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呢。”茜雪叉着腰，笑道，“我住那边街上，寻常不往这边来。”

说话的功夫，她余光往旁边觑了觑，只见那男人还不走，看着散落一地的书，犹犹豫豫地伸手想捡。

“公子来这边街上作甚？”杜掌柜没注意到一旁男人的举动，接着对茜雪笑道，“若是想来逛逛，或是寻些什么东西，我可为引路。这条街上我熟。”

说到“寻些什么东西，可为引路”的时候，男人动作一滞，侧过脸，朝这边看来。

“不急。”茜雪摆摆手，“看你这儿一地的书，不若先将它理了，再做别的打算。”

杜掌柜嘿嘿一笑，道了声谢，俩人一块蹲地上理起了书。

杜掌柜有些憨，工作时眼里就只有工作，全然忘了空间里还有第三个人，直到理完一排书，一转身看见还杵在那儿的男人，倒吓了一跳，起身陪笑道：“公子，您还没走呐。”

“你忘啦？”茜雪理着书，抽空抬头哼了声，“你大门都关上了，人家怎么走呢？”

杜掌柜嗐了声，忙欠身道歉：“你看我，昏了头了。柜台后头有个门，公子可从那儿出去，我为公子引路。”

他一面说着，一面就要迈步，忽听旁边响起一声淡淡的“不必”。

茜雪和杜掌柜一齐循声向旁看去，只见那男人靠上了墙：“不必管我。”

茜雪轻声嘀咕了句“你抱着胳膊在那凹造型拍杂志呢”，杜掌柜没听清，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茜雪笑着摇摇头，“一时感慨罢了。”

俩人继续低下头去理书，一时室内只余布料摩擦声与将书放上书架的声音，倒是一片沉静——

个屁。

突如其来的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隆”差点将俩人震上天。

“莫不是地龙？”杜掌柜捂着耳朵蹲在地上，满脸惶恐，看起来很想逃。

茜雪摇摇头，指着墙：“您过去看。”

杜掌柜的视线被书架挡住了，一时没看见那面墙。他挠挠头，抬脚走过去，脸上的表情一滞，然后更惶恐了，还夹上了其他复杂的情绪——

那面墙破了一个洞。

杜掌柜看着一旁杵着看起来有些无所适从的男人，张张嘴很想骂人，又硬生生憋住了。

因为男人又从包里掏出了一锭银子。

二十五两。

他还说：“身上只有这么些，若是不够，我回头去取。”

杜掌柜的表情变了又变，终是没忍住，重新咧开了嘴：“不必劳烦公子了，这些修一面墙已是足够了。”

还蹲在地上的茜雪：……

有钱能使鬼推磨。

茜雪现在肯定了，这人就是小厮嘴里的那举止奇异的人。

看本书便能掀翻书架，靠着墙能把墙拆了，没见过比这还能搞破坏的了。

那人点了点头，把银锭放了下来。

杜掌柜接了银锭，笑容可掬，客气地说了一大篇话，乍一听特别有礼貌，然总结一下就是四个字——

您走不走？

男人不知听没听进去，站在原地不动也不接话，眉眼被帽檐挡了一半，唇角抿着。半天，他松开了脸上紧绷着的神经，沉声道：

“我此来是想寻本书。”

“什么书？”杜掌柜缓了口气，很有耐心地问。

男人：“不知。”

杜掌柜：……

茜雪：……

茜雪觉得再放任那男人说下去，杜掌柜能被气出病来。她于是上前，笑向男人道：“这位兄台不妨说得细些，掌柜好帮忙找寻的。”

“无妨。”杜掌柜转头朝茜雪笑了声，又回过头去，“其实我早闻得这位公子一直在寻些什么东西，今儿寻到我铺面上也是缘分。有时许是误入某处，也不晓自己碌碌所为何事，故需要迷津点化。恰好我有个朋友通卜筮堪舆之道，莫若请他来算上一算，助公子早日寻得所想。”

“也好。”男人点点头，又道，“多谢。”

满地的书已被俩人分头整理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杜掌柜坚持自己整理。他转过身，笑向茜雪道：

“公子今儿帮了我许多，杜某感激不尽。剩下的我自己整理便好，公子请便。”

“怕是你想现在就带那位兄台出去见你那朋友，故如此说。”茜雪眨了眨眼，笑道，“我对你那朋友也万分感兴趣，莫若也带我见上一见？”

“这……”杜掌柜面露难色，“不是我不愿，只是我那朋友轻易不见人，生人头一回见需给十两银子。我是怕公子身上暂且没那么多银钱。那位公子倒是无妨，他回头去取了便是。”

茜雪：……

抢钱呐！

她刚想说那便算了，只听一旁男人沉沉开口：“他的算我身上。”

茜雪：？？？

怎么会有人一言不合就给陌生人花钱的，钱多得没地儿使吗？？

茜雪有一瞬间怀疑这是俩人演了场戏做局，好骗她去什么地方，然后把她拐去卖了。

这年头骗人都搞这么大阵仗，又是掀书架又是拆房子的？

横竖眼下积分还算充裕，她不至于弱到能被拐走的地步，她倒是想去看看，那杜掌柜口中的见一面就要十两银子的算命先生长什么样。

至于十两银子……问了那男人姓名住处，之后还上便是。

那男人和茜雪跟着杜掌柜走出后门，三人走向男人住的客栈，那人先上去取了银子。他下来时，杜掌柜盯着看了半晌，忍不住开口：

“你的钱就放客栈里头，不怕被人偷么？”

“无妨。”男人沉声道，“给了掌柜的一笔银子，拜托他看着。”

“那你就不怕人家起了歹念，卷钱跑路或是做了你？”杜掌柜缓了口气，“公子，您看样子是新来的，不知道，这扬州城里呀，可不像看上去的那么太平。”

男人似是不知道被哪个字眼逗乐了，闷笑了声，道：“他不敢。”

那声笑依然很低，像是直接从喉咙里滚出来的，滚到茜雪耳朵里又翻腾了几阵，掀起了一阵痒意。

杜掌柜识趣地没有继续问为什么不敢，三人朝前走着，气氛就这么沉静了下来。半晌，杜掌柜似是想起什么来，笑道：“还没有问二位公子姓名。今儿也算是有缘，不若认识一番，如何？”

男人闷着不说话，茜雪瞥了他一眼，信口胡诌道：“鄙人姓林字亭山，父母双亡，靠着祖上的微薄家业一个人过活。平常就住在这条街往东三里的那道街上。”

杜掌柜对茜雪的身世表示了叹惋，接着侧过脸转向男人。茜雪也看了过去。

四只眼睛跟探射灯似的直勾勾盯着，三人僵持了片刻，男人开口了：

“秦山。”

“今儿我欠秦兄十两银子。”茜雪拱拱手，“可要立个字据？”

“不必。”

“那我到时拿了银子去客栈寻你？”茜雪问。

秦山似乎正欲回答，然步伐忽地止住了，朝右前方的屋顶看去。

上面站着一个人，见秦山看过来，扭头就要跑。

茜雪讶异片刻，正欲转头看秦山是什么情况，一侧头，男人已经没影了，耳边只剩淡淡而低沉的三个字：

“不必还。”