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宗权说着把手搭在展所钦的肩膀上,万俟宗极看看他的手,再看看展所钦,一时说不出半句话。
万俟宗权的注意力已经不在自己身上了,展所钦一声不吭,他的手在身后拿着块尖石头努力地磨着绑他的绳子。
他要活下去,他一定要活下去。不管万俟宗极选不选他,他都得努力活下去。
“选哪个,说啊。”万俟宗权的脚又往悬崖边挪了一步,悬崖边的碎石被他一踩,稀里哗啦地往下掉,听得人心惊胆战。
“宗权!”万俟宗极惊慌地上前一步。
万俟宗权嘶吼道:“选谁!!!”
“好,好,我选你!”万俟宗极脱口而出。
他不敢去看展所钦的表情,只把注意力都放在万俟宗权身上,并朝他伸手:“阿兄选你。来,宗权,咱们回家。”
万俟宗权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
然后下一秒,他猛地将展所钦往后一推——
“不——!”万俟宗极本能地扑过去,想要抓住展所钦。
但还是来不及了。
眼看着展所钦的半个身子都探出悬崖了,他终于磨断了绳子,但他手上的铁锁链还是无法挣脱。千钧一发之际,展所钦只来得及用铁链缠住万俟宗权的手。
他本以为万俟宗权好歹会顾忌他自己的命,可万俟宗权远比他想象的还要疯狂,他竟干脆就任由自己随着展所钦一起往下掉,也不肯给彼此留一条生路。
万俟宗权和展所钦两个人都已经悬在了悬崖外面,展所钦在下落的瞬间死死抓住了崖壁,缠在他手上的铁链挂住了万俟宗权,巨大的重力让展所钦手臂上的肌肉绷得疼痛不已,万俟宗权却还在死命地扯他的手,同归于尽的念头烧红了万俟宗权的眼睛。
万俟宗极率先扑到了悬崖边,朝下面伸出手。底下的两个人同时抬头看着他,却谁也没动。
万俟宗权是根本没想着活,而展所钦,一旦他伸手了,另一只手绝对无法承受两个人的体重。
那些侍卫紧接着也过来了,可惜悬崖边趴不下那么多人,只挤得下两个侍卫,伸手要把他们拉上来。
然而万俟宗权从腰间抽出了一把匕首,狠狠地扎向他们伸过来的手。其中一个侍卫完全没料到他会来这一出,手背险些被他扎穿,惨叫着跑开了。
如此,侍卫们的积极性大受打击,谁也不肯冒着反被捅刀的风险拼命救人。
“宗权!!”万俟宗极的尾音都在发抖,“你先上来,我求求你先上来!阿兄错了,今后一定好好弥补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好不好?”
万俟宗权的笑得意又畅快,好像此时命悬一线的不是他一样:“真的?”
万俟宗极连连点头,朝他伸手:“真的,真的!快把手给我!”
万俟宗权把刀收回去,犹豫着伸手。
万俟宗极差一点就能够到他了,此时展所钦抓着的石头松动了一下,他整个人向下一滑,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好在他反应快,迅速攥紧旁边的一条藤蔓。
变故陡生,万俟宗极本能地想要抓住展所钦,然而他一伸手就知道坏了,再去看万俟宗权时,后者果然变了脸色,脸上的肌肉都抽搐了一下。
“你骗我。”万俟宗权话一出口,不等万俟宗极说话,他便再次抽出匕首,这一次他毫不犹豫地捅向了展所钦。
展所钦不得不用腰部的力气抬腿,踹在万俟宗权的肋骨下方,万俟宗权却像不知道疼一样,晃了一下之后就稳住了身体,一边把展所钦往下拽,一边朝他挥刀。
展所钦的力气已经快到极限了,他的两只胳膊因为脱力而剧痛无比,眼看着就要无法支撑。他实在躲不开万俟宗权这一刀,只得用手臂硬生生挡下。
肾上腺素飙升,他已经感觉不到痛了,只觉得手臂一凉,身体不受控制地一点点下坠。
当真要死在这儿了?
展所钦一时间脑子里全是颜如玉。
真可惜,见不到他病好的那一天了,也见不到他们的孩子出世了。但这样也好,至少颜如玉没有亲眼看着他掉下悬崖。
“阿郎——!!!”
