。

这话还是有些伤人的感觉。结果到头来还是得我在看不到她的地方为她去担心吗?

“除去安慕后,大军就继续加急北上,回草原。”

众将军应答。

但却有一人不语。

不是我,因为我并不想在难得的重逢后又与她吵架。

卓娜提亚谋事的大帐会议上,杨先生突然伏地不起,似是有什么大事要相求。就连坐在卓娜提亚一旁的我都觉得有些突然。

“杨先生,何必如此呢,有事坐着说。”

“臣只是有惑”他却脸都不抬起。

“有什么事?”卓娜提亚问道。

“陛下可知,辽东军军头自立为帝,妖孽京城,霸临朝堂,杀良纵奸?”

“我当然知道。”

“陛下又可知,贼军尽入京城,强征民夫,横行坊间,无恶不作?”

“这我也知道。”

“陛下既然知道,又自引六万大军,何不攻入京师,杀贼除奸,救黎明于水火,又继大吕正统,立足北方,以图天下,造千古之伟业?”杨先生终于抬起了头,他居然哭的老姜带雨,煞是让人觉得前所未见。

“陛下!日月黑白倒悬颠反,黎明苍生饱受涂炭之苦,皆愿圣人再降于世。陛下破定西关,穿凉州,征甘州,万事顺利时为何当初在单宁府停留许久,如今动身集兵势后为何又绕行并州,佯攻京城,将眼前大好前程都拱手送了天下群雄,而不自立门户于中原?”

杨先生是真的伤心又恨的样子,他时不时看向我,似乎是把我当做了最痛恶的眼中钉。

“杨先生,莫要说笑了。”卓娜提亚突然说起了中文。虽然大帐里的将军们听不懂,但是他们没有说出任何话,只是静静听着。

“我当初攻莲华,是为打断大吕由西域入草原之径,后攻伐西域是伐禄王之残势,留单宁府是等天下形式变化以全身而退。走北方而不退西域是躲大吕西征二将,留他们与十箭相残,绕并州是存我军力,佯攻京城是为惊扰辽东军,为我放北上道。而今回草原,是继续与十箭联盟决一死战,平我布谷德内乱,保我治下安稳。”

“陛下莫非没有心怀天下,雄心壮志不存呼!?”杨先生喊道,仿佛是失望又愤恨。看我的眼神也越发恶毒起来。仿佛是恨不得将我活活咬死。

“我心怀天下,但力不能及。我治下也都是军头,与今丰余良、梁匀之辈无异,入京城后,定会贪图享受,误人误己,为害一方。又,回头攻京,先生不见城墙上箭簇民夫成林,梁匀怕死,定会玉石俱焚,若攻,非强攻、围城不能破,必尸堆成山,血流成河,说什么救民于水火,实为至民于篝碳。杨先生与李先生当年赴我部,教我知书达理、兵法百家,甚是无私,可歌可泣。但又是无私之私,害逸笙先生赴死计我,又赚我弑父篡位,致我众叛亲离,成孤家寡人,受尽暴君之苦。如此这些,我从未向杨先生抱怨半句,报复一丝,是念你于我有教书育人之恩。但如今,这入主中原之事,我只能告诉你绝不可能,唯梦里可见。杨先生若放弃此事,随我回草原,若不肯,自去寻新主,或梦里见,长睡不起去吧!”

杨先生瞪大了双眼,仿佛世界崩塌了一样。他的胡须都随着身体发起抖来,也站起身,伸出了手指。将军们甚至把手放到了刀把上,因为用手指着女王是大不敬。

但他指的是我。

“你!你这祸国殃民的狐狸!妖孽!秽乱春宫,狐媚惑主!你兄是为忠良,你却为虺蜴,你如何对得起你伯父女!

“我——”我不知道说什么,一说到我二哥我就觉得与他没的比,也与我那个叔叔和那李逸笙没得比。他们都是为了自己的理想和更大的事物去献身,去舍身的人。我这种沦落多少年才有个人样的人有的比吗。

“今日就算落得粉身碎骨,也先除你这妖孽!”

