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舟思索无果,怀着份怅然跟遗憾踏进公司的旋转门。
他的办公室和营销部在同一层,一个月前决定时有人不解,秦淮舟状似认真答了句“找大师算过,风水宝地”,将人惊得目瞪口呆。
不过,后来他们便发现这位秦顾问每天坐班的时间根本少之又少,没事儿的时候不来,不得不来的时候,他踩点上班。
秦淮舟拐进营销部,走路时长腿带风。
今天不太巧,因为多等了一趟电梯,他迟到了。
刚才经过其他办公区,那群人工作格外安静,秦淮舟转了一圈手里的素圈车钥匙,正要拉开门,余光瞥见暗廊处有个人。
于是他一侧头,和朝他看过来的简时序第二次对上视线。
——还是挺巧的。
须臾,秦淮舟松开门把手,笑了一下。
暗廊和营销部一墙之隔,如果里面没有拉百叶窗,从暗廊可以看得清清楚楚。简时序侧目望着秦淮舟,不知不觉又皱起眉心。
“你迟到了。”
与表情不同,他的尾音沉沉,调子不急不缓。
作为员工被上司亲自抓迟到,正常人都该陪着歉意心惊胆战了,可秦淮舟偏没觉得这场面有什么尴尬的地方。
甚至,在听到简时序声音的那一刻,他愉悦地挑了挑眉。
“是这样吗?抱歉啊,本来不会迟的,怕我们上司觉得人太多挤着不舒服,自觉等了下一部。”
“我们上司”被他加重了咬字,简时序闻言,原本移开的视线又重新回到秦淮舟的脸上,他开口:“你也知道我现在是你上司。”
“不负期望,刚刚才想起来。”
“但简总方才一直在暗廊这儿站着……我斗胆猜测一下,过去了五分钟,隔壁营销部那群人现在应该已经被你摸透了吧?”
秦淮舟眉目沉静,他朝简时序走近,接近一米九的身高,漆黑的影子几乎快要把人笼罩。
“这对简总来说一定不难。”
简时序不动声色,静静看了他两秒钟:“你想多了。”
“真的?”
半米的距离,秦淮舟的表情变化在眼中一览无遗。其间包含的戏谑、挑衅,因为离得太近了,悉数都被感知。
“秦淮舟。”
简时序默了默,垂在身侧的手指握紧,没给他继续往下展开的机会。
后退一步,他平视秦淮舟,冷冷勾起唇角:“我自诩将所有下属同等看待,但也请你摆正自己的位置。公司不缺一个员工的薪酬,同样也不会养不务正业、眼高手低、上班迟到的关系户,你明白吗?”
这话直白且露骨,简时序剩余的耐心并不多。
秦淮舟琢磨着,尝试把自己往那三个词里对号入座,结果还没得出结论就见简时序别开脸冲门口一抬下颌,以上司的口吻又送了他一句话:“耽误很长时间了,进去吧。”
“……”
五年没见,简老师的攻击性倒是只增不减。
·
一场会从下午三点开到六点,再出来时,员工们的表情都不怎么轻松。
茶水间,白栖拽着周泝的衬衫悔不当初:“他不会把我开除吧?我之前说的闲话你没散布出去吧?我们群里没有内鬼吧?啊?你说话啊!”
周泝:“……”
他拉开白栖的手,拧眉整整衣领,“不至于,就公司目前的情况裁员对他来说不是好事,我倒觉得他会先和一部分人拉近关系,好让自己站稳脚跟。”
白栖:“也……有道理,不过简总今天看起来根本不像是职场情场双失利的人,气场真强。”
“大佬就是大佬。”
虽然不爱笑,但简时序又不傲慢,他说话很有条理,眼尾一弯一勾,会让人不自觉往下听,总之挺牛的。
何况本人还和照片视频里一样帅,面对面气质加成,转角去给公司品牌当模特都行。
“嘁。”周泝沉思半响,“那又怎样,一个跟竞争对手都能搞的不清不楚的人难道不荒唐吗,谁知道以前那些成绩有没有掺水分,你很崇拜他?别太天真了。”
白栖愣了愣:“你干嘛那么大恶意啊?以前认识?”
