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凇看着黑纸白字写的清清楚楚的体检报告,再三确认后松了一口气,大大小小的伤都是皮外伤,并没有伤筋动骨。
古凇问:“护士姐姐,他有没有什么忌口?”
护士说:“没有。”
“哦。”古凇又问,“那……有没有什么特别注意的地方?”
护士说:“那倒没有。注意别磕着碰到就行了。”
“好。”
护士笑眯眯道:“你这个哥哥还挺有责任感。”
她看见这个男生抱着另一个受伤的男生进来的时候,男生的眼里满是担心,嘴唇都在颤抖,唯恐怀里的人出什么差错。
那是她第一次见这样极致担心的情绪。
古凇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那是我男朋友。”
护士一愣,道了声好。
古凇向护士道了谢,然后同手同脚回了病房。明明是小号的病服,穿在万竹湫身上却显宽大,袖口那块显得空荡荡的。脸色苍白,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古凇想起抱万竹湫的感觉,他好像一只手就能把万竹湫提起来,万竹湫没有任何重量,轻的如一张纸。
古凇带上门,慢慢走到万竹湫身边。
万竹湫坐在床上,呆呆的看着古凇,肿起的脸蛋遮住眼睛,剩下一条缝和一个空洞无光的眼睛:“哥。”
“在呢。”古凇又忍不住眼红,什么时候自己变得那么矫情了。
古凇走到床旁桌前,端起南瓜粥,还贴心的用手腕内侧贴了贴塑料打包盒:“吃饭。”
古凇吹了吹粥,挖了一小勺递到万竹湫嘴边:“啊——”
万竹湫像个机械人似的张开嘴巴,机械性的吞咽食物,大颗大颗的泪滚落。
古凇手忙脚乱腾出一只手给万竹湫擦泪,轻声哄道:“烫吗还是不喜欢喝,我再去买一份。”
万竹湫摇头:“好吃。”
“我以为我要死了。”万竹湫不敢想这两天是怎么过来的,有意识时万淑慧总在打他,就算被打晕了,万淑慧也不会放过他。每次都会在殴打中昏死,也会在殴打中醒来。
这两天活下去的念头就是不能卖那首曲子。
如果不是那首曲子,他真的撑不下去了。
古凇蹙眉,明显不高兴了,语气依旧平和温柔:“没有,不会的,说什么傻话呢。我们白头发的时候,还要相互搀扶着看夕阳呢。”
“万竹湫,我不希望你有这样的想法,永远不要有。”
没有你,世间万物黯然无光。
“好了,吃饭。”古凇扯开话题,“老梁也去你家了,我抱你出来的时候,老梁拦着你妈呢,不知道会不会来医院找你。”
万竹湫又吃了一口粥,神情明显比刚才缓和了:“老师为什么来我家?”
“你妈要给你办强制退学,老梁来家访,问问怎么回事。”古凇说,“再吃一口。”
万竹湫乖乖张嘴:“哦。”
万淑慧真的有把他打死的想法。
万竹湫眼里光弱了下去。
“啊——再吃一口。”
在古凇的温声细语中,万竹湫把那一大碗南瓜粥喝完了。古凇看着见底的碗,询问:“还吃吗?”
万竹湫摇头:“我饱了。”
“好。”
古凇话音刚落,就听见外面大吵大闹的声音。尖锐的女声特别熟悉,震得万竹湫瑟瑟发抖。
古凇拍了拍万竹湫的手:“好了,我下去看看。”
看样子梁承没有拦住发疯的万淑慧。
万淑慧坐在医院门口,头发散乱,对着保安、医护人员瞎嚷嚷。路过的旁观者也会挨上一句骂,毫不夸张的说,就算一只狗过去,也会被万淑慧骂的狗血喷头。
“一群不要脸的东西!”
看见古凇时,万淑慧恶狠狠瞪着,指着怒骂:“就是你这个不要脸的狗玩意,狗日的东西带坏我姑娘。狗娘养的,杂种!自己活不好,招惹我姑娘干什么!像你这种就不该活在世上!省的祸祸这个祸祸那个!”
探究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来,古凇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道:“说完了吗?”
万淑慧呸了一声:“骂你我都嫌浪费口水。万竹湫呢?你让万竹湫出来见我,只要他同意把那首曲子卖掉,我就当今天的事情从没发生过。”
古凇心头颤动,想过千万种原因,从没想过是因为一首曲子。想起万竹湫说不卖时的眼神,古凇的心脏又热又疼,说话的语气不自觉加重。
“没发生过?万竹湫身上的伤就当做没发生过?您未免把万竹湫看得太轻了吧。曲子不会卖,事也不会过。”
万淑慧紧张道:“你什么意思?我还怕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不成?”
“你怕不怕和我没关系。我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古凇拿出手机,“如果您在不离开,别怪我报警了。”
“你吓唬谁呢?”