他盯着我,似乎是准备冲过来与我搏命。说是匹夫之怒,血溅五步。今日我应该就要见识了。

突然一声闷响,我才看到是卓娜提亚拍案而起。她居然有如此之大的力气,也是没有想到。她怒目圆睁,如虎豹之样,又像是猎鹰扑食。一帐之人皆惊,就连要死要活的杨先生也受惊而立,面露惧色。

“李卫驿是为壮士,与我有一面之缘,如亲如故。但李复、李逸笙二人,竟也敢拿来和李凝笙相提并论?李卫驿、温良玉、高红、王占虽都是败将,但无一不是舍身为国,亲赴沙场之英烈,李凝笙虽曾为奴婢,却两度孤身千里救我性命,舍安赴战,有情有义,有胆有识,不比其兄逊色。尔等之辈,与梁匀、丰余良无异,皆是包藏祸心,窥窃天下之虎狼豺豹,今我念旧恩,不与你计较,你却不懂进退,不知死活,不自量力,不去寻一窟苟延残喘,再三犯我,又图祸我爱,自寻死路!”

她挥挥手说道:“来人,把这人剥去朝服官靴,夺去冠帽玉佩,给我乱棍打出军营!”

杨先生的惨叫不绝于耳,也随着木棍敲打的闷声逐渐地远离了大帐。卓娜提亚像是被撕裂了什么一般捏住了自己的额头。她又低声让大帐里所有人散会休息,之后便就这样坐在原位一动不动。

“提亚?”

我问道。我本以为她会因为这件事感到有一些解脱或是清爽,但是和想象的却不太一样。

“我一个人,让我静一静,笙儿也,也出去吧。”

我知道她的感受,那种被撕裂的感受。我原本以为只有我是如此过,但是她也不能例外。也正因为知道这种感受的滋味,我也很知趣的出了大帐。因为她确实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军营当中,灯火通明,甲胄与军马四处可见。

不止走到了哪里,我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一位年纪比较大的老首领,穿着大袍子,手中拿着马鞭。

“是贡格公吗?”我问道。他本来在与属下说话,士兵们见到我便转过身对着我低下了头。贡格公看着我许久,似乎才终于认出了我来。

“是——李姑娘?凝笙姑娘?”他说道,我便点点头。

军营中也难得遇到了一个最初来时的熟人,他也遣散了下人,与我边走边聊起来。

“凝笙姑娘居然还记得我,真是老头子我的荣幸了。”

“贡格公不是被提亚遣回家了吗,为什么又会在前线遇到你?”我直接问道。

“提亚?啊哈哈哈。”他对我的称呼会心一笑,“我本来回到了自家,结果威辽之战开打,家底被吕军和叛军给抢烧一空,等到女王南征,我就带着人又来了。当年还是千户长,如今却连百户都没有了。连金帐大会也进不去。”

“你知道杨先生被赶走了吗。”

“刚听说,女王的意思,我们也不好揣测。”

“因为他执意让提亚攻京,入主中原。”

“那就是他的问题了。我们可以上奏,但不能越权提君王做决定。女王没有杀他,也是念旧恩了。”

还真是这么回事啊,难怪没人觉得奇怪,我还以为会和贵吉尔氏族那次一样又失掉人心。

“李姑娘,你也不要太谦虚,我可听说他还想对你行刺,才惹怒了女王。”

“那我觉得——不是正事吧。”不知为何,我有点不好意思了。

“女王从小我们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她性子刚烈,但也念人情。老可汗被她攻杀,对她会有多大的打击,我们都懂。可惜啊,如今那些老哥们儿,老伙计也没几个活着的了。悍马将军、蛮牛将军、光照、尖刺,还有红古和白狼。最早被说是布谷德的九熊将,如今只剩两个了。”

“三个吧。”

“还有谁?”