上面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唤。
展所钦猛地回过神,隐约看见上头颜如玉的轮廓。
为了避免吓着他,万俟宗极方才还哄他说让他在远处看着他的小狗,并留了个小厮照顾他。可是颜如玉怎么也等不来展所钦,他着急了,趁着小厮不注意自己就朝这边跑来。
展所钦如梦方醒,他不知从哪儿来了力气,不顾一切地扑向万俟宗权,一手把对方死死按在石壁上,一手拽住藤蔓,停止下落。
万俟宗权的后背几下就被磨得血肉模糊,他咬牙踢向展所钦受伤的膝盖,趁着展所钦松劲儿的工夫,他挥刀向展所钦的脸部刺去。
展所钦最大限度地偏开头,刀“铛”的一声深深扎进石壁之中。卡得太紧,万俟宗权一时拔不下来。
此时是大好的机会,展所钦知道,自己要活下去就非得杀了万俟宗权不可。他没有犹豫,一下踹开万俟宗权稳住身体的脚,万俟宗权全身的重量就都挂在这把匕首上了。
匕首眼看着在一点点松脱,万俟宗权又来拉他,死也要拖着展所钦一起死。
此时的悬崖上终于找来了绳子,万俟宗极在腰间栓了绳子,所有侍卫排成一列,将绳子紧紧拽住。
万俟宗极翻身跳下悬崖,一点点接近半空中的二人。
“万俟宗权!”他看清他们之后大喊,“你让我和你一起死,我们就永远只属于彼此!”
万俟宗权一愣,抬头看向他。
万俟宗极道:“可如果你非要带上他,是不是到了阴间我还要在你们中间选?!”
万俟宗权犹豫了一下。
就这一瞬间,万俟宗极解开腰上的绳子,直直朝万俟宗权扑了过来,巨大的冲击力让万俟宗权完全无法抵抗,或许他也没想抵抗了,两个人像方才万俟宗权踢下来的那些石子一样,很快消失在了看不到底的悬崖里。
展所钦精疲力尽地喘气,大脑已经累得无法思考。
“抓住绳子,系在腰上!”
上面传来声音。
展所钦的眼皮越发沉重,他累得手指都抬不起来了,绳子垂在他旁边半天,他才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手嘴并用地将绳子系好。
上面的侍卫感觉到了重量,合力把展所钦拉了上来。
展所钦被他们拖上悬崖后就闭着眼睛一动不动,颜如玉跪在他身边,已经哭成了个泪人儿。
“阿郎,你醒醒……”
他一摸展所钦的手,感觉湿漉漉的,仔细一看,全是鲜红鲜红的血,那是为了抓岩壁而磨出来的。
展所钦的眼睛艰难地睁开一条缝,看了颜如玉一眼,算是给了他回应,而后就失去了意识。
之后万俟宗极带来的侍卫一部分绕下悬崖去找人,另一部分将展所钦和颜如玉一起被带回万俟宗极家里,小厮为展所钦找来了大夫。
展所钦的外伤很多,胳膊被万俟宗权刺了一刀,手被磨得鲜血淋漓,膝盖也惨不忍睹。大夫给他处理伤口时,即使在昏迷中他也疼得直哼哼。
颜如玉坐在床边,一边给他擦脸上的汗,一边对他温声细语。
喂药时碰上了难题,大夫把展所钦的嘴撬开也喂不进去,颜如玉便将药嘴对嘴的喂给他。展所钦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紧皱的眉头也舒展了一些。
“阿郎,快点醒过来。”颜如玉伏在他胸口,耳朵听着他沉沉的心跳,“方才大夫顺便也给我把了脉,他说他摸到孩子的脉搏了。我们的孩子都这么坚强,你作为它的阿耶,也不能比它差是不是?”
展所钦微微动了动手指,碰到了颜如玉的衣摆。
一天后,侍卫们在悬崖底下一棵大树的顶上,发现了万俟宗极和万俟宗权二人。
万俟宗权被一根树枝当胸穿过,早就没了气息,而万俟宗极因为有个人肉垫子缓冲了的缘故,只是被树枝尖划伤了胸口。
他被救下来后,抱着万俟宗权的尸体一路上都没有说话。直到将万俟宗权埋在了父母的坟墓边上,万俟宗极才在那里撕心裂肺地哭了一场。
这些年的错已经铸成,他觉得自己愧对了所有的亲人。
可是已经没有机会弥补了,他将在漫漫的余生里日复一日地舔舐这个永远也愈合不了的伤口。
比起他来,展所钦和颜如玉就幸运得多了。
展所钦醒来时,颜如玉正坐在他床边,拿着张羊皮缝制着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展所钦沙哑着嗓子问他。
颜如玉下意识道:“给小菌子的马甲呀。”
话音刚落,他一下子反应过来,蹭地看向展所钦:“你醒啦?!”
展所钦笑了笑,道:“那双手套也是你做的吧。”
“是呀,你以后干活的时候必须戴上,不然我真的会生气。”颜如玉把羊皮放下,“告诉你个好消息,大夫说小菌子的状态很好,它真的是个特别坚强的孩子!”
展所钦握住他的手:“你也是。”
颜如玉和他讲述自己这两天的规划:“阿郎,我想跟你学养花,以后我也可以帮你分担一些。”
“好。”展所钦点点头,“以后你学会了,我就什么都不干了,我要做小白脸,全靠你养活。”
颜如玉拍拍胸脯:“放心吧,肯定把你养得白白胖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