“1。”
万淑慧站起身,直勾勾盯着古凇手机屏幕上的数字。
“11。”
修长的手指快要按到零的时候,万淑慧猛得抓住古凇的手腕,面目扭曲,嘶吼道:“你不许这么做!你没资格这么做!你告我什么?我是竹湫的母亲,竹湫是我养大的,他们没资格抓我,他们没资格,没资格。”
古凇没说话,定定地看着情绪激动的万淑慧。想说什么,但是自己没资格评价。万淑慧是万竹湫的母亲,没有万淑慧,万竹湫长不了那么大。
可是如果是苦难,为什么还要让万竹湫来到这个世上呢。
一直不敢靠近的保安突然快步走过来,大力擒住了万淑慧:“抓住了,快把她赶走。”
古凇掰开万淑慧的手指,收起手机,慢慢往回走。回到病房时,万竹湫站在窗前,不用说都知道,在看什么。
古凇安静的走过去,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万竹湫身上:“别着凉。”
万竹湫伸手抱住古凇,半张脸埋入古凇怀里,贪婪的呼吸着古凇身上的味道,特别温暖,让人安心。
古凇根本不敢动,怕随便动一下就能碰到万竹湫的伤口:“都听见了?”
“嗯。”
“那你要报警吗?”
万竹湫摇头,再怎么说万淑慧是他的母亲,血肉相连的。更何况不是万淑慧选择的他,而是他选择的万淑慧当他的母亲。
无论结果怎样,他都认了。
古凇忽然觉得自己问出去的话很可笑,他竟然教唆一个儿子告自己的母亲。古凇看着窗外摇晃的树枝,好像在说自己的刚刚说的话有多么可笑。
古凇无奈,还真是关心则乱。一向冷静的他,处理这件事上失了分寸。
安静了半晌,万竹湫忽然道:“你带我走吧。”
“好。”
梁承赶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画面,万竹湫抱着古凇,古凇举着双手,却笑得一脸宠溺。
画面虽然有点诡异,却格外温馨。
梁承重咳一声。
万竹湫立刻从古凇怀里退了出来,窘迫地看向声音的发源地:“老师。”
喊完人,便低下头,开始做一只安静的鸵鸟。
相比万竹湫,古凇可就自然多了,甚至笑了笑,向梁承打招呼:“老师,好巧啊,这里也能遇见。”
梁承立马变了脸色:“还没说你呢!早恋是吧?回去给我写六千字检讨!回去上课!”
“又六千字!?”古凇说,“不要,我得照顾我男朋友。”
梁承恨铁不成钢:“现在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缺课!?马上就要期末了!走了个任西喆,少了一名大将,要是你再瘸了腿,班里的成绩还能看么!?”
古凇问:“任西喆转走了?”
“嗯。上个星期手续就办好了,一直耽误到现在才走的。”
“哦。”
梁承看了一眼古凇:“你先出去,我有事单独和竹湫说。”
古凇说:“您温柔点,别吓到我男朋友。”
“…………”
梁承:“行行行。”
古凇出去了,乖乖守在门口,时不时贴在门缝上偷听他们在讲什么,小时候学的那些教养通通抛之脑后。
梁承笑眯眯道:“竹湫啊,你家里的情况我也算了解了。你妈妈这个情况……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可以搬到我家,上学的费用我来资助你。”
万竹湫摇头:“我有家。”
“你妈妈……如果这样一直下去……”梁承看到奄奄一息的万竹湫时着实被吓傻了,他想过无数种万竹湫不上学的理由,却唯独没有想到不上学是为了更容易虐待万竹湫。
万竹湫母亲的做法与虐待儿童没区别。
不知道万竹湫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明明没病没灾,却要经历九死一生的折磨。
万竹湫还是个孩子啊。
“不是。”万竹湫说,“我和古凇有个家。”
他说这话时,肿起的眼睛都熠熠生光。
古凇家里的情况梁承知道一点,就那次举报齐天翔的时候看出来的,为了让古凇顺利把齐天翔送进去,古凇的爸爸亲自来学校找到校长谈的这件事。
那栋老教学楼翻新是古凇父亲出的资。
“那上学的费用呢?”
万竹湫说:“我还有工作,周六周天我可以赚演出费。生活节约一点,学费就有了。”
“我能吃苦的。”
他以前特别讨厌周六周天的演出,现在也是,只不过现在心甘情愿,没那么排斥了。
梁承没话说,只是说:“有什么困难就找老师,能帮的地方,老师一定会帮的。”
万竹湫忍着痛,向梁承鞠了一躬:“谢谢老师。”
这几天哭的有点多了,眼睛生疼,也没有泪了。
梁承说:“行。记得多说几句,让古凇回去上课。”
“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