“‘绒花将军’丰绒花啊”我道。

“丰绒花,那女王从来没有把她当成自己人,绒花军都是辽东来的女直签军,早晚想着回去。”

“你们都是这么想?”

“如果不是九熊将死伤太多,也不至于得让绒花军留守草原。要么带绒花军前线留危险,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女王那也都是没办法的事。如今用人之际,杨先生就算冲撞女王,连哄带骗也能用的。所以说是因为姑娘你啊,你还说不是正事。”

“……”我也没什么话可说了。可能心底我一开始也就知道贡格公所说的事才是事实,但是口头上不好承认而已。

“我当初第一次见姑娘,还抽了你一鞭子。现在想想,还能活命,真是福大命大。”他半庆幸半嘲讽的说道。

“我那时候可没少挨打,不缺你那一鞭子。”我笑道,虽然听着也像是刺耳的嘲讽,但那是实话。我在那时候便是把打骂当饭吃的一个人。或许说不是人,只是个奴隶。

“姑娘,看现在的样子,这个变化。我老头子也只能说,我们的女王没有看错人。女王身边的人随着这些年的争斗,离的离,死的死,她已经是孤独一人了。你就好好陪陪她吧,姐妹也好,情人也罢,我们草原上没有那么多勾勾圈圈,我们不在乎那么多。她这些年也经历了那么多事,做了那么多,回报就是最亲近的人又背叛她,离开她。”

“不,没有的事。”我说道。我听不下去了。他这样对我婆婆妈妈说这些话,甚至还不如鞭子打在身上来的痛快一些。

“我就是她的回报。”

我向他告别,转身朝着金顶大帐的方向而去。

叶里藏花一度,梦里踏雪几回。

或许喜欢到了想要独占,喜欢到了会去伤害别人。

为此做了很多傻事,却也每每在到手时放开了。

将我推出自己的毡房,或是让我走出大帐。她是如此的贪婪、迫切,恨不得自己将喜欢的人的一切都据为己有,却又脆弱而多心,总是以为对我有什么亏欠,总是想要对我补偿一些什么,总是在最后一刻与我保持距离。

哪怕是在地牢之中,以为在临死之前,也只是倒在我的怀里,什么都没有做而已。她本能地想要把喜欢仅仅留在喜欢,因为她从未真的体验过在那之后到底是什么,也不敢涉足。

就算一个人在单宁府苦等,等到绝望,等到一瞬如永恒,等到满头青丝都成了异样的白发。最后却还是如此。

你既然说我是自由的人,那我就是这军营中最自由之人。

我可以离开这里,我可以回到单宁府,我可以去找黄头军,我也可以去找其他群雄。

我想做什么都是我的意志,如今没有人可以再强迫我,再让我服从。

所以我会做出我的选择,不会再去管她的小心思。

卫兵没有阻拦我,一掀门帘,大帐的尽头王座上,卓娜提亚还是坐在原处。她抬起头来,白色的大辫子与鬓角,还有那银色的王冠。正如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样子没有太大的区别。

“笙儿,怎么又进来了,有事吗?”

她的样子有些困惑。我却继续漫步走到了王座前,她的面前,她抬起头看着我,虽然满脸的阴郁与苦闷,却也带着非常疑惑不解的模样。

我半蹲下来,与坐在王座上的卓娜提亚面对面,或者说比她稍微低了一点。

“做我想做的事。”我说道。

“想做的…事?我不是说——”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堵住了。

这是第一次。

多少年了呢,本来是非常清楚的数字,这一瞬间似乎都想不起来了。

就像是一瞬间,却也像是永恒。一人在王座上,一人半蹲着,若是永远留在这一刻的话,什么样的璀璨俗世,什么样的憧憬执着都显得微不足道。

良久,还是一瞬,我也不知道。两个面孔终于分开的时候,她的两颊红到发热,热到就像是我都能感觉到了一样。

“提亚,你相信我吗?”

