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的话,吱个声。”
周玉琮回了条语音:“吱。”
宁钟毓很快传过来:“现在感觉怎么样?”
算了一下,现在是华国时间晚上十一点多,周玉琮说:“如梦如幻,摸什么听什么看什么都有朦胧美。”
等来的不是语音回复,是屏幕上亮起的一个电话号码。很符合宁钟毓的风格,连发语音都嫌磨叽。
正好,周玉琮也是这样的人。
“到底什么情况?”
她尽量解释得轻松些:“最后一枪之前,忽然就开始朦胧了,开了最后一枪之后,就睡着了。”
“射击馆的地板好睡吗?”
“好睡,安眠神器,人家都掐人中虎口了,还不愿意醒呢。”
“老毛病引起的?”
“是。”
“这回还跟自己较劲不了?”
这语气,周玉琮觉得特像自己小时候犯倔的时候,她妈劝不了她,就冷眼看着她撞南墙。撞得满头包之后,她妈又气又心疼又无奈,跟她说话就这种语气。
周玉琮混沌的脑子思量了一下,笑着说:“等把血条养满了再较劲。”
“过些天我要去一趟Y国,你跟我过去,我给你找人好好查一查吧。”
周玉琮在华国也能够得到很好的医疗资源,像她们这种等级的运动员身体遇到大问题都有专家团队会诊。可无论从整体医疗环境而言,还是从运动恢复方面顶尖专家的人数和理念来讲,都是Y国占优。
周玉琮犹豫了,“再说吧。”
“你尽快决定,人家那边的专家也不是说见就见,一样得预约。”
“这事我自己决定不了。”
“我直接找你们院领导说啊?”
金主就是霸气,直接绕过射击队和射击射箭中心找大院最高层。周玉琮马上说:“先别,我再想想。”
她知道,如果不立刻阻止的话,依宁钟毓的执行力,她完全有可能明天一大早上就给院领导打电话。
只听电话那头一声冷笑,周玉琮混沌的脑都跟着清明了些,“你说你自己做不了主,那我就去找能做主的人,然后你又说你再想想。你不自相矛盾吗?”
你爱去不去,还求着帮你不成?
周玉琮也觉得自己挺矛盾,但她到底在矛盾什么宁钟毓不一定知道,她不想让宁钟毓感到是在热脸贴冷屁股,就婉转地自我检讨:“我这不是现在没有思考能力了么。”
“我看你现在很清醒,我要睡了,你想好了再说吧。”
-------------------------------------
飞机起飞,隆隆的轰鸣声震得周玉琮的头嗡嗡直响。
射击队本来应该在两天后回国,但周玉琮在M国本地简单检查了一下暂无大碍之后,领导让她提前回国,进行全面身体检查。还破例给她安排了头等舱。
除了奥运夺冠之后回国,训练比赛的来回程都是经济舱。
她清楚这样的破例不只是因为她的伤病,还因为这次她是在赛场倒下,舆论反响太大了,她下飞机会有记者等她,可能还会有接机的人。
就算是做给那些人看,也不能让她坐经济舱了。
费月明跟她说关于她的话题在网上被讨论了两天了,她自己看得不多,一是因为她现在看手机屏难受,再一个是因为总觉得那些人讨论的周玉琮好像就不是自己,很多人不过是在用借周玉琮这个名字满足他们的表达欲和发泄情绪。
比如,这两天网上谈论关于运动员伤病重到一定程度该不该参赛,周玉琮是不是因为商业代言等原因为了保持热度必须参赛,为什么周玉琮都病成这样还要参赛是不是射击队后继无人……
也有人说,其实她是状态不好又输不起,所以干脆装晕装病,明明颁奖礼时候还与对手有说有笑的,保持风度维持人设,反正都是装的。
再不在意那些杂音,她的心也冷了一度。
记者的采访她谢绝了,由领队和教练替她答复,关于最后一枪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一个字都不对外面的人说。
她的父母会到机场接她,她劝他们不要去,读高中的妹妹不能身边没人,她自己没有大毛病。可她劝不住,其实她心里想见他们,至少他们才是真正会在意周玉琮死活的人。
她想,真在意她的还有费月明和张教练他们这些队里的人。
费月明说,在她的身体往下滑还没有完全倒地的时候,张教练就最先反应过来了。没想到他发福的身体那么灵敏,他飞跨过教练席与赛场之间的栏杆,由于动作过猛,可能卡到了某个敏感部位还踉跄了一下,之后就飞奔到倒在地上的周玉琮那里。
费月明看到张指导跨栏杆才彻底反应过来,也顾不上规矩了,直接往场地冲。
这种比赛请的保安都不是警惕性很高的专业安保团队的人,哪有他俩动作快,就算想拦也拦不住。
张指导到周玉琮身边就四处张望要找人帮忙,可他居然看到华国去的记者在拍照,居然还有人在掏手机。他大怒,向记者吼:“别他妈拍了!”
