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开始他也不看好这书生,抛开书生这个问题,陆贺秋在他们这里可太有名了。
只要经常光顾陆屠子肉摊的,谁家不知这陆屠子有个光吃不干的兄弟,仗着是个读书人整日躺在家中让兄嫂养活,偏偏读书也没读出个好来,考了个童生便歇下了。
所以起先陆贺秋找上他们的时候,谁都没把他放在眼里。
但面上都没说,想着他自己撑不住就跑了,不用他们赶,没想到这小子竟然不是如传言那般,还真是个能吃苦,懂分寸的人。
都是些跑江湖的人精,一琢磨也就知道他这“好名声”是哪来的。
不过去没去戳破这层窗户纸,毕竟人家才是亲兄弟,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
只是往后去肉市可要掂量掂量,毕竟连自家兄弟都能编排的人还是远离为妙。
陆屠子没想到和夫郎用了多年的招数竟会砸了自己的脚,但更大的苦头还在后面。
陆贺秋刚从镇上回来,这一趟出去花了半个月的时间,途中翻过山崖的时候一个弟兄差点连人带货掉了下去,好在他及时将人拉住,货物悬空挂在崖边,被大家合力拉起来。
为此队长奖励了他一两银子,这趟一共挣了三两银子,再加上之前的,不到十两,这些钱远远不够。
他早就打听过每年粮商来收的价钱,光说这一年,每户的小麦一石700到800文不等,最多不会超过850文。
可陆贺秋给不了这么点,先不说他们今后还要在这里讨生活,光是良心上就过不去。
但没时间了,连日来的南边的雨水也少了许多,回来的路上,陆贺秋发现许多人家都在水田里灌溉,已经陆续有商队往这边来了。
推开院门,几只麻雀落在地上啄食,顾白则坐在院门里的桃树下做衣服。
夏日的桃树枝繁叶茂,阳光穿过绿叶细碎地落在他身上,白皙的脸铺上淡淡细纱,嘴唇红润。
听见声音,顾白抬头看过来,看清来人的那一刻,脸上露出笑意。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充斥着光。
陆贺秋心间一动,连日来所有的情绪仿佛都有了归宿。
这个世界对他来说在也没有之前的缥缈和游离,他就像一艘远行的船,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海港。
顾白将手里的衣服放进地上的箩筐中,站起身却有些不知所措。
这段时间两人基本上见不到面,也显得有些生疏。
陆贺秋见他踌躇的模样,不觉好笑。
他拎着包裹走到顾白面前。
顾白见他越走越近,眼看着就要贴近自己,连忙垂下眼睑慌乱地后退几步。
抬眼就见他早已顿住了步伐,脸上带着笑望向自己,只是那笑容却不像以往那样温和有礼,看得顾白有些恼怒。
见人真要恼了,陆贺秋赶紧收起逗弄的心情,恢复往常那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他拿起箩筐里的衣服,是之前在集市上买的布料,藏青色的衣服已经出具模样,只是看着与这哥儿穿得略有不同,难道是他没见过的款式?
只是这大小身形也有些不对,倒像是男子的衣服。
当下心里便有了数。
顾白见他一直盯着手中的衣服,走过去将衣服接过放进框里。
然后引着人去井边洗手。
陆贺秋一路上风尘仆仆,中途也没敢怎么休息。毕竟身上还带着货,日日夜夜都要人守着。
他将自己洗干净,换上干净的衣服,推开门从屋里出来。
顾白正在井边清洗自己带回来的衣服,见状,陆贺秋脸色有些尴尬,神色极为不自然,但若是贸然将衣服拿过来自己洗岂不是更加刻意。
他拳起右手放在嘴边轻咳一声,从井边的包裹里拿出一件淡蓝色的衣服递给顾白:“这是给你买的,你试试合不合身。”
顾白正在洗衣服的手顿住,沉默地盯着那件衣服。
陆贺秋见状将他拉进屋子,又把衣服放在一旁,然后走出屋子将门关上。
这件衣服是路过文昌县时陆贺秋特意去店铺买的,那边好像挺流行这种样式的衣服,大街上很多哥儿都在穿,陆贺秋觉得顾白肯定喜欢。
等他将衣服洗干净晾在竹竿上,顾白才默默从屋里走出来。
淡蓝色本就衬人,将他白皙的皮肤衬得更白,站在阳光下仿佛披带着光影。
一条月白色腰带绑在腰间,将他隐藏起来的身姿勾勒出来,纤细却挺拔,活像清贵人家的小公子。
顾白没有穿过这样的显眼的衣服,显得有些不适应,有些僵硬的走到陆贺秋身边,明亮的眼眸中充斥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
“好看。”
陆贺秋给出肯定的回答。
顾白眼睛一亮,随即绽开笑颜。
“真的?”