我问道。

“我……我相信笙儿。”

“那就不要再止步不前了,我会陪提亚走下去的,不管怎么样都会走下去的。”我说道。

她没有如我料想的一样哭出来。

而是露出了笑容。

红晕当中的一笑,仿佛不会凝固的永恒的笑颜。

就像是醉酒后微微笑了一般。

被她带动着,我也不自觉的露出了笑颜。

已经空荡荡的金顶大帐之中,两人都无声的笑着。是在笑幸福吗?还是笑自己居然将这么简单的事拖了这么久?笑自己的痴实在是傻?

心知肚明,也没得诉说。流露出来,就只剩笑了。

*************************

在开始记事时开始,唯一的记忆就是母亲残酷的训练。

或是被赤着身子扔到野外。或是被卖去,要求自己跑回来。

那都是难以想象的残酷经历,却也在不断地折磨当中逐渐习惯了。

但是从十岁开始,训练的内容就变得单调了起来。母亲给了自己一把剑,让自己劈开一些东西。

一开始只是竹子。

后来就是绳索、砖头、木板之类的东西。

再后来就成了奴隶、骸骨、盔甲、或者是同样的剑。

每天要做的就是不断地劈砍。枯燥,重复,而且没有任何奖励的劈砍。

当时的安慕只是觉得,若是只论劈开过的东西的种类的话,自己应该是全艾利马——不,应该说是整个东方第一的也说不定。

也从那时候开始,安慕开始随军出征。无数的雇佣,无数的雇主,无数的战争。但是其中总是不乏要与安族姐妹相残的战事。每次都会丢脸,甚至身陷险境。

“弱小的家伙!”

母亲训斥着。

从那时候起,需要劈砍的东西就只剩一样。那是装满水的竹筒。

竹筒?要劈开它太简单了。

一剑下去,竹筒就会横着,竖着,甚至是斜着分为两半。里面的水就会洒落。

“弱小的家伙!”

没错却都被母亲训斥,毒打一遍,甚至站不起身。好不容易能重新拿剑,又要投入到这种奇怪的训练当中。

虽然不知道母亲想要的是什么效果,但是每次都会劈砍。反正自己做的肯定不对才会一次次被毒打。

还不够,劈的还有毛刺。自己也如此坚信。

出征,回归,训练,被打,卧床。

直到十七岁为止都是这样的人生轨迹,灰暗的人生当中只有安隐还在帮助自己,可能只是涂一些药,或是帮忙包扎手掌上被剑把磨破的伤口。

直到有一天,安慕逐渐的知道了自己需要什么。

母亲、安隐、艾利马、金钱。眼中已经什么都看不到了。

她知道了自己为什么会在出征时为家族丢脸,使不出一身的武艺。因为那些是熟人,那些是同伴。

但是如今却看不到了,她的剑不会再有任何的犹豫。

厮杀只需要一下,坚决的一下,决定性的一下。任何东西在这种坚决之下都会被劈开。

通过数年日复一日的枯燥训练,安慕终于剔除掉了自己性格当中的一个东西。

犹豫。

不再犹豫的剑不会是一阵风,而是一道光。

一道光之后,那竹筒还是原样留在那里,仿佛自己的剑没有碰到它。安慕每天都会离去,引得那些安族的小姑娘上前来看那竹筒。

“这不是完全没有碰到吗?怎么一点情况的没有。”

“我明明看到她的剑穿过了竹筒啊?”

