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局训练大院内,蝉声此起彼伏,知了嚣叫地起劲,不甘示弱为稍后进行的庆功大会造势。
很少让外人踏足的神秘大院,平日里会堂外的停车场总有泊位。此刻,却显得拥挤许多。华国奥运军团从一个星期前结束的奥运会凯旋,他们都是从这里走出。大小表彰进行了数轮,但庆功,自然要回娘家。
这次院内的庆功规格远超历届,来了不少院外的人。打眼一瞧停车场内一些车的牌号,令人咋舌。那牌号只显出俩字,富贵。
古旧的会堂内,大家乐见的重头戏要来了——企业家赠礼的环节。
所有运动队里,周玉琮所在的射击队和女排是大赢家。毫不意外,周玉琮和女排队长作为运动员代表接受赠礼。
集体项目在世界各国历来“高贵”,女排取得了奥运冠军在华国反响极大,队长作为代表人物无可厚非。
而周玉琮作为代表也绝无争议。周玉琮的主项是女子十米气手|枪,历届奥运会都被安排为首金诞生的项目。射击项目偶然性大,能进入决赛的选手都有拿冠军的可能,但周玉琮却创了连续两届奥运会摘落首金的记录,成为奥运史上的唯一。
连周玉琮自己都略感意外的是,本届奥运会,她在兼项项目自选手|枪慢射的项目上又获得了金牌。一届奥运会上摘得双金或多金,像游泳体操这样的项目并不稀奇。可射击项目里,单界双金,又是射击史上独一个。
她今年才24岁,射击运动员的运动寿命长,包括她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在期待着周玉琮创造更多记录。
为了推广普及射击运动,射击界和体育界也愿意看到传奇的诞生。
当她和女排队长走出队列准备接受赠礼时,不经意看了眼舞台左手边的登台入口,立时呼吸一滞。
一个女人由远及近走来,周玉琮的目光聚焦,像盯住一个向自己靠近的射击移动靶。
感受一个几米开外的人,五感之中,只有视觉起作用,所以,听觉、嗅觉、味觉、触觉纷纷停摆。她顾不及从司仪口中听清来者是谁。
其实,也不需要听司仪介绍来者。
宁钟毓微微扬头,却并无让人排斥的高傲;披着几分凌厉和冷冽,却不会让人心生惧意;目光平静,无喜无悲。
淡妆、中长发、瘦削的肩、裁剪妥帖质地极佳的深蓝色西服套装。
自Y国一别,大半年过去,周玉琮第一次与她相见,居然是在这样的场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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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华国后,宁钟毓给她打过电话,说宁远山要宴请她。周玉琮以在封闭集训为由拒绝了。
她说的是实话,奥运之前的封闭训练持续几个月,不宜出门见外人,更不宜外出吃饭。
她们这样的顶尖运动员,是世界反兴奋剂检测中心的重点关照对象,而外面平常人的食物,可能含有兴奋剂检测的违禁成分。宁家的宴请,肯定不用平常人的食物。但周玉琮也绝不会允许面对一丝这种可能的风险。
一个运动员,沾上禁药,名声就毁了。
更重要的是,她不愿再与宁钟毓有瓜葛,更莫说她的父亲。
宁钟毓没有坚持,好像这个电话只是转达父亲的心意而已。
对了,她还收到过宁钟毓一个信息,是在拿下首金后,在夺冠便拥有了全世界一样的满足和喜悦中,只有两个字:
【恭喜】
在无数条花里胡哨兴奋到模糊的祝贺信息中,这一条是最朴素的。
两个字,她反反复复看了几遍。最终也淳朴地回了俩字:
【谢谢】
除此之外,再无联络。
那一次命被人攥在手里的巨大危机,就像一场异常清晰的梦。
只是偶尔,她的梦境会被宁钟毓踏足,忽隐忽现的脸,忽远忽近的发香,若有似无的温柔,但她在梦里的渴望却真切,渴望那脸、发香和温柔更加清晰实在。
惊醒之后就是一阵心悸,既而是难以言喻的怅然若失。
她认为自己得了PTSD,即创伤后应激障碍。否则,怎样解释梦到宁钟毓以及醒后的冲击感受?