“真的。”
衣服好看,但人更好看。像山间的皎月,光辉明亮,又像夜晚的清风,徐徐动人。
夜晚的凉风顺着敞开的门窗灌入凉意,黑压压的蚊虫趴在蚊帐外面,虎视眈眈地发出嗡嗡的声音。
陆贺秋躺在床上听着蝉鸣虫叫,心中无限愁绪。
白天他和顾白说了收购粮食的计划,谁知顾白却说自己早已猜到,同时还将他攒了这么多年的钱都拿了出来。
陆贺秋惊讶于他的聪慧,但也不想拿他的银子。
毕竟这是他所有的积蓄,陆贺秋不愿顾白承担任何风险。
黎明前,整宿未睡的陆贺秋终于想到了办法。
清晨,他与顾白交待去向,独自一人搭上进城的牛车,找到了商队的冯管事。
陆贺秋与冯管事相处不多,但因为此次回程的路上他意外救下来商队的人和货物,所以管事对他还留有几分好感。
果然,见到他冯管事十分意外,将人请进家中上了茶。
陆贺秋也没客气,直接表明来意:“冯大哥,我想送您一条消息,不知您可愿意。”
冯管事年近四十,留着一撮山羊胡子,无事时最喜摸着胡子四处打量,一双眼睛犀利而精明。
闻言,他放下手里的茶碗,摸了一把胡子,笑着说:“陆老弟,你是知道我的,我这人从不爱拐弯抹角,有什么事你直说。”
见状,陆贺秋心下了然,这老狐狸怕是想要估摸一下这消息的价值。
反正已经打定主意将消息卖出去,陆贺秋也没打算隐瞒,便直说:
“从兖州回来时,我曾脱离商队去给内子买了件外袍,您也知道,商队在兖州赶时间,为了节约时间我从驿站后面抄了条近路,回来时在驿站后门听到有两人在传递消息。”
说道此处,陆贺秋故意停顿一下,卖了个关子:“我听其中一人是从湖州来的,他说湖州的私山上发现一处盐矿,但这盐矿的消息却被湖州内的商人联合封锁了,为的正是瞒住外地商人。”
冯管事一惊,脸上露出喜色:“此话当真!”
陆贺秋看他的样子,却垂下眼睫摇摇头:“我只是听那两人说,没有亲眼所见,怎能知道真假。”
犹豫片刻,冯管事问:“你要多少银子?”
陆贺秋虽然与冯管事交情不深,但通过商队中的闲话也了解一二,知道这人虽是个君子却极度爱财。
这样的人他前世也见过一些,有的能守住本心,但更多的则是为了钱财变成不折不扣的伪君子。
这个消息冯管事吞不下,所以他一定会转卖,这样的话自己的出价一定要让他有利可图。
否则说不定他会直接吞了消息。
良久过后,陆贺秋举起一只手:“五十两,我只要五十两,另外再向您借五十两,年底之前一定奉还。”
半晌后,冯管事说:
“这样,如果消息属实,我另给你加二十五两,但若是不实,这五十两我要扣下一半,怎么样。”
陆贺秋眼神微闪,这冯管事不愧有个冯狐狸的诨名,确实狡猾,此举也确实能保证他的最大利益。
如果换成别人可能不一定会同意,但陆贺秋心知这消息的来源肯定属实,稍微做做样子便答应了。
下午,当他把一百两银子交给顾白的时候,小哥儿顿时白了脸,以为他是去做了什么违法之事,不然怎么可能在半天之间弄到这么一大笔银子。
眼看着他慢慢红了眼眶,陆贺秋急忙说明情况,只说自己将得到的消息卖了出去,却没有说是从哪得的,好在顾白听后也没有问。
而是震惊于一条消息就能换来这么多钱。
不怪这消息值钱,大周朝如历史上其他朝代一样,朝廷将盐引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普通商人不能沾染半分。
先帝在世之时大周与北方的异族爆发战争,因为银钱粮草用盐引与天下商户做了交换,除登记在册之外另发现的盐田可以有商户与朝廷自由买卖。
但法令颁布后的十几年里,各地发现盐田寥寥无几,偶尔一处也很快被当地商人垄断,由此可见这盐田的值钱程度。
今年夏季来得早,农忙过后就开始热了,以至于还有许多村子夏收的麦子还买来得及卖出去。
但是时机要快,陆贺秋估摸着一直得到消息的商人们已经开始行动了,再晚便要直接与他们撞上。
按照昨日两人商量好的,先向落霞镇最偏远的杨花村收购粮食。
杨花村位于落霞山内,进入定要翻越大山,也正是如此每年粮商都会到了最后才进入杨花村,就连粮食的价格都被压得极低。
所以两人才会在一番商量后将目光锁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