她们七嘴八舌的说着,碰了一下还是原样的竹筒。

它轰然断裂成了整齐的两段,里面的水也泼洒而出。

小姑娘们被溅了一身水,只是呆呆的望着这两段被整齐斜切的竹筒。

那之后,母亲战死的消息传到了艾利马,不久后母亲的尸体被送回到了自己的家门前。

她就像是睡着了,但是脖子上那箭伤还是很明显。

安慕站在那里看着母亲的尸体,眼中却没有任何的光彩。

“弱小的家伙。”

她如此说着,将尸体仍在门口,回头进了屋睡觉去了。只剩下安隐站在那里,看着那紧闭的房门惊讶不语。就像是躺在这里已经死去的不只是安慕的母亲,也有安慕一样。

自那之后安慕开始独自出征,不到十年就成了有名的安族大将。当她决定一骑讨后,没有任何敌人头目能够从她的手下讨得一命。

那一日,回到艾利马的安慕发现已经同样成为大将的安隐有了孩子,而且已经四岁了。

“这是我的女儿,安希澈。”她说道。安慕突然觉得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从安隐的神色中她明白了这一切。

安慕这才明白,剔除掉犹豫的自己并不是变强了。

她失去了一些东西,几乎是永远找不回来。她模仿别人,模仿感动,模仿以前有过的那些感情,但就是再也寻不回最重要的事物。

她斩断了自己的犹豫。

她希望自己能够找回它,重新拥抱那些情感。

重新找回自己的犹豫。

安希澈在床上醒过神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破屋子里,身上还缠着绷带和药膏。

“少主醒了!”

她属下的声音传来,她才看到屋里都是自己人。

她隐隐记得自己被安慕的钉头锤打中时的情形,她以为自己肯定是死了。

“弱小的家伙。”

她当时如此说道,一切都令自己失去了冷静。学到的一切也都忘到了脑后。

她看了看自己的姐妹们,问道:“这里是哪里?”

“少主,此处是单宁府一处屋里。”

“单宁府没有失陷吗?”

“原本来了一批黄头军,又走了,又来了一群官兵,又走了。城里大多数人都逃了出去,十室九空,街上也没什么人影了,倒是安全的很。”

“卓娜提亚,李凝笙他们呢?”

“她们在少主和安慕战斗时就撤走了。”

“那我——算是还了人情了吧。”安希澈喃喃说道,又痛苦地直起了身子。“大姐——安慕在哪里?”

“安慕那一晚也身受不少伤,向我们要了药膏,告诉我们少主您没死,就走了。”

“她果然是故意没杀我吗。”安希澈有些落寞。事到如今,还是如孩子一样被对待了。

“少主,安慕留了一张信给您。”

“什么?!怎么不早说”她惊道,“快给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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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先生身穿布衣,背着包裹,跋山涉水时便被这群骑兵围住了。

“我说的都是真的。”

杨先生如此道,但是为首之人却手起刀落将他斩倒在地。随后源源不断的骑兵出现在这里,至少又一千多人。

全部都是安族人,全部都是安慕的精锐。

“他在说谎。”为首的安慕道。久经战阵的大将,完全可以分辨这种谎言。

“将军,探子回报,东侧和西边山脚平原皆有军阵安寨,明暗哨所无数。”

“那就很明显了,是十字之阵。”安慕道,“那么卓娜提亚的中军在哪里就很明确了”。

“明知深入他乡还摆十字之阵,将军当心里面有诈。”那属下说道。

“那又如何?卓娜提亚在这种时候频频安寨,还摆十字之阵,分明就是在挑衅我,让我与她决战。”安慕笑道,笑的令人毛骨悚然,“那我就不能推脱逃跑,否则不是浪费了她的一番心意?”

她一挥舞手中的钉头锤,大声道:“随我北去,直捣卓娜提亚的中军,用她的白发来做我们的军旗!”