“不认识。”
“那你扯个屁,一码归一码,不要还没了解清楚就乱、泼、脏、水、好、吗?而且你收收爹味,恶心到我了。”
这人开会前还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翻脸还挺快,白栖没了聊下去的欲望,接了杯红茶回到工位。
但她抿了口茶,又觉得周泝的想法可能会出现在不少人身上。
他们公司看着静如死水,咸鱼烂在泥堆里,可当初能进来的人谁没有两把刷子?都是踩着同行的尸体挤进来的。
况且简时序还被自己传了那么一手八卦,今后能不能顺利服众,还真没人能打包票。
总监办公室位于顶层,傍晚,夕阳在远方天际缓缓沉落。
简时序忙到九点钟,下楼前他扫了眼打卡记录,员工基本上都走完了。对面的金融大厦依旧灯火通明,和临帆一样外面铺上一层光圈,融进申城繁华的夜景。
在申城的朋友听说简时序来了,这几天发消息一口一个聚会,他不好拒绝,最后约了周末的晚上。
谈不上特别熟,但联系一直没断过,从他和家里人分开到出国、三年后回来,逢年过节都会聊上几句。
简时序走下台阶,在寒风中拢了拢围巾。
“喂?”
“简总,终于舍得下班了?”
秦淮舟的声音自电话另一端响起来,混着簌簌风声,有点沉。
简时序脚步未停:“有事?”
“都是执行总监了,怎么身边连个秘书都没有,看着好生可怜。”
秦淮舟语气懒洋洋,下午开会时不需要他出席,大半天没见,这一会关心简时序好像变成了他的头等大事:“不考虑招个贴心的小助理?人事部装死,HR手又伸不了这么长……简总日夜操劳,要是把身体累坏了可怎么办。”
简时序听着,脱离了白天的工作环境,他的步子慢下来。
再开口时,冷热相碰激起的白雾将他的脸庞隐隐遮掩,人显得清瘦又脆弱:“我很好奇,秦顾问突然这么关心我,难不成是在毛遂自荐?”
语气不似开会时那样寡淡,像簇一闪而过的小火苗。呼啸的风声逐渐停息,一同安静下来的,还有简时序贴着耳梢的手机。
“不敢。”秦淮舟说。
“那真是可惜,我还以为你坐不下去营销部的独立办公室了,想跑上来同我分一杯羹。”简时序弯眸笑了下,“既然如此,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
秦淮舟没挂电话:“你现在去哪。”
“和你有关系?”
数年未见,再重逢,就算当初是有零星半点不愉快大抵也不该像他们一样,说的每句话每个字都往对方最不舒服的地方踩。
可他们偏偏又凑在了一起,如同从小生长在荒野中的两匹狼,茹毛饮血独立生存惯了,眼神紧盯闯入的外来者,仿佛下一瞬就要撕咬上去。
善于隐藏,且嗅觉灵敏。
简时序抬头向地上停车场的位置望去,隔了很远,秦淮舟正靠在车门上,穿着白天那件长款黑风衣,指尖一抹猩红色明灭。
秦淮舟说:“送你回去。下属体贴上司,赏脸么?”
·
秦淮舟车上香薰的味道很淡。
简时序坐上去的时候,觉得这个味道淡到接近于无,一天下来他接触的都是长时间和香水打交道的人,他们半只脚踏在时尚圈,多对外形要求苛刻,合适的衣服配合适的香水,闻多了会产生短暂的审美疲劳。
相较之下,此刻的环境更让简时序觉得舒适。
秦淮舟在外面散了一会烟味,进来时,简时序已经微微闭上眼。
“清茂大厦,谢谢。”
礼貌客气,秦淮舟却觉得有股冷气让自己原本温暖的车内气温骤降,他顺手调高空调,借着窗外冷光偏头看简时序。
对方的半张脸埋在围巾里,露出来的皮肤雪白,眼皮很薄,少了几分刚见面时的凌厉感。秦淮舟把他现在的样子和记忆中已经有些模糊的人比了比,这种观察对他来说还挺有意思。
五年前的简时序时什么样的,他想。
那时候他们都是在异国他乡灵魂漂泊的流浪汉,盯上同一块食物,会不惜一切将它占为己有。
而当年的简时序远比现在会伪装。
车在酒店门口稳稳停下,路程中他的围巾松散开,唇角有一块酷似接吻时留下来的痕迹,秦淮舟瞧见了,撇过头无声无息记在心里,顺便在简时序下车时问出了口。
“你唇角,”秦淮舟长指点点自己嘴唇上相同的位置,神色认真:“是被人咬破了吗?”
回应他的是简时序冷冰冰的一句谢谢。
还有砰一声,被人不甚耐烦甩上的车门。
作者有话要说:简总有起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