那场绑架造成的心理刺激太大,一直走不出阴影,所以那件事会深埋在潜意识里。而梦到宁钟毓就是那场绑架对她的刺激的映射。
她一度不确定自己要不要找队里的心理咨询师聊聊天,留下心理创伤终究是负面的,运动员,尤其自己,要保持心理健康,心理的强悍才是最引以为傲的。
她最终放弃了找心理咨询师,她想,没有经历过的人不可能感同身受,说些片儿汤话也怪浪费时间的。
那起绑架她只跟好友费月明说了,其他任何人,她都不信任。
大家在听别人的秘事之前都说会保证严守秘密,可绝大多数的真实情况是,最后一传十十传百。
闹大了不好收场。
她跟队里也没有说出失踪的真实原因。即使是父母,她不希望他们担心,也没讲。
都过来了,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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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周玉琮身旁时,宁钟毓微笑颌首,凌厉感逐渐消散,蒙了一丝柔和。
她主动伸手,用最公事公办的贺言激活了周玉琮的听觉能力:“祝贺你们取得佳绩,为国增光。”
在放眼望去皆是热情笑脸的会堂里,这样极尽排场的庆功场面,这道清凉的声音给周玉琮的舒适通透感,就像她小时候在闷热难捱的盛夏午日时吃到了第一口最喜欢的雪糕。
周玉琮回握住她的手,还是那样微凉柔软的触感。
她有点贪恋这样的舒适,却无法留住,更绝不可能抓住不放。和那道声音一样,听过,便只能过去。
宁钟毓干净利落地从礼仪小姐手中接过印有奖金数额的礼牌,递给周玉琮和女排队长一起接牌。周玉琮侧身让她站到三人的中间。
现在她宁钟毓是金主,怎么可以不是C位?
周玉琮看着台下嘉宾鼓掌的动作,感受着照相机的灯光闪烁,可倏地嗅到了一缕曾经在那间地下室里让自己耽溺的冷香,随即也听到了心跳叩击耳膜的声音。
时间仿佛到被拉长,这感觉让周玉琮觉得有些陌生,似乎又不全然如此。
她的记忆被唤起,时空交叠,那是第一次在射击场握住枪时的感受,注意力被极致集中,所有的感官能力都被倾注于一样事物,无需刻意凝神,只有找不到缘由的吸引。后来,她查到一个词可以近似形容,叫做耽溺。
她居然会对一个生物,也有这样下意识的敏锐专注。
当对一个陌生的生物有类似于第一次持枪时的近似感受,她本能地抗拒。她持牌的右手抖了一下。
她要尽快结束。
于是,她想与女排队长对视一眼传递个信息,都在一个大院内,同住一个宿舍楼,经常碰面,会有点默契。她要传递:也摆拍了,其乐融融的气氛也烘托到位了,该下台了吧。
可她忘了,虽然她170公分的身高已经算得高挑,可女排队长195公分,这不是她横向侧头就能对视的高度。偏头后,先看到的只可能是站在中间的宁钟毓。
凭着那场意外建立的默契,以及对于周玉琮的一些了解,宁钟毓感受到了周玉琮的不自在。她想,周玉琮这样骄傲的性格可能不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亲手接过所谓“金主”的馈赠,再被围观留念。
所以,宁钟毓转头对周玉琮微笑。浅笑如一束光源,耀眼却不刺眼。
她又“体贴”地用右手向周玉琮的后腰揽去,轻轻拍了拍,只是想示意她:这个环节就快结束了,放轻松。
后腰被这么一碰,周玉琮持着的礼牌的那一端瞬息间塌陷。周玉琮心里窘迫,面上强撑,扯动嘴角,加深笑意。
随即,一只微凉柔软的手扶住了她刚才不受控制的右手,强行稳住它。那是她刚刚想留却不能留的触感。
各个方位的摄影摄像都照顾到了,宁钟毓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再一颌首,就脚下生风,步幅比来时略大,从于登台方向相对的那一侧退场。
下台时,周玉琮暗恼自己刚才的失仪失态。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被华国的最高长官接见时都端得镇静。
同时她又庆幸,幸亏别人都没有看到,这是只有她和那女人知道的事。只有她们俩。
就座后,无心听领导的庆贺总结。
她暗忖:奥运代表团这次在华国刮起了一阵旋风,想借此机会达成合作意向以期互惠互利的企业不会少。换句话说,想送钱露脸,也是要够得到门槛。
而能在这样的场合作为商界代表登台,宁钟毓在宁家的地位……
嗯,怪不得会有那场原本要假装成绑架撕票的阴谋,敲骨榨髓地要钱外加杀掉。
周玉琮认真考量,PTSD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有好转的迹象。实在不成,还是找心理咨询师吧。既然不想让大院里的人知晓那件事,那就找找外面的心理咨询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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