深夜里,趁着月色之下,无数的骑兵连火把都不点,就像是夜色中的旋风一般朝着星火营地而去。

安族骑兵在夜色当中如钢刀一般冲向营地。哨兵们注意到马蹄声并大喊“敌袭!”的时候,铁骑已经出现在眼前。钉头锤、细剑与骑枪一瞬间就把外侧哨兵杀的一个不剩。转眼间就突破了无数的明暗哨所。营地中吹起螺号,擂起战鼓,转眼只见安族铁骑一个个越过了拒马木栏,秋风扫落叶一般在军营中疾驰起来。

安慕挥舞着自己的钉头锤,仿佛是天神的金刚杵一般,只要是碰到就会血花泛起,随着战马疾驰就在人群当中炸开了一幕幕血帘。

随着突入中军大营,布谷德兵的抵抗开始变得激烈起来。弓箭如雨般落下,来得及上马的布谷德骑兵也开始迎面冲锋而来。

姐妹们不断地折损落马,却完全没法让安族铁骑的冲锋慢下来。马蹄踏着尸体,就算后臀和胸前中了无数箭,“黄尾巴”也完全没有停下自己的步伐。

金顶大帐的金顶在月色下被安慕所看见,她发红的双眼中终于有了喜悦的颜色。

此时已经几乎没有多少姐妹跟在后面。

大家都是一往无前的冲锋。

都为了自己这场漫长战斗的胜利,选择了绝对不可能回头,绝对不可能生还的冲锋之路。

每一个都是勇士,都是自己的好姐妹。

而这场漫长的战斗即将迎来尾声。

黄尾巴终于力竭了。它的喘气声越来越重,直到轰然倒地,就像是一座高塔倒塌了一般。安慕滚落在地,钉头锤却仍在握在手中。

箭偶尔落到关节上,甲胄的薄弱处,却被她无视了。

挡路者被钉头锤一下下除掉,从目前的地方到金顶大帐也就几十步的地方,被她杀出了一条铺满尸体的血路来。

“卓娜提亚!给我滚出来!”

她大喊道,金顶大帐里却没有任何的动静。

无视了背后射来被甲胄弹开的箭矢,她终于来到了大帐前。脚踏着那木质的阶梯,走到了里面。

金顶大帐的议事厅里,地毯与座位还是那么奢华,如同外面的血战与骚乱不存在一样。而在那地毯的尽头,一人穿着白色的华袍,头戴绒帽与王冠,背对着自己而站。

又有一女子头戴绒帽,身穿一席绿衣,坐在偏座上,低头不语。

“卓娜提亚!”

安慕喊道,手持钉头锤冲了上去。

她甚至没有拔刀,也没有警戒,就像是轻视自己,也像是放弃了抵抗。

安慕为此感到恼怒,也因为杀红眼,急迫地要结束这一切。

钉头锤被挥舞着,直直朝着卓娜提亚的天灵盖而去。与此同时,卓娜提亚才满满地转过身来。

那是击中的手感,如此一来,钉头锤就会击碎她的天灵盖,令她一命呜呼。

但是,那并不是卓娜提亚的脸。

是李凝笙的脸。

鲜血从她的发间流到脸上,成了一道道红色的泪痕,又成了一道道红帘幕。甚至再往下染红了白色的华袍。

安慕迟疑了,就在这一瞬间,她看到了绿色的身影以目不可视的速度动了一下,转眼就到了自己的身后。

那一瞬间她就感觉到了,三日月一般的弯刀临摹似的从恰好自己预知到会进入的部位,轻轻地划过了体内。

腹部的筋与肉也好,内脏也好,脊椎也好,都在那一道线之中被划开了。

手中的钉头锤也掉落在地上,发出闷响。

同样倒下的还有自己。

那不该叫倒下,安慕还能感觉到自己是弓着腰,像是被大地吸引着一样伏在了地上。

“呜呼。”