费月明快速脱掉运动外套,为周玉琮做了个屏障,遮住了那些人的视线。
他们都了解,周玉琮爱体面,她当时跟死人一样的脸,如果在网络上传来传去,她会尴尬难堪极了。
后来,他们让人跟记者打招呼,周玉琮倒在地上的照片不可以传出去,只要他们还想以后能采访到射击队的人。所以传回华国的照片都是工作人员抬着担架上的她,费月明已经遮住了她的头。
周玉琮细数着这次的事情中一些人表达出来的真诚关怀,怎么都绕不开宁钟毓。
宁钟毓提出在Y国找人给她检查医治,她下意识就排斥这个安排。
她是想去国外查一查身体的。
但是,提到Y国,就是在提醒她跟宁钟毓是怎样认识的,提醒她宁钟毓的背景和性格。宁钟毓的世界与她所处的,是两个平行世界。周玉琮排斥那样的复杂世界,排斥那么多的是非,排斥沾染尘埃。
从看到宁钟毓第一眼,她的预警系统就告诉她不能与她有瓜葛。其实她现在半确认半怀疑地,找到了原因:有一些心思,像毒蘑菇,美丽诱人,但有毒,只适合生长在阴暗处,见不得天日。
跟宁钟毓现在这样刚好,不要再有预想之外的关联。
她又不想直接拂了宁钟毓的好意,让人家不舒服。她认为说自己做不了主是最好的借口。
其实也没说谎,她周玉琮不仅属于周玉琮,也属于国家。在哪检查在哪就诊在哪康复,都含糊不得,连队医给她吃的药,都是再三确认没有违禁成分才敢给她。
可没成想,人家直接要找院领导。领导要是一口答应她就再没推脱的理由了,她只能赶紧说自己再想想。
一下就露馅了。
下飞机后跟父母在新家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就去医院找最权威的专家进行全面身体检查和会诊。最严重的还是颈椎腰椎的老毛病,至于头疼,也没有很好的法子,建议静养。
领导和教练让她在家休息一个星期,之后看状态再定训练方案。
从医院回来的两天以来,她爸妈在周玉琮的新家忙前忙后的,又给院子添置了很多东西。她不怎么参与,他们也不让她干一点活,下午太阳最足的时候,她会坐在天蓬里静静发呆晒太阳,似是要吸足养分。
周玉琮的状态在好转,她父母也该回照城了。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她妈泪眼婆娑地说:“要不然,就退役吧。能拿的所有荣誉你都拿了两圈了,这东西没个够的。”
周玉琮对于退役一口否决,但答应想一想退役之后的去处,她这一次终于有了实感,她也会有离开赛场的一天。
躺在书房小榻上的周玉琮,望着被她悬空放置的那顶王冠,想了很久,很多。最后又想到了送她这个礼物的人……
周玉琮的父母离开平都这天,费月明来了。
一进院子,她就问:“这就是当时你嘴里的那个想买的’平房’?”
“是啊,这是平房啊。”
“到底是你还是我对平房这个词有误解?”
“把格局打开,几个平房围成个院子,平房本质没变。”
到了书房,费月明一眼就看到了那顶王冠,“哪儿来的?”
“宁钟毓送的。”
“什么时候送的?她干嘛送你这个?”
“搬家的礼物,你送我什么礼物啊?”
费月明差点就要被她绕到别的方向了,她脚一跺,“不对!重点是为什么她比我还早来你家!”
周玉琮又不好说是因为赵飞的事,表达感谢才邀请宁钟毓到家里做客,她答应过赵飞不能跟大院里的任何人说一个字。
所以,她一时沉默,还没想好怎么回。
费月明一眼不眨地看着她的脸,要从她的沉默中瞧出端倪。忽然,她笑得贼兮兮的,“周玉琮,你真的不对劲儿~”
“我要是对劲儿至于你们训练比赛的时候我得在家待着吗?”
“少跟我扯别的,我等着看铁树开花呢。”
不等被周玉琮东拉西扯糊弄,她走近小塌,仰头看着那顶王冠,“哎哟,这王冠可够重的,有这么一王冠,可不是得颈椎病严重吗?”
周玉琮干脆走出书房,留她自个儿在那观赏。
吃饭时,费月明带来一个消息,赵飞递交退役报告了,去娱乐圈混了。
他们都有些意外,之前没听说他有不得不退的伤,年纪也不大。拿过奥运银牌了,肯定要冲下届的金牌的,他自己倒放弃了。娱乐圈是挣钱多,可以后也有机会进的,但是运动寿命太有限了。
周玉琮一字不评,她想一定与他的赌有关。
晚上,她接到了一个电话,宁钟毓周末要来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