鲜血从嘴角,从腹部,从一切出的来的地方涌现出来。这一时间里,整个世界变得出奇的安静起来。而流逝的鲜血,无论怎么遮捂都拦不住。

不要说继续战斗了,就连站起身来,甚至抬起头看向李凝笙,看看她怎么样了都成了奢望。

“安希澈,你是个大材。你与你的母亲很像,不需要如我一样抛弃自己的人性与情感,就能获得真正的强大。但是你却没有学会真正的心止如水,太容易在意太多,太容易被执念所牵动,太容易想要从这世界讨要说法。这世界上哪里会有什么说法呢?一切只是发生了,仅此罢了。而人却还是人,不会因为你改变了看法就会有实质的改变。当你真正悟到这一切的时候,你应该就是安族当中真正脱离了那些贪欲与杀戮,获得新生的人了吧。作为最后一次给你的礼物与道歉,我会给你一个真实的说法,这会是你从世间讨到的最后一个真相,在这之后便没有了,请你珍惜吧——你的母亲安隐也好,你也好,在我心中都是无可替代之人,任何通俗的定位都无法代表我对你们的真正情感,我所说过的都是假话,因为那会影响我们之间的战斗,我想看看你真正的实力。说来可笑,你追求如水,我却追求情感。我们却都成了相互期待的模样,只不过我的道不同,所以我已经无法接受。

你的境界与我的境界,到底哪边才是真正的安族人的模样,我也说不清楚,但我希望是你。坚持你所坚持的事情到这个程度并不容易,我希望你不要丢弃它,辜负它。由一而终,将它贯彻到底吧。

最后,我没有杀你并不是因为你是大材

而是因为你是安隐的女儿安希澈。

珍重,绝笔

安慕”

安希澈那两块冰一般的瞳孔,已经看不清的眼睛艰难地看完了这一封简单的信,不知不觉间视线变得更加模糊起来。

“你早说啊!”她哭到,如同以前的安希澈一模一样。令她的姐妹们都想安慰她,她却紧紧握着那封信不断地抽泣。

头顶的剧痛说明我的脑袋还是被打破了。但是我的天灵盖并没有被打碎,我也没有一命呜呼或是觉得意识远离了。

大姐弓着身子伏到了地上,被卓娜提亚一刀斩穿的腹部如流水一般不断地流血,在地毯上染出了一大片地血泊。

我没死,也没受重伤,正如我想的一样。

卓娜提亚站起身,用我的衣服的袖子擦拭着手中的细月刀。而起则俯下身,看着大姐。

“你——你没有事——”

她艰难地问道。

“是的,只是如小孩碰到头一般的轻伤而已。”我也用白色华袍的袖子擦拭了额头和脸上的血。

“我——我迟疑了吗?”她问道。

“是的,你犹豫了。”

“哈——哈哈哈,咳咳咳,哈哈哈!原来是这种感觉,原来——犹豫是这样的啊。”她笑道,又咳出了血。至始至终没法抬起头看向我。“只是转瞬即逝的僵硬,就——足够——让自己丧命。”

她越是如此说,我越是不忍看。

用这种手段,利用了大姐自己都不曾意识到的弱点,将她斩杀。

“我以为——我已经不会犹豫了,为什么,对你,会如此?”她凭着最后一口气继续问道。

“对我,对任何你在意过的人,你肯定都会犹豫。”我认真说道,说出一切的事实,这就是我对她作为战士最后的尊重了。“你自己不知道,但你就是这种人,你是重情义,重感情的人。”

“是吗?——原来——原来一直都在啊,原来——一直——都——在——我——的——心——里——————”

她的话越来越弱,就像是越来越远去一般,终于无法支撑伏地的身体倒在了地上,倒在了自己的血泊里。

我也站起了身,继续擦拭了一下脸上的血。

卓娜提亚听了我的话,在安慕大姐攻击我时至始至终没有动,等待着那一瞬间的空隙。她百分百的相信了我,我也终于融入了她的全部生活。

但目前而言的话,悲伤与厌恶却盖过了欣喜。

毕竟这是第一次,杀死了自己亲密的人。

卓娜提亚看向我,问道:“没有哭吗?”

“没有。”我答道,却鼻子一酸。“我不会哭的。”

越是如此说,越感觉到自己在逞强,喉头也发起痛来。

作者有话要说:这点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

~先给大家拜个年~

然后希望大家都能好好的。

~本来打算这一章完结的,结果想写的不那么仓促结尾比想象的难很多~

~但我会好好结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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